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汗了？”田果抬起頭時，看見石洋額頭起了一層細(xì)小的汗?！胺爬苯妨?？”

    “沒有。”

    “那就是太燙了！”田果說，“你慢點吃，我不著急的。還有羊rou，別讓我一個吃啊，你也吃！”

    田果夾了兩塊燒羊rou放進(jìn)石洋盤子里，嘴巴里還在叨叨嘮嘮。石洋則半天沒說話，一手輕輕捂著疼痛的胃，想笑，但笑不出來。過了一會兒，他稍稍抬起頭，“田果，能陪我去趟醫(yī)院么？”

    是石洋的司機(jī)送他們?nèi)サ尼t(yī)院。“石先生，你躺在后面吧，我坐副駕駛。”田果說。

    “不用?！碧弁醋屖笳f話有氣無力，但他還是選擇坐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田果，“來吧，坐這邊?！?/br>
    他是病人，說什么田果就聽什么，對司機(jī)笑笑，然后坐在了石洋身邊。

    紅旗轎車沿長安街朝協(xié)和醫(yī)院的方向駛?cè)ァ?/br>
    “小浩?！逼囻偝鲆欢危蠛鋈唤兴緳C(jī)?！鞍盐业陌脕?。”

    “好的，石哥?！彼緳C(jī)把放在副駕駛的皮包遞給石洋。田果仔細(xì)看了一眼，包是阿瑪尼的。

    見田果盯著皮包瞧，石洋笑一下，“好看嗎？”

    “還行?！卑耸甏词故谴笃放?，男士皮包的樣式也就那么幾款，突出穩(wěn)重大氣，顏色單一。

    “去年在巴黎買的?！笔笳f，“我自己也很喜歡?！比缓髲钠ぐ锬贸鲆粭l口香糖遞給田果，“這是口香糖，清潔口腔用的，薄荷味?！?/br>
    田果當(dāng)然認(rèn)識口香糖，但這是重生后?。克运坏貌辉俅螁訜o知少女模式。把口香糖接過來，看看包裝，困惑道：“清潔口腔？”

    “嗯?！彼π?，“記住，別吃下去，它是膠做的，吃下去小心把腸子黏住?！?/br>
    田果很配合地露出一臉驚恐表情，“吃這個還有生命危險？那我不要了！”她沒客氣，是真心不想要，石洋這人挺好，但田果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跟他走的太近。平日里拍拍馬屁就行，他成分太高，伴君如伴虎，沒必要往至交好友的方向發(fā)展，萬一哪天這位爺因為某些事翻臉，田果就麻煩了。

    石洋的表情又開始變得不耐煩，不知是因為胃疼還是因為田果的話。“拿一個嘗嘗吧，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币娞锕€要說些什么，就煩躁地?fù)]揮手，“從現(xiàn)在起不要跟我說話?！比缓箢^抵著車窗閉上了眼睛。

    一條口香糖而已，在大陸罕見，在香港估計滿大街都是，確實不值錢，田果輕聲道了謝，石洋沒反應(yīng)，手依舊緊緊捂住胃部，骨節(jié)發(fā)白，臉色也有點蒼白，挺好看的兩道眉毛微微擰著，嘴唇緊抿成一條冷峻的線。田果看著他，心底忽然就有點軟軟的，都說男人是沒長大的孩子，不到特殊時刻看不出來，此刻病痛中的石洋就像一個虛弱的小男孩。

    車窗開著，把他白襯衫的一角吹起來，田果怕他冷，問過司機(jī)后，從副駕駛將石洋的黑色夾克衫拿過來，然后輕輕蓋在了他身上。

    秀水離協(xié)和醫(yī)院不遠(yuǎn)，開車用了十分鐘就到了，很巧的是，接診的方遠(yuǎn)醫(yī)生是石洋發(fā)小。兩人父輩就是朋友，方遠(yuǎn)的大學(xué)還是在石洋父親的安排下去香港完成的。不過兩人工作都很忙，即使都在北京生活，方遠(yuǎn)也有好久沒見到石洋了。

