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節(jié)
李賢淑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見唐夫人從廳后轉(zhuǎn)了出來,滿面驚慌之色,雙目含淚,見了懷真,便立刻上前,握著手道:“方才家里頭來人,也不說怎么……只叫我趕緊回去。” 懷真想也不想,道:“我跟太太一塊兒回去?!?/br> 唐夫人本正想開口,見她自個兒這么說,正中下懷,含淚點頭。 李賢淑本欲陪著唐夫人,見懷真要去,她便道:“既然如此,我留在府里看著小瑾兒就是了,懷真,你照看著太太些兒?!?/br> 李賢淑這一句,卻是叮囑懷真,叫遇事不要先驚慌不知自處的意思,懷真也不知聽懂了未,只點點頭,也顧不得換衣裳,便同唐夫人出門乘車去了。 只不多時,兩人回到唐府,卻見府門口已經(jīng)有幾輛車馬在,唐夫人魂不附體,死死抓著懷真的手,徑直入內(nèi),有丫鬟接了,道:“太醫(yī)們?nèi)缃裾诜績?nèi),三爺一直都昏迷未醒。” 唐夫人差點厥死過去,喉嚨里先哽咽了聲出來,懷真此刻反鎮(zhèn)定了,一言不發(fā),陪著唐夫人進了房中。 正幾個太醫(yī)聚集著,見了唐夫人回來,忙都行禮,唐夫人顧不上搭理,只忙著邁步進內(nèi),靠床榻上一看,見唐毅閉眸躺著,鬢發(fā)微亂,肩頭的衣裳似是被火焰燎了,破損的露出底下白色中衣,隱隱有些血跡透出。 懷真見狀,便后退幾步出去,白著臉看了數(shù)眼,竟一步步地退出臥房。 正太醫(yī)們在外,見她這般,便叫保重。 懷真回過神來,因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又是如何了?” 幾個太醫(yī)面面相覷,其中一個便道:“聽聞有一批火藥不知如何竟著了,三爺身上有幾處傷,看著并無性命之憂,只不知為何總是昏迷不醒,仔細還要再看一看?!?/br> 忽然間,聽到里頭唐夫人哀哭了一聲,懷真心頭牽動,卻幾乎不敢再進房中去看,正無法自持,卻見吉祥跟冰菊攙扶著唐夫人從里頭出來,唐夫人只顧哭泣,不能做聲兒,吉祥對懷真小聲說道:“姑娘,你進去瞧瞧三爺罷了,如今是這個樣兒了……太太又瞧不得……” 懷真幾乎窒息,當下顧不上說話,便轉(zhuǎn)身進了房中。 此刻臥房內(nèi)再無他人,靜靜寂寂,懷真幾步挪步到床邊兒,低頭看著唐毅,眼中早就含淚,懷真便挨著床邊兒坐了,低頭望著他,看了半晌,便從懷中掏出帕子,卻并不是給自己拭淚,探出去,輕輕地給他擦拭臉上的灰漬,一邊兒擦拭,一邊兒不由自主地只是流淚,卻也不肯哭出聲來,只是咬著唇。 如此,不知過了多長時候,外頭才有個丫頭悄悄進來,把一碗湯藥放在桌上,因?qū)颜娴溃骸澳棠?,太醫(yī)說須把這藥給三爺喝了才好……”見她不抬頭也不答話,便垂頭自退了出去。 那丫頭去后,懷真又坐了會兒,才起身自把桌上的藥端了過來,先試了試,仍有些熱,便吹了吹,舀起一調(diào)羹來便要喂給他,誰知唐毅雙唇緊閉,那藥汁子順著唇邊流下來。 懷真忙給他擦了去,呆呆看了半晌,模糊之中,竟想到一件事,略微遲疑了一番,便舉起那碗來自喝了口,這才俯身過去,便唇對著唇,給他喂了一口藥。 