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田果閉了下眼睛,她可不是要為自己買衣服。“你誤會了,呂大慶,我的意思是......”話還沒說完,頭頂忽然一黑,抬起頭正看到鈕煥然冷峻的臉。 “你們聊什么呢?”他皺著眉頭,像誰欠了他二百塊錢的樣子。 “我們......”呂胖子剛要說話,田果就站了起來,搶話道:“沒聊什么,你還玩不玩臺球了?不玩咱們就走吧?!闭f著,悄么聲地把名片塞進褲兜,以后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跟呂胖子聊天。 煥然看看她,又看看呂胖子,語氣依舊不爽,“今天手氣差,哪天再來玩吧。時間不早,我送你回去?!?/br> 臨走時,呂胖子也給了煥然一張名片,“哥,以后有事盡管找我!” 他大拿似的的口吻令鈕煥然聽不慣,心想我什么時候也要求你辦事了?我是誰?我是鈕煥然,壓根只有別人求我,沒有我求別人。掙了幾個臭錢就開始在我面前顯擺? 轉(zhuǎn)過一條胡同,手里的名片煥然看都沒看,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丫是不是也給了你一張?” 田果瞥了煥然一眼,“給什么?名片?沒有啊,我跟他不熟又沒錢,給我沒用啊?!?/br> 她懵懂的表情成功騙過了他?!皼]給你就好?!彼f,“丫從小就不是東西,‘倒爺’是正經(jīng)人做的嗎?放在十年前都是大罪!只有找不到工作的盲流才去干那個,以后他要是給你,你也別拿著,甭給丫這臉!” “嗯!”田果重重點頭,心里則盤算著明天是先去秀水找張莉,還是先來這邊找呂胖子。 ☆、第048章 田果還是決定先去找張莉。 第二天一早,田果煮了兩碗面條做早餐,一碗給自己,一碗給姥姥。想著要忙活一上午,就多打了一個雞蛋提前犒勞自己。 還是按照往日上班的點出了門,先是坐車到了永安里,時間太早,秀水一條街還沒有商鋪開門,街道冷冷清清,依稀有行人和自行車穿過。 求人辦事得預(yù)備禮品,這道理田果明白,伸手攔住一位面容慈祥的大叔,問:“叔叔,麻煩問您點事,這附近有沒有百貨商店?” “有!”大叔回身抬手往左邊指了指:“從這條街道一直往前走,第一個十字路口左拐,大概走二三百米就能看到。那個商店叫‘大芳’?!?/br> “謝謝您?!碧锕乐x然后朝商店的方向走去。 剛過七點半,商店還沒開門,卷簾門拉著,但已有不少市民等在門口,有的蹲在地上吃早點,有的則站在一旁聊天。 “您來買什么呀?” “哎,昨天我家二姑娘訂了親,今天來這里看看有沒有喜慶點兒的被面兒!” “呦,結(jié)婚啊,那可是大事,您怎么上這兒來看被面兒?應(yīng)該去大柵欄的瑞蚨祥啊或者西單商場二樓的紡織品專柜啊,人家賣的多講究,樣式種類也豐富,挑都挑不完?!?/br> “哎,我腿腳不靈便,懶得去啦!您來買什么?” “看看暖壺。昨個家里來了一個淘氣的小小子,一腳就把暖壺踢碎了。” “哎喲喲,現(xiàn)在的小孩可真淘氣!哪兒像咱們小時候三腳都踹不出一個屁!” “可不是,不單淘氣,還矜貴的很,獨生子女,家里就一個,爺爺奶奶不知道怎么寵著好,踢碎了我家暖壺,沒人安慰我,反而都去看孩子,幸好孩子沒被燙著,不然還賴上我家暖壺擺的不是地方了。相聲里怎么說?我這暖壺礙著您腳丫子落地了......” 這位顧客談吐幽默,周圍的人紛紛笑起來,然后也開始訴說獨生子女的種種不好。這讓作為混了兩世獨生子女的田果非常不好意思。哎,其實獨生子女也很慘啊,等到三十年后上有老下有小,兩個年輕人最少養(yǎng)活四位老人和一個小孩、對了!