鬧了一天，這才能休息片刻。

    宜寧第二日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藥果然極好，膝蓋一點事都沒有了。屋子里的丫頭們都寵著她，早上的早點也全是她愛吃的東西，溫言細(xì)語，呵護(hù)極了她。

    陳氏一大早就帶著羅宜玉過來給她賠罪，送了兩支十年的人參，一盒鴿蛋，一攢盒的各式糕點。噓寒問暖關(guān)懷至極。

    羅宜玉受了打擊，整個人都冷清了不少，穿了一件淺紫素緞褙子，顯得腰身纖細(xì)而修長。她看了宜寧一眼，目光里并沒有什么情緒，反倒有種說不出的冷淡。

    宜寧知道這是為什么，昨日羅宜玉因她受了這么大的打擊和羞辱，就算不是她告發(fā)的，憑著羅宜玉高傲至極的性子，心里也會不舒服。別說因此而感激她了，沒恨她都算是好的。

    至于陳氏，一向?qū)σ藢幘驼劜簧鲜裁聪矚g不喜歡的。但是這件事著實是羅宜玉做得太過分，她一點為自己女兒說話立場都沒有，老太太處置羅宜寧，分明也讓她們于道理上更處于下風(fēng)。她要是再不對宜寧好點，讓老太太看在眼里了，肯定更加不舒服。

    到了最后，陳氏親自從手腕上撥下一只和田玉鐲，不由分說套在了宜寧小小的手腕上，笑著道：“這對玉鐲還是我母親當(dāng)年送我的，溫潤細(xì)膩。大伯母今兒送給你戴，玉是能養(yǎng)性的?！?/br>
    宜寧撥了撥手上的玉鐲子，跟陳氏道謝。心里卻暗想和田玉手鐲易碎，輕易不能磕著碰著，平日都不見陳氏戴出來。今天想必是特意拿來送給她的。

    陳氏還沒有走，林海如就帶著丫頭過來了。

    丫頭手里又抱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盒子。

    林海如在宜寧床邊坐下來，看到她面色紅潤似乎沒有大礙了，笑容才燦爛了起來。招手讓丫頭上來：“宜寧，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來?！?/br>
    那些盒子一個個打開，一對五十年的人參。第二個盒子打開，是滿滿的帶骨鮑螺。第三個盒子再打開，竟然是一株色澤極好的紫芝。再一個盒子打開，竟然是一整套的寶石頭面！

    陳氏的臉色當(dāng)即就不太好看了。

    她剛帶來的東西還放在旁邊的小桌上，那兩株瘦巴巴可憐兮兮的人參和攤開的一盒鴿蛋，頓時就顯得寒磣了不少。她再看到那整套的寶石頭面的時候，坐都坐不住了。

    上次不過是被軒哥兒打碎了一串碧璽手串，她都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林海如隨便出手就是一套頭面，看那寶石的成色都很罕見，換十串的碧璽手串都有余。更別說那兩只可憐的玉鐲子，相比之下就該拿出去扔了。

    要說林海如這不是專程來打她臉的，她信都不信！

    別說陳氏了，就連宜寧看到都吃驚。早知道繼母林海如財大氣粗，她卻沒有想到她居然財大氣粗到這個份上?？吹脚赃呹愂系哪樕y看，宜寧心里啼笑皆非。難怪林海如今天來得遲，恐怕就是等這邊送了什么東西傳過去，她知道后再找好十倍的過來。

    林海如拿著宜寧的手一看，笑道：“眉姐兒，這玉鐲你戴著也好看。就是成色差了些，你要是想要，我那里還有些不常戴的冰種翡翠手鐲，一會兒回頭再送給你。”

    陳氏的臉色更是不好看了。

    宜寧立刻順桿而上，小聲道：“母親，這是大伯母送給我的……”

    林海如似乎才明白過來，打了打嘴說：“原來是大嫂送的……您可別往心里去，我也不知道那是您送來的。是我說錯了！我這人笨嘴拙舌的，也不如大嫂能言善辯，大嫂可要原諒我?！?/br>
    陳氏幾乎是咬著牙說了聲沒事，不一會兒就帶著羅宜玉告辭。