這一次,雖也有些藥汁子流出來,卻也喝了小半兒,懷真嘗著那藥,一股苦澀自舌尖直透心底,然而近來她所受的苦已經(jīng)夠多了,因此竟不覺得格外苦些。 懷真看著唐毅,只輕聲道:“三爺本是個無所不能的人物,如何竟會有這些災(zāi)難……只以為你離了我,只會好端端地,從此縱然兩不相干也罷了,你這樣,卻又怎么叫人安心?” 唐毅仍是無知無覺,緊閉雙唇,懷真看了會兒,便又喝了口藥,仍是如此這般給他喂了下去,又拿帕子,仔細給他揩拭唇邊兒的藥汁,又見他眼角一塊兒淡淡漆灰,便又給他擦去,那灰漬抹掉之后,才透出底下那很淡的一顆淚痣,懷真定定看了半晌,便俯身在他的胸前,哽咽著哭了起來。 只是哭了片刻,卻想著那藥涼了不好,當下不免又撐著,仍給他度過去,大概是習慣了如此,最后喂得竟也順利了好些,不再有藥汁子灑出來了。 懷真把那空了的碗放回桌上,回頭又看著唐毅,越看,越是忍不住心酸難禁,便又俯身,在他唇上輕輕地親了兩下,眼中的淚便打在他的臉上。 懷真便不敢再細看,只低聲道:“你萬別有事……求你了……別這樣待人……可知不管你怎么樣,只要你好好兒的,我便如何都使得?” 如此才方說完,便覺底下的人顫了一顫,懷真一驚,抬起頭來看過去,卻見他眼皮動了動,便慢慢地睜開雙眸。 懷真驚喜交加,唐毅默默看了她一會兒,忽地道:“你如何又來了?” 他的聲音雖沙啞,卻掩不住冷漠,懷真聽了這句,如被人一把狠狠地揪住五臟六腑似的,還未開口,唐毅又道:“你如何不去找那慕寧瑄,或是郭建儀?” 懷真死死地盯著他一會子,終于說道:“三爺……既然無事,我自然是該走了?!?/br> 當下起身欲去,不料還未移步,手腕早被人死死捏住,懷真也不回頭,只道:“三爺放手?!?/br> 唐毅本欲起身,奈何四肢竟都隱隱做疼,胸口發(fā)悶,便只望著她道:“我方才昏迷里,聽你說什么……只要我醒了,你就、咳……如何都使得?” 懷真也不看他,只道:“我并沒說過?!?/br> 唐毅聽了,一口氣梗住,竟暴咳起來,懷真聽他咳嗽的甚是厲害,便忙回身探望,這會子太醫(yī)們聽了動靜,也便一窩蜂地進來。 懷真見是這種陣仗,便欲退開,誰知唐毅雖咳得身子顫抖,卻仍死死握著她的手腕不肯放開。 太醫(yī)們見狀無法,只要給他診脈,不料唐毅漸漸止住咳嗽,竟冷冷道:“勞煩各位了,請各位出去吃茶……我已是無事?!?/br> 太醫(yī)們聞言,見他臉色冷峻,不容人抗拒似的,也是無法,便都躬身退了出來。 懷真見他們都去了,不由頓足道:“三爺這是做什么,為何不叫人替自己診脈?” 唐毅一言不發(fā),只是死盯著她,竟說道:“你若是一心要我死,何必叫別人來診什么脈!” 懷真道:“誰讓三爺死了?” 唐毅道:“你!” 兩個人目光相對,懷真忍不住,便道:“我一心要三爺好,才來探望,你開口便趕人走,我自領(lǐng)命是了,怎么反說我的不是?” 唐毅道:“我趕你走你便這樣聽話,如何我叫你回來,你卻一味倔強?” 懷真聞聽此話,無言以對。 唐毅冷笑道:“怎么,不肯牙尖嘴利了?” 懷真惱的看他,然而望著他之時,卻又見他肩頭的血漬隱約,那氣惱便極快消散,當下低頭:“三爺……不必動怒,好生養(yǎng)身子罷,還是把太醫(yī)們……” 誰知一句話還未說完,唐毅將她用力一拖,懷真毫無防備,頓時跌了向前,唐毅悶哼一聲,被她壓著倒在榻上……卻與此同時,他抬起手來,在她的頸上微微按落,懷真猝不及防,懵頭懵腦地便低下頭去。 不期然中,雙唇相接。 