    “沒想到今年第一次見到你居然是在醫(yī)院，我是該說很高興還是很遺憾？”方遠(yuǎn)一邊開著檢查單子一邊揶揄石洋。

    “滾蛋。”在外人面前，石洋是紳士，清俊儒雅，但一見到發(fā)小兒，尤其是嘴賤的方遠(yuǎn)，石洋的清俊仍在，儒雅則瞬間換成了粗魯。

    “小點聲，人家姑娘可還在外邊呢?！?/br>
    石洋知道方遠(yuǎn)指的是誰，剛才田果陪他走進(jìn)來時，方遠(yuǎn)的目光就一直在田果臉上飄來飄去?！澳氵@兒姑娘多了，具體指哪一個？”

    “不穿護(hù)士服的?！?/br>
    “噢，那個系紅領(lǐng)巾的小丫頭。”

    “石洋，你真病了么？”方遠(yuǎn)瞇起眼睛，印象中石洋沒這么貧過?！澳闶俏柑?，還是腦袋疼？”

    “我沒病，就是想來開點藥，別磨磨唧唧趕緊的，拿完藥我就走，一會兒還有事呢！”在方遠(yuǎn)銳利的目光中，石洋忽然有點不耐煩。他朋友很多，但知心的少，方遠(yuǎn)就是其中一個，按北京話說，他們倆是“鐵磁”，小時候一起打過架，也一起挨過打。長大以后，雖然一個從醫(yī)一個從商，但友誼并未被時間與空間而變淡，石洋常罵方遠(yuǎn)是“衣冠禽獸”，方遠(yuǎn)則說石洋連“衣冠”都省了，直接就是一個“禽獸”。

    “石洋，我孩子明年就上幼兒園了。”方遠(yuǎn)忽然說，短短一句話卻又藏著千言萬語。

    “是么，恭喜你?！笔蟛灰詾槿弧?/br>
    方遠(yuǎn)看著他：“前天石伯伯去我家，看見我兒子，喜歡得不得了，一直抱著他，舍不得放手，臉蛋親了又親?！?/br>
    “嗯?！?/br>
    “軍子也有女朋友了，十一結(jié)婚，你知道了吧？”

    “嗯?！?/br>
    “楊帆的女兒這個月過百天，喜帖給你發(fā)到哪兒？香港還是北京？”

    “都行。”

    “石洋......”方遠(yuǎn)忽然不知道說什么，他們這幫從小在部隊大院一起長起來的發(fā)小兒里，至今只有石洋還落單。他不是找不著對象，而是自始至終對這事就提不起興趣，方遠(yuǎn)也給石洋介紹過幾位，有文工團(tuán)的，也有高干子弟，論模樣論家世那些姑娘都無可挑剔，都是自小被男人追求的主兒，可石洋愣是一個沒看上。有一次，方遠(yuǎn)實在沒忍住，逼問石洋到底是不是那個啥。

    “什么那個啥？”石洋聽得糊涂。

    方遠(yuǎn)一咬牙，也不顧發(fā)小兒的面子，直接問：“就是，你喜歡男人！”

    石洋一口水噴在他臉上，“方遠(yuǎn)，若不是看在自小一起長大的份上，信不信我用qiang崩了你丫的！”

    “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說出來哥幾個替你去找，中國別的不多，就人多，不信找不出適合你的！”

    方遠(yuǎn)當(dāng)時真有點急了，可石洋的反應(yīng)依舊淡淡的，安撫情緒焦躁的發(fā)小兒幾句，他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樣的，估計哪天碰見了，就知道了?！?/br>
    “你不著急？”

    “我著急?！泵鎸Πl(fā)小兒，石洋第一次毫無保留的承認(rèn)其實他也不是那么與世無爭，對于愛情和婚姻，他也有自己的期待，“人就活一次，好多事都能湊合，惟獨這事不行。沒錯，中國有的是姑娘，但不能是姑娘我就往家里領(lǐng)吧？那不叫愛情，那是□□。我的事你們就別管了，時間還長，總歸會遇到的?！?/br>
    “兄弟，你都快30了。”方遠(yuǎn)說。

    “30怎么了？就是50歲了，我也愿意等。”

    因為“我愿意”，所以“等待”一點也不苦。

    說起來，這段對話已是發(fā)生在五年前的事，這五年里，石洋交往過幾個女孩，甚至還與一位香港富家千金訂了婚，只是這段婚約在年中時忽然不明原因的取消了，那天石洋的父親在方遠(yuǎn)家連連嘆氣，“我都這把歲數(shù)了，不知還能不能抱上孫子......”以前，對于未來的兒媳婦老人家有很多期待與要求，比如門當(dāng)戶對，比如對方要有高的學(xué)歷和體面的工作，但如今，老人家的要求只剩下是女的就行！

