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宜寧聽到這里心中暗嘆。

    羅宜玉果然還是沒有對程瑯?biāo)佬?，竟然敢?dāng)面頂撞羅老太太！

    陳氏也被羅宜玉這話給嚇到了，立刻站起來：“羅宜玉，你怎么跟祖母說話的！”

    “難道不是嗎？”羅宜玉冷笑著說，“祖母心里只有羅宜寧，不過是想隨便把我找了人嫁了了事。母親您別說沒有。長姐在的時候，祖母疼愛長姐，也嚴(yán)格訓(xùn)導(dǎo)長姐。長姐嫁出去了，最得祖母寵愛的除了羅宜寧還有其他人嗎？祖母就是偏心二房，心疼二嬸的孩子，我跟羅宜秀何嘗得她喜歡！我就是不想嫁給劉靜，我想嫁給程二公子，又如何了！”

    宜寧哪里還不明白，羅宜玉是不滿她多年了。今天她索性全部把話說清楚了，那些黑的白的，有的沒的，都別想逃過去。她不好過，那別人也休想好過！

    她擔(dān)憂地看向羅老太太?！白婺福摇?/br>
    羅老太太氣極，指著羅宜玉道：“好好，我是偏心宜慧和宜寧。那又如何了？宜慧是喪婦長女，宜寧更是連她親生母親的樣子都不記得。你們一個個有母親疼愛，宜慧和宜寧怎么跟你們比？宜玉，你若是沒有喪了心智，你再想想明瀾在世的時候是怎么對你們的？你父親那時候調(diào)任去了云南，還是明瀾求到了顧家去，讓顧家出人幫忙將你父親調(diào)回。不然羅成文如今能在朝中任三品大員？你母親生宜秀的時候身子不好，明瀾每日親自煎藥，送到你母親床前。她死之后你們就都不記得了？”

    羅宜玉愣愣地看著羅老太太，被她說得回不過神來。

    羅老太太捂著嘴咳嗽了兩聲。

    陳氏聽到羅老太太提起顧明瀾，就站了起來：“母親，是宜玉不知道輕重胡亂說話。您只管怪她，莫氣傷身子……”

    老太太咳疾尚未痊愈，實在是動不得大氣。

    宜寧連忙上前，為羅老太太倒了一杯茶。徐mama也為羅老太太拍著后背，想讓她順口氣。

    羅老太太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回宜寧手里，繼續(xù)冷聲說道：“你口口聲聲說你與程瑯兩情相悅，那你再說，他如何與你兩情相悅了？”

    羅宜玉臉頰上淚水未干，她也被嚇到了。

    她第一次聽到羅老太太說這么嚴(yán)厲的話，她似乎這才想起來了，羅老太太不僅是那個慈祥溫和的祖母，還是把兩個兒子都養(yǎng)成進(jìn)士的保定徐氏！

    “他……他稱贊我……我的……”羅宜玉說話磕磕絆絆，自己都有些說不下去。

    羅老太太冷笑了一聲：“他稱贊你什么？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你真以為羅家嫡出小姐的身份，配得上他陸都督外甥，程家嫡出的少年舉人？人家高高在上，隨口稱贊一句，你也要當(dāng)真？日后若是被人說起，你是那個不要臉的小姐，難道他程瑯的名聲還能有半點損害嗎！我現(xiàn)在老實告訴你吧，別說我們一個小小的羅家配不上他，就算是一般的縣主、二品大員的女兒，都要隨他程瑯挑揀！”

    羅宜玉癱軟在地上，眼淚如珠子般啪嗒啪嗒地掉。

    “祖母，我是真的喜歡他。我不喜歡劉靜啊……”

    羅老太太別過頭去，似乎看也不想看她。

    徐mama上前一步，嘆道：“今日下午，程二公子已經(jīng)離開了羅家。奴婢敢問四小姐，若是程二公子真如您所說對您有情，那他會不會就這么不告而別？”

