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你沒跟他說那是買給劉麻子的?” “說了啊,但他還是要走了,我總不能拒絕,對吧?”說到這里,田果露出一臉無奈。既然皇上來了,我能把禮物送給宰相么?傻子都知道誰說了算。劉麻子又不是我的救命恩人,犯不著非要哭著喊著只把禮物送給他。 張莉皺著眉,總覺得這事哪里特別扭,不合乎常理,石洋怎么就突然變得平易近人了? “咦,你褲兜里的是什么?”撇頭時,張莉看見田果褲兜露出一角銀光閃閃的東西。 “噢,是打火機和煙盒?!碧锕麖亩道锾统鰜磉f給張莉,“我?guī)退c了一根煙,他臨走時說不要,留給咱們玩了?!?/br> 田果多了個心眼,把“我”改成了“我們”。 “喲,zippo的打火機呢!”張莉是老煙民,zippo是什么檔次她自然清楚。然后又把煙盒捏在手里,左瞧瞧,又瞧瞧。“小果兒,這上面印了一個腦袋上長了好幾條蛇的外國妞,真惡心,誰???”她搖搖煙盒。 田果看一眼,笑著說:“姐,那是美杜莎。” “美杜莎?干啥的?” “希臘神話里的一個女妖,傳說只要跟她對視的人就會變成石像。她原先是一名美麗的少女,后來因惹怒女神雅典娜,所以被下了詛咒?!?/br> “是么?那個雅什么娜的女神也太小心眼了,好歹是個神仙!”張莉看著煙盒上的美杜莎,半是嗔怪半是埋怨地說。過了會兒,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那個石洋也夠奇怪的,一個大老爺們買個煙盒上居然印了一位大美女,哎小果兒,這外國妞帶在身邊是不是能辟邪?就跟關公關老爺似的?” 田果仰頭笑,覺得張莉聯(lián)想力真豐富,美杜莎可是惡神,哪里能跟揮舞大刀正氣十足的關老爺相比?“姐,我也不抽煙,煙盒和打火機你都留著吧?!碑吘故侵厣鷣淼?,田果壓根沒覺這兩樣東西有啥可稀罕,若是換成人民幣還差不多。 張莉頗有深意地看了田果一眼,“你真不要?” “不要?!?/br> 張莉搖搖手里的煙盒,“你知道這是什么做的?” 田果想也不想地答,“鐵做的唄?!?/br> “傻帽!”張莉笑罵她一句,“這他媽是純銀的!”把煙盒往行軍床上一扔,“拿著吧,石大少爺?shù)囊环囊猓乙蚧饳C就成了。” ****** 八月末,立秋,四九城連下了三天大雨,轉眼秋意漸濃。 煥然一大早就把鴿子籠打開,讓躲在窩里憋了三天三夜的小家伙們趕緊飛出去透透氣。雨過天晴,一揚起頭,天藍得讓人幾乎眩暈。小鴿子們成群結隊沖向碧藍的天空,展開翅膀繞著鈕家的四合院盤圈飛舞。 鴿哨兒在寂靜的胡同里發(fā)出“嗡嗡”的響聲。 煥然舉一根長竹桿子,指揮鴿子們往遠處飛去。這時,隔壁院子有了動靜,田果端著一盆臟衣服走了出來。 已經立秋了,又剛下過雨,清晨的溫度絕不超過15°,可田果就穿了一件白襯衫外加一個超短褲,腳下則踩了一雙橘黃色的小拖鞋。她的腿白皙修長,被晨曦一照,泛出微微淡金色的光,腿一動,那光線也跟著移動,晃得房頂上的煥然一陣眩暈。 “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低聲輕唱,月下的花兒都如夢......”田果是沒看見房頂上的鈕煥然,把洗衣盆往水池子一放,擰開水龍頭開始洗衣服。 記憶中,這還是煥然第一次聽見田果唱流行歌曲,上一次聽見還是田果小時候,坐在胡同口的門墩上,唱兒歌“水妞兒水妞兒,先出犄角后出頭?!蹦鞘且粋€挺無聊的下午,天氣比現(xiàn)在熱,胡同里也像今天這么安靜,70年末,戲校關門了,老師都被趕去農村勞動,煥然無所事事,就這么一直坐在離田果不遠的石墩子上,聽這丫頭跟錄音帶似的,唱了幾十遍《水妞兒》,等晚上回家時,煥然都出現(xiàn)幻聽了,做夢都是穿著碎花布褂子的田果坐在門墩上唱兒歌。那也是煥然第一次夢見她。 后來的十幾年里,田果時不時地就會來煥然的夢里闖一闖。 