    “石洋，你也三十多歲了，要理解伯父的良苦用心?！狈竭h(yuǎn)語重心長。

    石洋很無奈，捂著疼痛的胃部哭笑不得，“方遠(yuǎn)，麻煩你也理解一下我，想教訓(xùn)我行，但能先把胃藥給我開了嗎？”

    “你先去做檢查！”方遠(yuǎn)撕下單子遞給他。

    石洋不接，拿出老板的架勢，“都是老毛病了不用做什么檢查，你直接給我開藥，我一會兒還有事?！?/br>
    “什么事也沒命的事重要！胃潰瘍很容易出血知道嗎？”

    “我知道，但我覺得不是?！?/br>
    方遠(yuǎn)嘆氣，拿出最后一道殺手锏，“石洋，想想你那位還沒有遇到的好姑娘，舍得死嗎？”

    石洋一愣，然后陷入長久的沉默。方遠(yuǎn)瞧不過他磨嘰的樣子，“這是醫(yī)院，我是醫(yī)生，這里我說了算，你今天如果不做檢查就別走，如果走了，以后就別管我叫哥們?！闭f著，起身拉開診室大門，看見田果坐在外面，沖她搖搖手里的單子，“你，別坐著了，趕緊拿單子去給你老板交錢。”

    ☆、第071章

    方遠(yuǎn)著急，又把田果看成了小跟班，所以態(tài)度很不好。石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火，重重推了發(fā)小兒肩頭一下，擰眉說：“你能態(tài)度好點兒么？她不是我秘書！”說完，捂著疼痛的胃向前快步走去，“田果！”

    “??？”

    “沒什么大事，我不檢查了，咱們走吧。”石洋煩躁，扯過田果手里的單子撕成碎片。

    田果不明所以，手卻被石洋拉起，他雖然生了病，但力氣還是很大，手掌緊緊包裹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田果疼得皺了一下眉頭。

    “石洋！”方遠(yuǎn)追過來，看著石洋與田果拉在一起的手，又聯(lián)想到剛才他忽然罕見的大發(fā)雷霆，方遠(yuǎn)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覺得不可能，是這個女孩？怎么可能？會不會有點土？而且嘴巴里還有一股蒜味，是真的么？“剛才是我錯了，我態(tài)度不好，向你道歉，但是這個檢查很重要，你生我的氣行，但別跟自己生氣行嗎？”目光落在田果那里，“你......叫田果是吧？”

    “是?！?/br>
    “剛才我態(tài)度不好，你別生氣?！狈竭h(yuǎn)笑著道歉。

    田果懵，想這位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方醫(yī)生剛才的態(tài)度沒有哪里不好啊。

    “石洋，算我求你，去做檢查吧，好嗎？”方遠(yuǎn)已經(jīng)低三下四了。

    石洋不說話，不是因為拿架子，而是在突然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很失態(tài)，冷靜過后，他有些不知所措。右邊掌心里握著一個柔軟的東西，那是田果的手，他不是第一次摸女孩的手，但這卻是感到最溫柔的一次，那手太軟了，仿佛沒有骨頭。他想松開，但又有點舍不得。這時，小手的主人說話了，“石先生，你還是聽方醫(yī)生的吧，胃病不是小事，別耽誤了病情。”

    一聽田果稱呼石洋為“石先生”，方遠(yuǎn)不由得一愣，探究的眼神掃過某人的臉，忽然覺得好笑。

    他倆......不熟？

    一些列檢查做完，田果幫忙去交錢，回到診室，方遠(yuǎn)忽然皮笑rou不笑的對坐在病椅上的石洋說：“石先生，配人家小姑娘你的年紀(jì)是不是有點老？”

    “瞎說什么呢?！笔蟛辉敢獯罾硭跋冉o我一片止痛藥。”

    “止痛？”方遠(yuǎn)笑得神秘，“還用吃嗎？剛才那么用力地攥著人家小姑娘的手，我看你是好了?！?/br>
    石洋忽然笑了，“方遠(yuǎn)，你到底說些什么？”

    方遠(yuǎn)一樂，指著門口壞壞地問：“你們倆晚上究竟吃什么了？小姑娘嘴里一股蒜味，熏死我了......”