后來國家又開放二孩政策??康泥希≌煜駛€孫子似的奔波,哪里享福了? 終于挨到八點半,百貨商店卷簾門“呼呼”拉開,顧客魚貫而入。 其實田果也不知道給張莉買什么,感覺張莉那樣的女子肯定是見過世面的,一般的禮品入不了她的眼。那天通過觀察,張莉似乎也不抽煙,田果在百貨商店里轉(zhuǎn)悠一圈,最后停在化妝品柜臺前。 只要是女人,就得對護膚品感興趣吧? 尋摸了幾眼,擦臉油還是那幾樣,友誼的,郁美凈的,真爾美的,紫羅蘭的,星光的......大寶的還沒出品,得過幾年才能在市場看到。物資匱乏,匱乏!送禮都不知道買啥! “小同志買點什么?”營業(yè)員走過來問。 “您好,請問洗發(fā)水有哪幾種?” 洗發(fā)水也是八十年代后才開始流行起來的,原先都用肥皂和淡堿水洗頭,講究一點則用“蛋黃”牌洗頭膏和洗頭米分。 一般公共澡堂也供應(yīng)洗發(fā)膏,八分錢一小袋,沒有護發(fā)素。 不過“洗發(fā)水”的叫法在八十年代還不流行,營業(yè)員還是喜歡說“洗發(fā)膏”。“你問洗發(fā)膏啊,賣的最好的是蛋黃牌和蜂花的?!碧种钢腹衽_。蜂花的洗發(fā)水田果熟悉,老牌子,國貨中的精品。 但是這兩個牌子的洗頭膏都屬于比較大眾的,不夠特別,估計入不了張莉的眼。田果的視線繼續(xù)在柜臺里尋摸,最后停在了一個叫“威娜寶”的綠色瓶子上。 “那個是什么?也是洗頭膏嗎?” 營業(yè)員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你說這個?威娜寶?” “嗯?!?/br> “是洗發(fā)膏,但是貴啊!” “沒事,您拿來我看看?!奔热磺笕宿k事送禮,誰還怕貴啊,就怕沒特點讓人笑話。有可能還把事情辦砸了。 威娜寶是德國貨,重生前拍年代大戲時,田果見過一次,一個綠瓶子一個黃瓶子,洗護分開。 “這一瓶多少錢?”田果晃晃瓶子。 “一瓶2元,加上護發(fā)素是3塊五!” 2元,250毫升,還真是貴!田果咬咬牙,“您給我來一瓶!” “護發(fā)素要嗎?” “要!” 花三塊五買洗發(fā)用品在八十年代算奢侈,營業(yè)員心明眼亮,瞧出田果應(yīng)該是為了送禮才買的,兩瓶洗發(fā)水光溜溜地拿著多不好看,臨走時特意給了她一個白色塑料袋。 這也算是包裝了吧,田果心想?;氐叫闼謺r,有的商鋪已經(jīng)開門迎客了,依舊是冷冷清清的街道,被陽光曬著,每一處都是懶洋洋的。賣鞋的大哥還認識田果,心想這丫頭怎么又來了,雞毛撣子快速掃了一下攤位,然后一屁股坐在搖椅上閉眼裝睡! 直到田果目不斜視的走過去他才長舒一口氣。 張莉還沒來,田果從附近報攤買了一份昨天晚上的《北京晚報》,因為過期了,老板就要了一分錢。田果捧著報紙回來,一張墊在屁股底下,然后報紙攤在膝上,一邊等張莉,一邊看新聞。 一直等到臨近中午,張莉才蹬著三輪車姍姍來遲,三輪車上裝滿了衣服,田果看見趕忙跑了過去。 “莉姐!” “哎呀,是你啊,怎么今天又來了?不上班?”張莉從車上下來,衣服都沒章法的亂鋪在車里,她抱起一摞然后朝自己攤位走去。 田果貓腰剛說要幫幫她,結(jié)果張莉說:“甭價,我自己來吧,你幫我把攤位打開?!?/br> 攤位就是用一塊舊床單一樣的破布擋著,有點像簾子,田果拉開破布,落了一夜的灰塵嗆得她打了三個噴嚏。里面的行軍床是打開的,張莉把衣服扔在床上,轉(zhuǎn)身就去抱下一摞。 田果也幫著一起抱。衣服還真不少,整整跑了兩回才徹底抱完。 “挑吧,都是新來的,給你最低價!”