    “他……他已經(jīng)走了么？”羅宜玉的神情有些茫然無措，她看向羅老太太，再看向自己的母親。

    陳氏卻深吸了一口氣，閉上嘴不說話。

    羅老太太是打定主意要給羅宜玉顏色看看，她不能在這時候幫她說話。更何況羅宜玉實在是太糊涂了！這一句句的說下來，羅宜玉的確是荒唐。

    林海如則已經(jīng)完全被震撼了。

    她可想不到羅宜玉能干出這種事來！

    外頭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幾顆星子在夜空若隱若現(xiàn)。

    羅宜秀與羅宜憐已經(jīng)在外面等了足足兩個時辰了，未見到有人出來，只聽到里頭隱約爭執(zhí)的聲音傳出來。一開始還聽得出宜玉在指責(zé)宜寧，說她歹毒。后來又聽到羅宜玉說什么偏心二房的話。

    羅宜憐正襟危坐，手帕依舊攥在手心。

    上次她犯了錯之后，便聽了喬姨娘的話，以后只作乖巧就是了，不能再讓羅老太太或是宜寧抓著她的錯處。她心里也謹(jǐn)記著這句話，羅宜玉與她一起做刺繡的時候被叫走，然后出了這么大的事。不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了，她是不會回去的。

    羅宜秀心里是焦急。她很喜歡宜寧，但是羅宜玉畢竟是她嫡親的jiejie。里頭要是沖突起來，她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她來回走了幾趟，直到伺候她的嬤嬤道：“五小姐，您還是坐下吧，您著急也沒有辦法?！?/br>
    嬤嬤又看一眼旁邊的羅宜憐，心想果然是性子不同。瞧這個六小姐，年紀(jì)雖然小些，但是多么沉得住氣。坐了半天的杌子竟然連姿勢都沒有換過。

    她不由得感嘆，這要是個嫡女，恐怕日后還有得好瞧。

    羅宜秀卻有些煩心，走了幾步似乎想起什么。跟壁虎似的扒在槅扇上聽里面講話。

    嬤嬤看到了，忙去拉她下來：“五小姐，您可不能這樣！”

    羅宜秀說：“嬤嬤，您別管我，我得知道我姐和宜寧究竟怎么了！”

    外院卻亮起一陣燭火的光。是有人打著燈籠過來了，等人走近了一看，居然是羅成章和喬姨娘。兩個小廝撐著紙燈籠，還跟了好些丫頭婆子。

    羅成章回來之后聽說林海如被羅老太太叫去了，又到了天黑都不見回來，想必應(yīng)該是出了什么大事。如今大哥在京城中為官，家中便只有他一個頂梁柱，要真是出了什么大事，肯定是要來看看的。

    喬姨娘也想知道究竟怎么了，憐姐兒竟然也這么晚沒有回來。派婆子來打聽，說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就陪著羅慎遠(yuǎn)一起過來了。

    嬤嬤看到二爺都過來了，拉羅宜秀都來不及：“五小姐，二爺來了！您快別聽了！”

    羅宜秀才回過頭，看到二叔和那個喬姨娘果然正看著她。她才大大方方地站端正了，若無其事地喊了聲“二叔”。羅宜憐則站起來喊了父親和喬姨娘。

    羅成章微微頷首，看了看四周。也就是伺候羅宜秀的嬤嬤資歷最老，也最能說得上話。便問她：“你可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嬤嬤左右為難，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羅宜憐就站起來，微一屈身道：“我也沒聽得太周全，似乎……七meimei與四jiejie微有爭執(zhí)，祖母也在訓(xùn)斥四jiejie，別的就不清楚了?！?/br>
    羅成章下意識地皺眉，若是以前他聽說宜寧與別人有爭執(zhí)，想都不想就知道肯定是宜寧闖禍在先。但是上次才冤枉了她，花了好些力氣才讓宜寧勉強(qiáng)愿意與他說話。還是要先弄明白再說。

    喬姨娘柔和地道：“二爺，既然商議了這么久，想必也是要緊的事。您還是去瞧瞧為好?！?/br>
    守在門口的婆子卻屈了身，回絕了：“老太太有令，若不是她老人家請，決計是不能進(jìn)去的?！?/br>
    羅成章心里更是狐疑，找了把椅子坐下來，也在外頭等著。

