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節(jié)
這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聲音底下透著些微戰(zhàn)栗,還未說完,便聽到女子隱忍嗚咽之聲。 連從來放浪形骸如凌景深者,聽得這樣曖昧入骨的聲響,也竟忍不住臉上薄紅起來。 他自詡也是個天底下排的上號的沒正經(jīng)之人,不料……在這天底下排的上號的最正經(jīng)之人跟前,也是甘拜下風(fēng)了。 景深紅著臉,便咬了咬牙,鎖眉恨道:“罷了。自管胡鬧就是!” 轉(zhuǎn)身往外走開,卻又不愿真?zhèn)€兒走開,畢竟來了,竟要見上一見,問問詳細才好,何況外頭幾個太醫(yī)在,倘若撞了進來…… 幸虧里頭的人還算是個知道些節(jié)制的,如此小半個時辰罷,竟緩緩消停了。 景深不動聲色坐著,心底卻盤算到底是該入內(nèi),還是等著……誰知正浮想聯(lián)翩,卻聽得腳步聲響,景深心中一震,抬眸看去,卻果然見自內(nèi)室緩步出來一人,站在門口上,望著他微微一笑。 頭發(fā)已經(jīng)重新綰好,更換了一身兒干凈的月白色緞袍,臉上的灰漬早被懷真擦得干干凈凈,此刻的臉色,反透出一種微潤的紅來,眼波流轉(zhuǎn),唇邊帶笑,如斯神采,更哪里是個受傷極重的。 景深掃了一眼,便點頭道:“我今兒也算是開了眼界了?!?/br> 唐毅走到他跟前兒,見有一碗涼茶在,舉手要喝,景深按住他手腕:“這是你家里,你縱然口渴了,也不該隨意喝這涼東西,何況你先頭不是吃了藥么?怎好再喝茶?!?/br> 唐毅道:“你倒偏是心細。”當下果然叫了丫頭進來,重新添茶加水,自喝了一碗水。 這會兒太醫(yī)們聽說起來了,忙都跟著進來,見唐毅坐在跟前兒,一個個驚嘖不已,如眾星捧月似的忙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道:“大人!如何這就起來了?使不得,倒要好生躺著靜養(yǎng)兩日才好?!?/br> 景深心想:“他躺著倒是躺著了,只不過仍不得靜罷了?!?/br> 三人說著,各自道了聲“冒犯”,當下手上更也不閑,一名便忙診脈,一名給他解衣,這才露出肩頭跟背上的各處傷來——便給上藥。 景深原本還有些戲謔之意,見狀,神情便復(fù)又凝重起來,一時也湊上前,把他的手腳四肢細看了一遍,幸喜不曾傷筋動骨,才又略松了口氣。 太醫(yī)們又診過之后,說了好些留意事項,便又出外商議藥方子。 景深見他們又去了,才望著唐毅道:“我知道你的心……只不過你畢竟才傷著,怎么竟然……”看里屋一眼,便沒說下去。 唐毅道:“懷真睡著了。你說話小聲些就是。” 景深低下頭去,思忖了片刻,才道:“罷了,橫豎你自個兒的私事,我不必理會。你只說今兒在軍器局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又是無意中出了事故兒?” 唐毅見他問到了點子上,面上的笑才斂了幾分,眼中透出幾分冷意,道:“若不是我及時把些火藥拍到了湖里,只怕半個軍器局都要被夷為平地,也還牽連旁邊民居……若真的生出這樣大的事故來,惹動了民怨,將來軍器局寸步難行還是輕的,只怕重則不復(fù)存在?!?/br> 景深想了會子,道:“你還漏了一點,為何單單正好是你在的時候出事?” 唐毅嘆了口氣,眸色沉沉。景深瞅著他道:“你是不是有了疑心之人?” 