張莉爽快地說。 田果沒動衣服,而是從書包里掏出那兩瓶威娜寶洗發(fā)水遞了過去,“莉姐,這個你先收下!” 張莉見多識廣,知道田果是有備而來,擺手笑笑:“得了,無功不受祿,你就說吧,找我什么事?” 她雖然笑著,但眼中的熱情降了幾度,看著田果頗有幾絲戒備。其實田果也知道今天來找張莉?qū)儆谫Q(mào)然,自己跟人家不熟,咋能一上來就求人辦事?怎么也得先數(shù)落一段日子??蓵r間緊迫,田果不想再耽擱下去,恨不得此刻就擺攤做生意。 思索片刻,田果決定開門見山:“莉姐,我也想來秀水擺攤兒,您......幫幫我吧。” 張莉一愣,沒想到田果是為這事,還以為她是要管她借錢呢!“你坐這兒等一下?!睆埨蚪o田果搬了一把馬扎,提著暖壺去附近的共用水房打了一壺熱水后,回來洗了兩個杯子,放點茉莉花茶進去,沏好后,一杯遞給田果,一杯留給自己。 輕輕抿了一小口,張莉才開口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米田果?!?/br> “噢,姓米,米田果,剛才你說......要來秀水擺攤兒?” “嗯。” 張莉沉默了一瞬,才問:“這樣吧,咱們也不繞彎子,做生意得有資金,你現(xiàn)在手里有多少錢?” 這真是問到了田果的痛楚,“......200吧。” “全部積蓄?” 田果艱難點頭。 張莉笑了,苦笑,“哎呦meimei,不是我打擊你,200塊錢還不夠你去廣東來回跑一趟的!” 田果沉默,手指一下一下無意識地摩挲玻璃杯。過了一會兒才說:“如果不去廣東進貨,就像您今天這樣,從別人手里進貨,能便宜點嗎?” “不能!”張莉斬釘截鐵地說,就跟一盆冷水潑出來似的,“你以為從別人手里進貨容易?告訴你吧,賠本的機會更大!聽說過古玩圈里有一種叫賭石頭的買賣么?” 田果點頭:“知道,就是玉石不切開,買主只看外表,如果相中了就買回家,里面是玉石就賺到了,如果不是就陪了?!?/br> “沒錯!”張莉贊許地點點頭,想田果年紀不大,一個胡同里土生土長的姑娘見識還挺廣,“我這堆衣服就跟賭石頭差不多。你也看見了,我這個攤位就我一個人看,不能沒事就跑廣東進貨,一年也就去四五次,其余的時間我都要從別人那里進貨,別人的貨哪里容易進?幾大包衣服堆在倉庫里,200塊錢一袋子衣服就那么讓你挑,根本看不見里面是啥!”抬手指指面前小山一樣的衣服,“這些衣服放眼一瞧是不錯,單個提留出來十件里能有五件買的出去就算你賺到了。有一次我賭衣服,買了5大包回家,結(jié)果三大包都是質(zhì)量特差牛仔褲,說不好聽點,就是外國人穿過的垃圾,你說誰買?” “那也太惡心了,萬一那外國人有病咋辦?”田果皺起眉頭,“就沒人管嗎?你從他那里進貨,衣服質(zhì)量保證不了,但進貨源頭應(yīng)該能保證吧?” “保證個屁!”一提起這事張莉就氣得嗓子冒煙,喝一口茶,接著說:“大不了以后不上那人那兒進貨了,可天下烏鴉一般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遇到這么一檔子事,要不我說女人做生意不容易,他看你是女的,有時就故意欺負你,惡心你,男的做生意還能跟上頭喝點酒套套近乎啥的,女的咋辦?也陪著一起喝?那豈不是成破鞋了!” ☆、第049章 張莉?qū)儆谠捪蛔哟蜷_就收不住的人,大致意思是現(xiàn)在的“秀水”還屬于無人管理區(qū),個體戶發(fā)展受到諸多限制,掙錢不容易,被人欺負倒是挺容易的。你看到那些掙錢的“倒爺”,深挖下去背景都不簡單,有混混,有頑主,有局子里三進三出的慣犯......