    屋子里點了燭火，羅老太太的臉在燭火下顯得模糊了許多。她低聲道：“你可知道此事若是真的傳出去了，會有什么后果？”

    羅宜玉低垂著頭，咬唇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真是敗露了。宜玉便一死了之了，決不拖累了羅家。”

    羅老太太的語氣輕輕地：“你以為死了就算完了，死了就不會拖累羅家了。你還有這么好幾個meimei，你可有想過你的幾個meimei怎么辦？是要遠(yuǎn)嫁外地去，還是留在家里一輩子被人指點！”她的聲音突然凌厲，“這就是你想的結(jié)果？一死了之？置你的姐妹母親于不顧！”

    羅宜玉的肩膀顫抖著，泣不成聲。終于哭倒在陳氏懷中。

    宜寧不得不佩服羅老太太，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對宜玉這樣的性格，單單勸是沒有用的，必須得要嚇一嚇?biāo)?，才能真的把她嚇住?/br>
    徐mama又給羅老太太遞了茶水，羅老太太才接著說：“你知道這事是誰告訴我嗎？一進(jìn)來不分青紅皂白便指責(zé)你meimei。那是程二公子走之后，伺候他的兩個丫頭說的。那兩個丫頭早就發(fā)現(xiàn)你這點端倪了，你以為你天衣無縫就沒有人知道了？”

    陳氏聽到這里，急急地抬起頭要問話，羅老太太一擺手：“那幾個丫頭已經(jīng)賣出府去了，終身是不會進(jìn)到北直隸了。不用再說了?！?/br>
    陳氏忙道：“謝謝老太太?！北е擞窠o羅老太太磕了個頭。

    羅老太太這才深吸了口氣，指了指門外：“去把二爺、還有兩個姐兒叫進(jìn)來?！毙靘ama應(yīng)喏前去，不一會兒羅成章與羅宜秀、羅宜憐就走了進(jìn)來。

    羅老太太又指了指地面，淡淡地道：“宜寧，去跪著?！?/br>
    宜寧抬起頭，看到羅老太太的神色非常的平靜。她雖然不知道是為什么，但還是走到了羅宜玉身邊，跪下來。

    羅成章一進(jìn)來就看到宜寧跪下了，也有些覺得古怪。知道平日羅老太太最是護(hù)著羅宜寧的，今天卻不知道為什么要罰她跪。難不成真是犯錯了？他立刻問道：“母親，宜寧可又犯了什么錯？”

    看到旁邊羅宜玉和大嫂哭得可憐，想到大哥在京中任職，府中只有他在。羅成章就繼續(xù)說：“若要是宜寧真的有錯，您大可不必偏袒她……公正處理就是了。”

    羅老太太很疲憊，她繼續(xù)說：“我今天就是要公正處理，才要宜寧一起罰跪。宜寧，我現(xiàn)在問你，你早發(fā)現(xiàn)了你四姐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

    第29章

    宜寧心里苦笑，其實這事說起來她處理得并沒有什么錯。雖然她思慮的確不如羅老太太周全，但真要是追究她的責(zé)任，卻也是無妄之災(zāi)。

    宜寧稚嫩的聲音說：“我一則想著，若是告訴了祖母。四jiejie必然會怪罪我?！?/br>
    ——其實剛才也都看到了，明明不是宜寧說出去的，都讓羅宜玉這么恨她。真要是知道是她說出去的，羅宜玉不活生生吃了她。陳氏想必也不會對她有好臉色。

    聽到這里，羅宜玉看向跪著的宜寧。

    宜寧又繼續(xù)說：“再者，祖母的身子不好，宜寧想著不讓祖母煩心……”

    聽到宜寧一字一頓的稚嫩的聲音，四周又這么寂靜。羅老太太緊緊地閉上眼，幾乎是熱淚盈眶，捏緊了手中的念珠。

    羅老太太過了半晌才說：“所以你告訴了你四姐，想阻止她是不是？”