半晌,唐毅才道:“這軍器局因出過幾件事,故而管制上十分嚴格,出入都要腰牌,且要報口令,倘若有外人,一概不許入內(nèi),縱然是應(yīng)尚書親臨,也要出示腰牌報上口令,巡邏守衛(wèi)更是森嚴,尋常人要廝混進去談何容易?!?/br> 景深說道:“可這行事之人偏偏有這份本事,也忒過可怕了?!?/br> 唐毅點頭,忽地悄聲問:“詔獄那邊兒……可保萬無一失?” 景深道:“自管放心,連日來,縱然是胭脂跟浣溪都不曾放她們出門。” 唐毅道:“我已經(jīng)無事了,你且回去坐鎮(zhèn),務(wù)必要嚴防死守,保著不透一絲兒風(fēng),我已經(jīng)有了法子……定會讓這jian人自露馬腳,無所遁形?!?/br> 兩人商議妥當,景深不再逗留,起身自去。 這邊兒唐毅靜坐片刻,心底波瀾涌動,眉頭也不覺微微皺起,思來想去,終于緩緩?fù)铝丝跉猓枚酥饕狻?/br> 他邁步進了內(nèi)室,卻見榻上,懷真竟已醒轉(zhuǎn)過來,正坐著發(fā)呆,忽地見他進來,便咬著唇,轉(zhuǎn)開頭去。 唐毅走到跟前兒坐了,便去拉她的手,懷真把他手臂推開,回頭瞪向他,卻并未做聲。 唐毅見她發(fā)鬢凌亂,臉上輕紅未退,便道:“惱我了?”見她不理會,低頭嘆道:“先前我也不知……竟是怎么了,整個人有些忘形似的,多半說了些不中聽的話,也做了……” 懷真皺著眉閉上雙眸,聽到這里,便道:“罷了……三爺別說了。” 原來懷真自知叫唐毅那樣失控的,只怕跟曼陀羅的香氣脫不了干系,卻是她“自作自受”了,此刻竟是欲哭無淚,只挪到床邊兒,誰知雙足才著地,不由頭暈,渾身骨骼酸痛,尤其是從腰而下,真真久違了的滋味。 唐毅早將她扶住,柔聲道:“已經(jīng)夜深了,卻又做什么?” 懷真低著頭道:“自是回府去?!?/br> 唐毅抱著她道:“這便是你的府里了,還要回哪里去?” 懷真道:“我回我們府里?!?/br> 唐毅見她頸間印著幾個粉紅色的印子,自知道是誰做下的好事,越發(fā)抱住不肯放:“如今還跟我犟呢?你若心中沒有我,何苦一聽我出事,就忙忙地來看,見我那般,又傷心成那樣兒,如今既然……就越發(fā)不必再想了,明兒我叫人去府里頭說,咱們復(fù)合了,如何?” 懷真聽他一句句說來,聽到最后,頓時更紅了臉,有心不答應(yīng),可是方才卻又……可若是答應(yīng),先前的堅持又算什么?又如何保證以后不出意外。 她思來想去,竟無故頭疼起來,伸手揉著額,手上越發(fā)用了力,只恨不得把自己一把掐死。 唐毅見她若有自殘之狀,忙握住她的手道:“做什么呢!” 懷真將他的手撩開:“我要回府?!?/br> 唐毅見她情形不對,便起身攔住:“懷真!” 懷真被他阻攔,自是寸步難移,便急著道:“三爺這是做什么?我們?nèi)缃駞s是不相干的了,三爺再攔我可于理不合?!?/br> 唐毅見她說出這些來,原本喜歡之意早蕩然無存:“說什么不相干?方才我們……” 懷真道:“方才、我原本說過,是三爺……中了香……” 唐毅盯著她道:“難道如此,就可以當此事不曾發(fā)生?事到如今你還跟我這般倔強?你既心中有我,為何還要如此自欺欺人,口是心非,非要逼得你我都不得心安,兩下難受不成?” 懷真見他步步緊逼,便抬手捂住臉,感覺淚自指縫中跌落,方忍著哽咽道:“我是心中有你,先前有,如今也還有,可正因為這樣,才更不想再跟三爺糾纏下去,只想趁著如今尚且清醒、如今離開三爺還不至于就死的地步,趁早分開……倘或以后再有個變故,我只怕……”想到昔日百般壓制的苦痛,幾乎窒息。 