就像鈕煥然所說——倒爺是正經(jīng)人干得工作嗎? 現(xiàn)在當然不是,再過十年就是了!且時光進入21世紀后,還出現(xiàn)了網(wǎng)絡(luò)“倒爺”,在網(wǎng)上賣貨,也是搗騰衣服,如若經(jīng)營的好,一年能掙幾百萬! 田果等不到十年后,畢竟那時市場已經(jīng)被先前的倒爺們瓜分得差不多了。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是最好利用計劃內(nèi)經(jīng)濟與計劃外經(jīng)濟商品賺差價的時候。錯過了,后悔終生。 所以再難,田果也要試一試! “莉姐,你說的我都懂,但我還是想試一試......” “試?拿什么試?那200塊錢?!”張莉瞪起眼睛,覺得田果就是一個沒有社會經(jīng)驗的小年輕,“剛才你沒聽我說啊?200塊錢啥也做不了,聽我的,把這200塊錢還是存在銀行,一年利息也不少!理發(fā)店的工作挺好,風吹不著雨淋不著,關(guān)鍵是門手藝活,現(xiàn)在生活好一點了,誰不把頭發(fā)燙一下?田果,聽我的,別瞎折騰了,好好做你的理發(fā)員!” 然后嘞?再找一個三環(huán)以里有房的好青年嫁了?敢情我重生就是為了過平淡生活來的? 田果不服啊,當初剛做演員時那股子一定要成為天王巨星的勁頭又出來了,“莉姐,謝謝您跟我說了這么多,但我還是想練攤兒,不為別的,我得掙錢,讓我姥姥過上好日子!你不知道胡同里就我們家生活困難,連半導(dǎo)體收音機都是居委會響應(yīng)國家扶貧號召給的?!?/br> “你家很......窮?”張莉上下掃一眼田果,覺得她長得挺洋氣,又想起那天她挑裙子的眼光,不像沒見過世面的窮丫頭。 田果低頭想了想,覺得如果想讓張莉幫忙,自己就必須在某些方面坦誠。長長嘆了一口氣,田果對張莉講了自己的身世,包括姥爺?shù)臄〖遥牙训牟灰?,親娘的早死,但把日本老爹的事隱瞞了。 乖乖,這個要是講出去,恐怕田果真沒法在秀水待下去了,誰知道哪一位練攤兒前輩是革/命/家的后代? 雖然中日兩國在七十年代中期已恢復(fù)邦交正?;?,但民間的仇日情緒還是挺嚴重的。田果壓根就不覺得有一位日本老爹是啥光榮事!胡同里的人念及街里街坊住著平日里雖然不說,但偶爾田果從誰家墻根子底下過,順著窗戶敞開的縫兒,還能聽到他們議論自己—— “別說,那個小日本的私生女長得還挺漂亮,果然是女大十八變!” 后半句話她愛聽,前半句話......他奶奶的小日本! 一般人若是聽完田果悲慘的家族史,肯定會同情地說上一句:“真是一個命苦的孩子??!”可張莉聽完,卻問:“那你爸呢,這么多年過去,他就沒來找過你?” 在剛才的敘述中,田果只說自己沒見過父親,對方后來偷渡去了日本,自此便杳無音訊。 張莉說:“他不來找你,你也可以去找他?。懛莶牧蠄笊先?,說不定能批下來!要我說咱們中國跟那小日本就是虐緣!前幾天看報紙沒?45年小日本戰(zhàn)敗留下好多遺孤在東北,現(xiàn)在中日恢復(fù)邦交,那些遺孤都哭著喊著要回祖國去找親生父母呢!” “您聽錯了莉姐,我不是小日本的后代!”田果心虛的強調(diào)。 “哎!”張莉一擺手,解釋道:“可情況差不多嘛,他們?nèi)ト毡菊业?,你也是去日本找爹,萬一找到了呢?日本可是發(fā)達國家,生活水平比咱們高好幾個檔次,沒看報紙么?那些日本遺孤的后代一旦在日本找到親戚,立馬就定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