    石洋的胃沒有大問題，還是之前的淺表性胃炎，胃潰瘍的面積沒有增大，看到檢查結(jié)果，方遠(yuǎn)長舒一口氣，“最近別吃油膩辛辣寒涼的食物，注意休息，尤其是別做激烈運動，嗯？”

    石洋被那個“嗯”字惡心的夠嗆，隔著桌子踹了方遠(yuǎn)一腳。

    “石頭，你臉紅了?！?/br>
    “滾蛋?！?/br>
    “記得做好防護(hù)措施。我這有，你要不要？”

    “方遠(yuǎn)，信不信我抽你？”

    “敢嗎？石頭，從小到大你贏過我?guī)状危俊?/br>
    田果坐在外面只聽診室里一陣“?？﹪颠藛堋?。

    過了一會兒，石洋走了出來，襯衫有點亂，扣子還掉了兩顆，再往屋子里瞧，方醫(yī)生正在一顆一顆系著白大衣扣子，頭發(fā)翹起一撮，臉色通紅。天，難道他們......田果驚訝地捂住嘴巴，心臟撲通撲通，想“發(fā)小兒”這個詞對于男人來說真是含義頗多。

    離開醫(yī)院時已經(jīng)晚上八點多了，石洋的胃在吃過止痛片后只是有些隱隱作痛，走路沒有大問題，只是腳下發(fā)飄動作緩慢。

    “石哥，咱們先去哪兒？”其實司機(jī)小浩的意思是先把石洋送回酒店休息。雖然在北京有家，但石洋每次回來都選擇住在酒店，一是出行方便，二來酒店環(huán)境住的也舒服。小浩的父親原是石家老爺子的警衛(wèi)，所以清楚石洋的健康對石家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石家的孫輩里，石洋是唯一的男孩。當(dāng)初讓小浩做司機(jī)，也有讓他“監(jiān)督”石洋的意思。畢竟從父輩算起，小浩也算半個石家人。

    小浩的想法是先把石洋送回酒店，然后他再開車送田果回家。不想石洋卻說：“把車鑰匙給我，你先回酒店吧?！?/br>
    “這可不行！”小浩急了，罕見地頂嘴，“石哥，你胃疼還沒好，晚上又吃那么多油膩的東西，萬一.......”

    “萬一什么？”石洋淡淡的瞥他一眼，目光喜怒難辨。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萬一就是詛咒，小浩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勸不動石洋，他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田果。

    田果給了小浩一個“我明白”的眼神，然后笑呵呵地石洋說：“石先生，您的胃還沒好就早點回酒店休息，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家就好?！?/br>
    石洋斜睨她，語調(diào)低沉：“我說過要送你回家？”

    得！算我自作多情。田果強(qiáng)忍著怒氣，雖然白吃一頓飯，但也耽誤了一天生意，順了幾口氣她說：“謝謝您今天請我吃飯，既然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等了幾秒見石洋沒攔她，田果臉色訕訕地轉(zhuǎn)身離開。什么人啊，喜怒無常的！

    協(xié)和醫(yī)院門口有一輛直達(dá)北極閣那片胡同的公交車，很晚了，田果看了下站牌子，正好能等到末班車。街上行人稀少，車站除了她，也只有三位乘客。偶爾開過去一輛汽車，揚起風(fēng)灌進(jìn)脖子里還真有點冷。

    正墊腳伸長脖子看公交車來了沒，一輛紅旗轎車停在她跟前，車窗搖下，石洋探過身子說：“田果，上車?！鄙焓执蜷_副駕駛一側(cè)車門。

    “不用了。”田果指指后面的十字路口，公交車正在那里等紅燈，“車已經(jīng)來了，您忙您的去吧?！?/br>
    “還在生氣嗎？剛才我開玩笑的?！彼某吻?。

    田果笑了，“您多心了，我沒生氣?！蔽夷母疑愕臍獍?！而且最近被鈕煥然那個控制狂鍛煉的已經(jīng)對一般男人的暴脾氣有免疫力了。

    “那就趕緊上車，別磨嘰?！笔蠛鋈皇チ四托?。田果無奈，想真是怕什么就來什么。你跟鈕煥然到底是不是表兄弟？這時，公交車也開始進(jìn)站，紅旗擋住去路，司機(jī)只得狂按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