    羅老太太看到陳氏走之后，那兩母女笑作一團(tuán)，也翹起嘴角道：“就你敢這么明晃晃地來打你大嫂的臉，你也收斂一些才是！”

    林海如卻說：“我就是見不得她們欺負(fù)宜寧。”又寵溺地看著宜寧問她，“宜寧，你說剛才好不好玩？”

    宜寧笑著點點頭。她這位繼母林海如，也是個十分護(hù)短的人啊。

    第31章

    雪枝端著盤切好的西瓜給宜寧吃。宜寧邊咬著西瓜，邊看著羅老太太和林海如說話。

    羅老太太卻拉著林海如的手走到一旁坐下，問她最近與羅成章如何。

    提起羅成章，林海如的臉色就不太好看。

    雖說她是正室，但是羅成章與喬姨娘有舊情，他總是更憐惜喬姨娘多一些。

    羅老太太看到林海如的神色，也明白究竟是什么個光景。別說現(xiàn)在的林海如斗不過喬姨娘，當(dāng)年顧明瀾也不是整日被喬姨娘氣得說不出話來。

    羅老太太勸林海如要忍住，跟她說起顧明瀾，也就是宜寧生母的事。

    宜寧也對這位生母很好奇，支著耳朵仔細(xì)聽羅老太太說當(dāng)年的事。

    喬姨娘是落魄官家之后，這是羅成章認(rèn)定的官方說法。反正是不是也只有羅成章才知道，就當(dāng)喬姨娘的確是落魄官家之后吧。

    她十四歲的時候，被賣到揚州一個大戶人家里教養(yǎng)，羅成章見女孩被主人責(zé)罵，哭得十分可憐，便把她買了下來。那個時候只是把喬姨娘當(dāng)侍女的，但喬姨娘長相清麗柔婉，豆蔻少女。羅成章養(yǎng)在身邊一日日就生了異樣的感情，等羅成章把喬姨娘帶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了三月余的身孕。

    羅老太太還記得那天，顧明瀾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整個人幾乎是回不過神來。

    她和羅成章是從小定下的親事，她一直孝順老太太，伺候丈夫。怎么會不喜歡羅成章呢？但是看到羅成章牽著喬月蟬的手，喬月蟬那個時候才十六歲，如晨時荷花上的露珠，又美又怯弱。顧明瀾只覺得刺目，那天顧明瀾來找她，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后來喬月蟬的身孕有異樣，說是胎像不穩(wěn)。

    喬月蟬身邊的侍女明里暗里提起，是吃了二太太送的湯之后，喬姨娘才開始不舒服的。羅成章便生了一些疑心，雖然沒有明說，但言語上也提及了。

    顧明瀾又如何忍受得了這樣的懷疑。

    她自小長大，都被人說是溫和謙恭的性子，就是喬姨娘懷著丈夫的孩子，她也是能照顧就照顧著。她覺得自己實在是仁至義盡，竟然還有這樣污穢的話傳出來。

    她就主動提出要避去寺廟住，免得擾了喬月蟬的胎。

    羅老太太那時候還很生氣，哪個正妻有被妾室逼出去的道理？她堅決不同意。

    直到喬姨娘有一次上臺階的時候踩滑，差點又出了事。顧明瀾面對著羅成章的目光，實在是忍不下去了，還是搬去了寺廟住，說是等喬姨娘生產(chǎn)之后再回來。

    就是顧明瀾的主動避讓，反倒讓喬姨娘占盡了先機。喬姨娘生下羅宜憐之后更得羅成章喜歡，顧明瀾看著更是不舒服，人也沒有原來愛笑了。再后來勉強生了宜寧，卻也郁郁成疾，撒手人寰了。

    林海如聽了之后想了很久。

    連一旁的宜寧也嘖嘖稱奇，喬姨娘的上位史還是很傳奇的。沒點手腕心機是不可能的。

    羅老太太嘆了口氣道：“幸好你不是個多心的性子。明瀾就是太多心，別人無心的一句話，她也要琢磨許久。反倒讓自己落了心病。”