現(xiàn)實中她一點一點長大,而夢境中,她卻時而少女,時而成熟,有時是梳著兩條麻花辮一臉天真無邪的小丫頭,有時又踩著高跟涼鞋從胡同口一直搖搖擺擺地走過來,細腰如風中柳條,在陽光中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 自從那天在秀水不歡而散,煥然也有好幾天沒見到田果了,最后一次看到她,還是在伏天里,末伏第一天,中午,太陽火辣辣,整條胡同像著了一把隱秘的火,那天還是周末,煥然拿了幾瓶啤酒和小菜,與蝌蚪徐強幾人坐在自家門前的板車上邊喝酒邊聊天,胡同里靜悄悄,只有幾人插科打諢的笑聲。就在這時,田果從胡同口晃蕩晃蕩地走了過來。 她,穿一件水米分色柔絲連衣紗裙,系帶白色高跟鞋,臉上架一副大墨鏡,頭發(fā)隨意披散,一直垂下來,輕撫在那纖纖細腰上。裙子很短,很飄,她一走,淡米分的裙擺隨之搖曳,還有那白皙修長的兩條腿,跟兩條光帶似的,在胡同里一晃一晃,晃得他們這群臭老爺們同時失語。 “然哥,小果兒好像比上個月又漂亮了!”蝌蚪抬手擦一下嘴角,不知是啤酒還是哈喇子。 煥然沒說話,點起一根煙目光緊緊跟隨那抹靚麗的身影,他不想看啊,但根本控制不住,田果手里仿佛有一根線,牽引著他的目光和思維。那天,他拿煙的手一直微微顫抖,晚上就夢到了她。 她,從遠處走來,裙擺被風吹起,露出兩條修長白皙的腿,還有...... 煥然沒見過女人那玩意兒,所以后來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他只知道夢里那個女人是該死的米田果! 醒來時更糗,一抹褲子,靠!濕了! ☆、第069章 院子里,田果一邊搖頭晃腦地哼著歌,一邊歡快地洗著衣服,天氣是有些涼,水也涼,但田果想趁著夏天還沒走再多美幾天,一場秋雨一場寒,估計再來幾場雨,這裙子和短褲就真沒法穿了。至于某站在某個屋頂正偷瞄自己的家伙,田果暫時沒心思理會。 看就看唄!用不用借你一臺望遠鏡?你個沒見過世面的老處/男! 煥然承認,田果是變漂亮了,且一天比一天漂亮有味道。但這衣服似乎也一天比一天穿的少。那天起碼是一條裙子,還算件衣服,今天穿的這是啥?短褲還是內/褲?那么短,那么短......就比襯衫邊緣長了一點點,剛好把屁股包住,如果再短一點......煥然忽然全身發(fā)燙,呼吸開始變困難。 他揚起望向天空,然后湛藍的天空就出現(xiàn)了田果。 真是陰魂不散?。∷箘艙u搖頭,想要將某個人甩出腦袋。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煥然都快甩到口吐白沫了,田果兩條大長腿已然在他腦海里晃啊晃。還有渾圓翹翹的小屁股,曲線那叫一個玲瓏,一點不比電影里的外國妞兒差....... 煥然的視線再一起調轉方向,從天空,鴿子,灰色的屋頂,紅色的磚墻,茂密的海棠樹,最終又落在了田果曼妙的身姿上,她洗著盆里的衣服,細腰輕彎,梳起的馬尾隨著身體的晃動而一甩一甩,煥然閉了下眼睛,腦袋暈乎乎的,有種要被催眠的感覺。 此刻,他很生氣也很擔憂,劉長江可是住那個院子的,萬一出來看見田果......不行不行,他要去阻止劉長江,他要把田果推進屋子里。 “??!”隨著一聲慘叫,煥然從屋頂摔了下去。 **** 張莉從來都是說干啥就干啥的人,風風火火誰也擋不??!九月初,她就報了一個導游培訓班,再加上之前沒有學完的英語,這個攤位幾乎變成田果一人的了,休息日幾乎從早忙到晚,平日里下了班就得趕緊從理發(fā)店坐車趕到秀水。 有一天剛從公交車走下來,身后忽然有人按喇叭?;仡^一看,竟是石洋。 從那日一別,田果也有一個多月沒看見他了,本以為再看見這位爺?shù)迷诿髂?。沒想到這么快又遇見了。 “您好,石先生。” 這一個月,田果過得極舒坦,麻煩事一件沒碰著,劉麻子對她說話都比從前客氣了。所以田果打心眼里挺感激石洋的。不管有意還是無意,他的舉動讓田果避免了許多麻煩。 石洋從車里走下來,上下掃一眼田果,見她穿著花布襯衫藍褲子腳下踩著一雙搭扣黑布鞋,與初見時時髦小姑娘的樣子不同,今日顯得格外樸素,乖乖的,一點囂張跋扈的樣子也沒有,不禁覺得好奇,問:“你從哪兒來?