唐毅聽她說著,眼神方又柔和了幾分,便走到跟前兒,將人攬入懷抱:“我知道了,懷真是怕……怕咱們還會再分開?!彼肓艘幌?,問道:“可還記得先前我們玩的那個游戲么?你問我唐毅是不是真心喜歡你的,我答得是什么,你可記著?” 懷真聽他提起往事來,悲欣交集,便點了點頭。 唐毅將她的雙手分開握住,在額頭上親了口,道:“如今我的答案仍還是一樣……唐毅永遠都是真心喜歡應(yīng)懷真的,這一輩子的心,也都在一個丫頭身上了?!?/br> 懷真含淚看著他,淚光影動,他的影子也模模糊糊浮現(xiàn)其中,心中的堅持、猶豫、害怕……種種,竟都在此刻,抵不過一個“期盼”。 其實她所有的固執(zhí)已見,猶豫膽怯,無非是因為她心中喜歡著他罷了,正因為喜歡他,才生出許多惶恐來,所謂“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竟果然如此。 如今因著他的話,她素日那些堅持己見,便搖搖欲墜,抱不住了,身邊這人懷抱如此寬廣,手掌如此溫暖,笑意如此動人,處處皆似引誘著她似的……竟叫她何以抗拒?怎還能說出一個“不”字。 何況,她的的確確,心里有他,愛他至深。 此一刻,竟不知是因?qū)ξ磥砦粗⒒嫉没际У目謶?,還是因失而復(fù)得的此人此心太過喜歡,懷真竟情難自禁,大哭起來。 唐毅見她哭的宛若受了委屈的孩童,此刻于他眼前,竟赫然浮現(xiàn)當初在泰州縣衙里、那個撲到他懷中,痛哭失聲的女孩兒。 這莫名的念想無端而來,竟叫他的心也跳亂數(shù)下,忙又把她抱緊了些,百般哄勸。一直到懷真平靜了些,唐毅才道:“懷真,我要……同你說件事。” ☆、第 337 章 話說唐毅在懷真耳畔低低說了一番話,懷真驚問:“真的?” 卻見他點頭,低聲又道:“若我不和你說,過一陣你自然也是會知道,只怕會受些驚嚇,因此我先透給你,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 唐毅說罷,垂眸靜看懷真,兩個人隔閡疏離那許久,總算鴛夢重溫,本該珍惜眼下每一刻光陰,怎奈這一些話此刻不說,等改日遲早晚地透露出來,只怕白白地多給她些驚嚇不說,另外……只恐還生變數(shù)。 唐毅便溫聲又道:“事關(guān)重大,你萬萬不可把這件事透給別人知道才好,具體詳細,等事成之后,我再同你細說……” 懷真看他半晌,終于問道:“我爹可知道此事呢?” 唐毅道:“昨日雖提過幾句……可你回去后,仍不可再說起來,免得給耳目聽去,知道我們防范了,反走漏了消息?!闭f著,便又問道:“那香可如何了呢,已有段時日了,莫非難調(diào)?” 懷真見他終于問起來,正也想解釋,忙說道:“本有頭緒了,誰知出了意外,香料都被弄亂了,只重新配了些,最遲后日便可得了?!?/br> 唐毅何等心細?聽到“香料被弄亂”,便問端地。 懷真道:“并沒什么,只是那花園內(nèi)的耗子多,不知怎么跑到柜子里去,把我的香包都咬爛了。” 唐毅若有所思道:“果然是耗子作怪?” 懷真怕他以為自個兒說謊搪塞,便說:“自然了,我親眼看見那樣大一只,跳下來跑了……還兇得很,差些兒就要咬我呢。” 唐毅本正思忖,見她說的這般認真,便忍不住笑起來,將懷真抱著,道:“果然有這樣兇?連我的娘子都要咬不成?若給我見了,必然打死……可知懷真只我一個能咬的?” 竟低下頭去,果然在她耳墜頸上又輕輕咬了數(shù)下。 懷真又笑又惱,因自忖才來……竟想不到弄得這個境地,不覺羞窘起來,忙推開他,低頭道:“話說正經(jīng),我是該回家里去了?!?/br> 唐毅道:“說的好好的,如何又要走?” 