    羅老太太又接著說：“如今你受制于喬姨娘，多半還是因為沒有個孩子。都好幾年了你那肚子還是沒有動靜，那只有想別的辦法了?！彼曇粢坏?，“我原本是想讓軒哥兒養(yǎng)到你那里，他還小，總會跟你親近的。也能讓喬姨娘乖巧些。”

    林海如想到軒哥兒就覺得不舒服，她有些不愿意地道：“喬姨娘畢竟是軒哥兒的生母，我再如何養(yǎng)他，只要有他生母在，他又怎么和我親近得起來?！?/br>
    羅老太太早知道林海如不愿意，她又沒有那個胸襟忍得下教養(yǎng)喬姨娘的孩子。羅老太太看了看宜寧，繼續(xù)跟說：“那便只剩下一個法子，把慎遠(yuǎn)記到你名下去。讓他做這個嫡出。”

    林海如嚇了一跳。

    別說林海如了，宜寧都被老太太給驚住了。

    常見有庶出的孩子記到嫡母名下，但一般都是年幼的孩子才能這般，可是三哥已經(jīng)快十六了。

    林海如也覺得不妥，再說她平時都沒怎么注意過羅慎遠(yuǎn)。羅慎遠(yuǎn)雖然是庶長子，但卻是被嬤嬤養(yǎng)大的，最多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給她請安。而且他都這么大了。

    羅老太太繼續(xù)道：“這是我深思熟慮后的決定，還沒有跟老二說過。但這主意是可以的，慎遠(yuǎn)如今就要參加鄉(xiāng)試了，他若是過了鄉(xiāng)試，你就是舉人的娘了。以后有慎遠(yuǎn)在，你和宜寧也算是有個依靠?！?/br>
    林海如出生商賈之家，家里有人中了秀才都要燒高香的那種。她被羅老太太這句突如其來的話砸得暈頭轉(zhuǎn)向，有點不可置信：“老太太，這……這舉人是說能中便能的嗎？慎遠(yuǎn)那孩子，平日看著倒也……倒也不出眾?。　?/br>
    羅老太太睜開眼，有些渾濁的眼色卻是一片清明。

    “宜寧年幼，沒有胞弟扶持，你如今又無子，我不放心?！绷_老太太說，“此事你先考慮著，我倒也不是要你立刻答應(yīng)。但我思來想去卻覺得是最好的?！?/br>
    林海如還是有些不安，宜寧心里卻安定了下來，羅老太太這么安排肯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打算。而且想來這的確沒有什么不可以的。

    羅慎遠(yuǎn)如果記到了林海如名下，那三哥的身份也會更高，當(dāng)作嫡出教養(yǎng)，在羅府的地位就能和大哥二哥平起平坐了。

    而且羅老太太也是在為她和林海如考慮。

    以羅慎遠(yuǎn)的能力，想護(hù)著她和林海如是輕而易舉的事。

    宜寧心里有些激動，她恨不得林海如能立刻答應(yīng)下來。但是林海如卻面露猶豫，羅慎遠(yuǎn)這么大個人了，又不是阿貓阿狗，說歸她就歸她了。再說她平日跟羅慎遠(yuǎn)也不怎么熟啊。

    宜寧就下了羅漢床，趿拉了走到林海如旁邊，拉著她的手說：“母親，這樣很好的，你答應(yīng)下來吧。日后三哥還能孝順您，給您養(yǎng)老呢！”

    羅老太太說這些話沒有刻意避著宜寧，本也是想讓她也聽聽。看到她迫不及待地從床上跑下來，無奈地?fù)u了搖頭。

    林海如回頭看著宜寧有些期待的表情。想了想才堅決說：“說起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十個我都頂不過一個喬姨娘的。您怎么也比我多活了幾十年，我聽您的算了！什么舉人的娘我不敢想，能有個記名的孩子也好?！?/br>
    宜寧聽了差點想笑。