    宜寧點了點頭，有些猶豫地說：“那日……我怕別人聽去了，特地叫四jiejie到旁處去告訴她。我跟四姐說我不會說出去的，叫她不要再繼續(xù)下去了。四姐當(dāng)時也答應(yīng)我了……”

    陳氏聽著宜寧的話，心里卻一陣的后怕。

    羅宜寧的確沒有做錯，她是為了羅宜玉好。而且她還這么小，做的事是有道理的，剛才她剛進(jìn)門的時候，羅宜玉卻劈頭蓋臉地指責(zé)她，當(dāng)時甚至她都以為，羅宜寧是那個說出去的人。

    其實她如此的無辜而委屈。

    羅老太太在心里嘆息了一聲。她就知道這個孩子的心腸好，她沒有看錯她，也沒有疼愛錯她。但是正是因為疼愛，今天她偏要罰宜寧。

    今天的事看起來只是因為羅宜玉寫給程瑯的字條。但要是深究起來，何嘗不是羅宜玉對她獨寵宜寧的不滿。這樣的不滿，難道別的人就不會有嗎？她今日非要做點事讓那些人好好看看！

    羅老太太打定了主意，鎮(zhèn)定了情緒繼續(xù)對宜寧說：“那你可知道你錯在哪里了？”

    宜寧看著羅老太太微紅的眼眶，她依舊有些茫然：“我……我真的不知道?。　?/br>
    林海如再也聽不下去了，她看著那小小的孩子孤獨地跪在那里，旁邊陳氏卻摟著羅宜玉，便也跟著跪下來：“老太太，咱們凡事得講道理啊。宜寧她究竟做錯什么了您要讓她認(rèn)錯！我就不信了，宜寧已經(jīng)為羅宜玉做了這么多打算，還是她錯了嗎？”

    羅宜秀剛進(jìn)來，雖然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是聽剛才宜寧說的話也是有道理的，她也連忙點頭：“是啊，宜寧有什么錯！”

    “她錯在知情不講，以為自己就能解決問題。為了不傷宜玉的面子，非要私下跟宜玉說。反倒讓羅宜玉冤枉了她，惹出這么多事端來！”羅老太太看著宜寧臉上的茫然無措，她強(qiáng)忍著眼眶中的眼淚，語氣堅決，“罰宜寧去祠堂跪兩個時辰，現(xiàn)在就給我送她過去！”

    聽到這里，陳氏怎么會不明白，羅老太太雖然罰的是宜寧，但是明明就是針對著羅宜玉說的那番話。這怨的哪里是羅宜寧，明明就是羅宜玉！

    老太太這是在發(fā)泄自己的怒氣！真要是讓宜寧被罰了，以后她們大房還不知道如何虧欠宜寧。

    她嚇得趕緊跟著求情：“老太太，這事再怪誰也不能怪宜寧！她實在是不該罰的，我感激宜寧還來不及！這都是宜玉的錯啊，您罰宜玉便是了！”

    羅成章聽宜寧那些話也是句句有道理的，便有些不忍：“母親，這次宜寧明明沒錯，為何要罰她……”

    羅老太太緊緊閉上眼睛，突然道：“徐mama，還不快帶她去！”

    徐mama嘆了口氣，上前去扶宜寧去祠堂。

    宜寧回過頭，分明看到羅老太太臉上已經(jīng)全是淚痕，她鼻尖一酸，眼淚也止不住地掉。

    那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正堂的門口。

    羅老太太看著她不見了，幾乎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她平息了一下情緒，才道：“羅宜玉以后不許再隨意走動，身邊必須有人看著。每日練兩個時辰的女紅，其余的時候跟著教習(xí)嬤嬤學(xué)規(guī)矩?！?/br>
    羅宜玉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雙眼腫得宛如桃核，她看著宜寧遠(yuǎn)遠(yuǎn)地不見了，站起身應(yīng)是。

    羅老太太一掃正堂里站著的這些人，冷冷地說：“宜寧沒有母親，我多寵她些。你們也都有意見，我以后便對她嚴(yán)厲些。你們可滿意了！”

    不等這些人說話，羅老太太就站起身，讓徐mama扶她下去。

    宛如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她整個人都顯得疲憊而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