家里?” “不是,我在理發(fā)店工作?!碧锕唵谓榻B了一下。 “是么?”顯然,這有點出乎石洋的預料,“吃飯了嗎?” “還沒?!?/br> “打算去吃什么?” 田果回身一指馬路對面,“那里有一家國營餐廳,里面賣的炒疙瘩還行?!?/br> 石洋一手插兜琢磨了一瞬,然后也指指馬路對面,“那走吧,我晚飯也沒吃,正好一起?!?/br> 飯館不大,但收拾的特干凈,幾張小木桌整齊碼放在店中,桌面擦得倍亮,光線映在上面都晃人眼。 “你沒來過這種地方吧?”坐下時,田果笑著問石洋,仿佛對方是微服私訪的皇帝。關于他,之前已聽過不少傳聞,出生在北京,10歲移居香港,爺爺和姥爺均是政界有頭有臉的人物,母親是音樂家,父親則從商,據(jù)說在香港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石洋今年33歲,未婚,但有女友,是香港一個富商家的千金,兩人已訂婚。田果想,那天賣給她外匯劵的女人可能就是。 桌椅都有點小,石洋坐下后調整了半天姿勢才適應下來,兩手自然地搭在桌面上,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田果:“你好像很了解我?!?/br> 田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問:“你生氣了嗎?我也是其他商戶說的,你十歲就去香港了對嗎?” “嗯?!彼p輕點頭,“你去過香港嗎?” 去過啊,不過是在重生前,田果搖搖頭,“當然沒去過,辦手續(xù)多麻煩?!?/br> “想去嗎?” “不想去?!碧锕柭柤纾艾F(xiàn)在還是英國人的地盤,等1997年它回歸祖國懷抱了我再去,現(xiàn)在去哪兒購物是幫著英國人提高gdp,跟咱一毛錢關系沒有,不值!” 石洋笑了,揶揄一句:“沒想到你還是一個憤青。不過說真的,你想去嗎?如果想去我可以幫你?!?/br> 田果暮然一愣,“幫我?為什么?”開玩笑的吧? 鏡片反光,田果看不見石洋的眼睛,只聽他淡淡地說:“沒什么,最近信佛了,善心沒處發(fā),看你挺可憐的,就想幫幫你?!闭f完,自個兒都忍不住笑了。 田果郁悶,剛要反擊一句“我幸福著呢,一點都不可憐!”點餐窗口大師傅探出腦袋喊:“2號桌!一盤炒疙瘩!一碗不加香菜的牛rou面,一盤拍黃瓜,一盤燒羊rou!” “來啦!”田果正站起身來,石洋也站了起來,手輕輕放在她肩上,說:“你坐著吧,我去取?!?/br> “你......行嗎?”田果驚訝,沒想到大少爺還能主動伺候人。 她的話讓石洋不自覺地瞇起眼睛,“什么叫我行嗎?” 田果忽然想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男人啊,最惱怒女人問“你行嗎?” “沒什么,你趕緊去吧,我都餓了。”沖他沒皮沒臉地笑笑,田果趕緊乖乖坐下。 拍黃瓜和炒疙瘩是田果點的,黃瓜上一層蒜末,她先用筷子攪拌均勻,然后大口大口吃起來。 石洋皺眉,主要是蒜味讓他受不了,“你幾天沒吃飯了?” “怎么了?吃相不好???”田果不以為然,笑笑:“天氣涼了又快到國慶,中午時理發(fā)店來了好多客人,我忙前忙后就吃了一個燒餅,你說餓不餓?如果覺得吃相不好,麻煩先看一下窗外,我一會兒就吃完?!?/br> “你怎么那么多話?”石洋微蹙起眉。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動了動嘴,沒說。 田果心沒那么細,聽語氣以為石洋又生氣了,揮揮手里的筷子,息事寧人:“不說了,不說了,吃飯,吃飯,炒疙瘩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狼吞虎咽地吃,筷子像指揮棒一樣在兩個盤子間來回飛舞,石洋瞅著眼暈,說:“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眾A了一塊燒羊rou放進她盤子,“別光吃黃瓜,嘗嘗這羊rou,他家做的還不錯?!?