    不止是舉人的娘，以后林海如還能是進(jìn)士的娘，首輔的娘。只愿以后林海如別被自己的身份給嚇到就是了。

    林海如做這個決定完全是因為羅老太太和宜寧都希望她這么做，同意了之后她就一臉?biāo)妓鞯谋砬?。羅老太太看她還沒有回過神，干脆讓她先回去了。

    第二天，羅老太太找了羅成章和羅慎遠(yuǎn)過來，跟他們商量這件事。

    羅成章聽了之后也很驚訝，隨即皺眉思索。

    見過收養(yǎng)庶子的，但是羅慎遠(yuǎn)都這么大了，怎么突然就要記到林海如名下去了。老太太的心思他猜不透，這個舉動完全是想抬舉羅慎遠(yuǎn)，但她不是一向不喜歡羅慎遠(yuǎn)嗎……

    羅慎遠(yuǎn)聽到之后，卻看向了坐在堂上的羅老太太。

    宜寧被雪枝牽著站在旁邊，分明看到這兩個一個老謀深算，一個天生心機深沉的在相互質(zhì)詢?？戳似讨螅_慎遠(yuǎn)就收回了目光，平靜地站著不說話。

    他們倆究竟交流出什么了？

    宜寧很想知道，但是她又不可能去問。她又看向羅成章。

    這位爹可能是除了林海如之外在場人中最糊涂的，他坐了下來，喝了口茶說：“母親，您可否是突如奇想。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也不是能隨意決定的?！?/br>
    羅老太太平緩地道：“我活了大半輩子了，有什么突如奇想的。海如沒有子嗣，便讓慎遠(yuǎn)記到她名下。再者慎遠(yuǎn)也要去參加鄉(xiāng)試了，若是中了舉，說起來算是咱們羅家嫡出的，身份也不會差?！?/br>
    羅成章聽到羅老太太的話就皺眉。

    他的庶長子平靜地站在堂中，一句話沒有說。

    羅成章從來沒想過羅慎遠(yuǎn)會中舉，有幾個能在十五六歲就中舉的？程瑯是神童，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名滿北直隸，再說他還是陸嘉學(xué)的外甥，誰都毫不懷疑他會中舉。但是家中三個人，羅懷遠(yuǎn)是天資最高的，也是到現(xiàn)在都沒有中舉。羅慎遠(yuǎn)毫不出眾，他一次就能中了？

    羅成章覺得老太太這是在找借口。

    “母親，您要是真的這么打算，我也沒有話說?！绷_成章看了羅慎遠(yuǎn)一眼，并不在意，淡淡道，“但您總得把理由說明白了?！?/br>
    羅老太太冷笑道：“你要是不愿意讓慎遠(yuǎn)記到海如名下，那就記軒哥兒，二房的嫡出總歸不能再空著了?！?/br>
    羅成章咳嗽了一聲，要說記軒哥兒，他就更加不愿意了。

    他還打算好好的培養(yǎng)教導(dǎo)軒哥兒讀書，跟著林海如豈不是毀了他嗎？

    羅成章看旁邊的林海如也一直沒有說過話，就問：“你也同意了？”

    林海如看到羅慎遠(yuǎn)，還是有點坐立不安。總覺得這個庶子身上有種淡淡的壓迫感。她點了點頭，說：“嗯，母親找我商量過了，我還是同意的。”

    林海如既然也同意了，那羅成章更沒有什么好說的了。何況這是二房的事，還用不著跟大房商量。他讓管事去找族譜來，當(dāng)即就要改了。

    宜寧看到那支筆落在族譜上，心里一陣激動。她下意識地看向羅慎遠(yuǎn)，發(fā)現(xiàn)他也看著那支筆。

    他的目光那一瞬間竟然有些凌厲。

    第32章

    那日晚上記了族譜之后，羅老太太叫羅慎遠(yuǎn)去了書房。

    宜寧被雪枝伺候著洗漱干凈，換了一件清涼的綢布衫，她坐在羅漢床上，松枝教她打絡(luò)子玩。宜寧抬起頭，開著的槅扇能聽到夏夜的蟲鳴傳來，陣陣涼快的風(fēng)吹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