懷真抬頭看他一眼:“我們畢竟和離了,叫我不明不白留在這里做什么?何況……小瑾兒自個兒留在府里,我也不安心?!?/br> 唐毅想了一會兒,倒也明白,便說:“也罷,我不叫你為難,橫豎過了這兩日,你依舊還得回來,我又何必急于一時?!痹掚m如此,卻不由地捧著她的臉兒,復(fù)又溫存繾綣地百般親昵。 懷真生恐外頭丫鬟們聽了動靜,或者唐夫人等來看望,便大不像樣,總算把他推開了去,又皺眉道:“再鬧,就真的翻了臉。” 唐毅無奈,把手抱著她,那手竟像是長在身上似的,百般不愿意挪開,終究也只給她把衣裳整了整,又把頭發(fā)略理一理,才道:“放你回去使得,你只且記著,把自個兒照料妥當,別虧待了我娘子?!?/br> 懷真聽了這話,不免又有些鼻酸,低頭道:“你也保重,似今兒這些事,萬萬別再經(jīng)受才好,不然,可叫人怎么辦呢?!?/br> 唐毅聽是這樣關(guān)心情切的話,越發(fā)口干舌燥,禁不住低頭,唇齒纏綿,終于又糾纏了許久,才放開手。 懷真見他這樣……生恐再多事,當下不敢再多留,舉步自去。 唐毅望著她窈窕背影,心中卻又想起一事,因叫道:“懷真!” 懷真已經(jīng)行至門口,聞言回首,凝眸看他,燭光之下,明眸秀色,百看不厭,令人心折。 四目依依相對,心底欲解釋的那些話,想來竟甚是煞風(fēng)景。 唐毅一頓,便打住了,只回到里間,竟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風(fēng),走上前來給她披在身上:“夜里畢竟風(fēng)涼。” 懷真握著襟子,嫣然一笑:“多謝細心?!彼呐L(fēng)畢竟長大,竟拖了地,懷真回頭看著,又是笑。 唐毅心頭轉(zhuǎn)念,便隔著披風(fēng)抱住她:“另外還有一件……你方才說……”密密切切、如此這般地又叮囑了幾句。 懷真越發(fā)詫異,一顆心七上八下,卻終于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br> 當下叫了丫鬟,命門上車馬準備,她卻還有一件兒不放心的,于是又去唐夫人房中探望,卻見唐夫人早已喝了藥,沉沉睡著,懷真不敢打擾,便自退了出來。 是夜,懷真仍回到應(yīng)府,見了李賢淑,便略說了一回,只說無礙,又抱了小瑾兒回房休息,一夜無話。 只第二日上,懷真來至花房,口中含了零陵香丸,用帕子把口鼻蒙上,才把昨日的木匣子取出來,她因怕再有耗子作祟,便是上了暗鎖的,這會子打開來,只看了一眼,一驚之下,便把盒子合上,出門叫丫鬟,問道:“是誰來過花房,擅自動過我的東西?” 笑荷夜雪皆不知道,忙把管理院子的婆子叫來詢問,那兩個婆子說道:“因姑娘先前吩咐了不許人擅入,因此我們都不敢亂闖,底下幾個丫頭雖頑皮,卻也是知道分寸的。”回頭問幾個小丫頭子,果然都說不曾進去過。 懷真又叫詢問后宅里行走的丫頭仆婦們,都說不曾入內(nèi),也不曾看見什么人進去,一時之間,雖沒找著人,此事卻鬧得上下皆知了。 忽然應(yīng)蘭風(fēng)因中午回來,聽了消息,便來見懷真,問說:“是怎么了?莫非是那香有事?” 懷真道:“是有人進了花房,把我的香置換了,雖查不出是誰,可爹不必擔(dān)心,我因怕有事,故而多藏了一顆,先前也已經(jīng)吩咐人去鎮(zhèn)撫司,叫他們派人來拿了去,這樣才保住萬無一失?!?/br> 說話間,門上來報,說是鎮(zhèn)撫司有人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