/br> 自從重生后,田果還真是第一次吃燒羊rou,“謝謝?!彼龑λπ?,想這原來就是兒歌里總唱的“你爹你媽給你買了燒羊rou”的羊rou??!百聞不如一見,羊rou兄,我們終于見面了!你還好嗎? 羊rou用油炸過,吃起來卻一點都不油膩,外皮脆脆的,里面的rou很嫩,幾乎入口即化。 “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彼褵騬ou往她那里推了推。 石洋似乎不餓,吃了幾口面就停了筷子,兜里放了紙巾,一張給自己,一張給了田果,仔細擦過嘴角,他開始專心致志地看田果吃飯。此時,某人對美食的戰(zhàn)斗力已有所下降,羊rou吃不下去,炒疙瘩也吃不下去,筷子始終在拍黃瓜上動來動去。 一股nongnong的蒜味撲面而來,石洋用手揮了揮,說:“你晚上吃這么多蒜,賣衣服時,不怕顧客嫌棄?” “沒事,我有秘密武器?!碧锕н^書包,從里面拿出一個半手掌大的牛皮小紙包,笑著說:“這里面,是我從藥店買來的薄荷葉子與冰片,一會兒回到攤位,用開水沏開,等涼了后用它漱漱口,蒜味就沒有了?!?/br> 85年時四九城里還沒有賣口香糖的,田果就自創(chuàng)了一款漱口水,如果再來點檸檬汁會更好,可惜那會兒菜市場和副食品商店都沒有賣檸檬的,也只有幾家西餐廳和國際飯店的廚房里有。市面上不供應。 “那玩意兒能漱口么?別一會兒再中了毒。”石洋眉頭緊鎖,覺得田果膽子真大,“你到底屬什么的?怎么這么能鬧騰?” “鬧騰?我怎么鬧騰了?”田果沒聽懂。她一直都在很安分守己的生活啊! 石洋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好像從第一次在友誼商店見面田果給他的感覺就很特別。他八零年回到北京,之間也接觸過不少大陸女孩,她們大都老實木訥,羞澀內斂,比如父親那些老戰(zhàn)友的女兒們,雖然比一般姑娘見過些許市面,但在石洋眼中,她們仍舊像生活在舊社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女子。對于未來,她們大都沒有什么與眾不同的期望,無非是找一位門當戶對的男孩嫁了,然后做妻子生孩子。田果是第一個讓他感覺到“張揚”這兩字的女孩,她似乎永遠不按套路出牌,一會兒對你甩臉子,一會兒又跟你套近乎,想方設法的賺錢,想方設法地讓自己始終處在一個奮斗的狀態(tài)。很陽光,很難搞,讓人哭笑不得又有那么點念念不忘。 田果夾起一塊羊rou,剛要放進嘴巴里,見石洋筷子放到一邊,問:“你不吃了?” “不餓。” “別介呀,再吃點兒!這多浪費!生活剛好一點,咱們得懂得珍惜,不能就忘記過去的苦日子。想想□□,再看看這盤子的牛羊rou,還有那些餓死的同胞冤魂,你好意思不吃?”田果一著急,把街道王大媽最愛說的詞噴了出來。 ☆、第070章 除了自家長輩,石洋從未被外人“教訓”過,上學時,連老師都對他恭敬三分。當然,他明白那些人恭敬不是他,而是他的家世,所以有時靜下心來想一想,也覺得挺無奈,如果他是乞丐的兒子呢?估計連學校大門都不會讓他進。 人生是需要阻礙的,比如遇到摸不透的人和事。 石洋看著田果,見她還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把餐盤中的食物往嘴巴里塞,兩腮漲得鼓鼓的,像只正努力咀嚼食物的小鼴鼠,不禁一笑,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吃起來。他不是不餓,而是天氣忽然轉涼,讓胃病加重,剛才點餐時,無意中聽見田果小聲叨嘮了一句:“這里有燒羊rou?哎,我還沒吃過呢,算了,下次掙大錢再吃?!?/br> 燒羊rou也不算什么大餐,他就點了一份,沒想到羊rou太油,剛吃一塊就把這胃攪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