連時光也似在此刻凝滯了。唐毅輕吻著那嬌軟香唇,方才那苦澀之中的溫柔之感如此鮮明,也叫他如此貪戀不舍,只是胸口里畢竟仍是不適,親吻了片刻,便放開懷真,自己又咳嗽起來。 懷真喘息不定,扭頭道:“我叫太醫(yī)……” 唐毅攥住她的手:“只你在這里,比多少太醫(yī)在都管用,你若走,叫整個太醫(yī)院來,也無濟于事?!?/br> 懷真聽說的竟是這些,心內(nèi)默然:“三爺……快不要胡鬧,性命攸關(guān),不是好玩的。” 唐毅只望著她,忽然雙臂環(huán)抱,仍把她死死地擁在懷中,竟貼在耳畔說道:“我不是說頑話。你別走,不許你走……”耳鬢廝磨,唐毅嗅著她身上香氣,這次第,忽覺得身上的痛并沒先前那樣厲害了,反有些輕飄飄地,很是受用。 正有些神智恍惚,忽地脫口喚道:“懷真?” 懷真被他壓在懷中,依稀答應(yīng)了聲,唐毅忽又道:“我、我是誰?” 懷真還欲掙開,一邊兒道:“你是三爺?!?/br> 唐毅聞聽,便把她摟的越發(fā)緊,幾乎讓她身上隱隱做疼了,懷真不由叫道:“三爺!” 忽聽他又喃喃道:“我是誰?” 懷真有些喘不過氣來,聽他問的糊涂,無計可施之時,急得道:“唐叔叔,放開我……疼……” 唐毅聽了“唐叔叔”三字,竟驀地一翻身,便把她卷到床內(nèi),手指在她臉上撫過,緩緩地描過她的眉,眼……一直到了唇邊,反復揉搓了會兒,才喃喃道:“是懷真……” 懷真不知所措,卻覺著他有些異樣:“三爺,你做什么?” 唐毅盯著她,低頭在她頸間親去,親了會兒,便嗅到很淡的一股奇香縈繞口鼻,竟道:“你是懷真……” 懷真見他仿佛神志不清了,又見是這樣可懼之勢,便要掙開,不料唐毅握住她的手,輕輕壓在褥子上,竟忽地盯著她,喝道:“不許去理會那些人,不許去找他們……那姓慕的,不是什么好人……別看他道貌岸然,實則是個最會玩的,從江南到京城里,那些青樓里的花魁娘子等,哪個不認得他……” 懷真大驚失色,忽地聽他說出這些沒道理又荒唐可怖的話來,心中又驚,臉上卻是緋紅,忙顫聲道:“三爺你瞎說什么?” 唐毅卻只死死地看著她,忽地一陣恍惚,閉了閉眼,卻又道:“還有郭建儀……他倒的確是個好的,可是……不許你喜歡他,你是我的懷真,你曾親口對我說過,你說過的話,莫非自己忘了?” 懷真張口結(jié)舌:“三爺!” 唐毅一發(fā)咬牙切齒,道:“你不要瞞著我,我都看見了……他跟著你的車,你竟還同他笑……你……你這……” 他的眼中水火交加,恨妒交熾,最后,卻揉成了悲欣交集之色,滿腔心思,化成一聲嘆息,只又低了頭,不住地吻落。 懷真還要掙扎,然不過是蚍蜉撼大樹罷了,如此糾纏之間,神智竟也有些迷糊,但太醫(yī)們都在外間,隨時便會進來,倘若是看見這般的情形,可怎么說? 只趁著他略松開自己的當兒,懷真壓著嗓子道:“三爺,你醒醒……” 唐毅緩了一緩,擰眉望著懷真,眼神有些朦朧:“怎么?” 懷真道:“三爺……你、你有些不妥,你放開我,我叫太醫(yī)來給你看一看?!?/br> 唐毅卻又笑了笑,竟柔聲道:“我很好,自來沒這樣好過……可見只要你回來我身邊兒,我便是最好的。” 他低笑語罷,就把她又死死地摟在懷中去,沒頭沒腦地亂親:“不許你離開我,不許你對別的人笑,不許你的東西落在別人手里,懷真永遠都是我的,不許……” 懷真本不知他到底如何,誰知糾纏之間,忽察覺一股淡淡香氣,若有似無。 懷真這才恍然,低呼了聲,待要拿帕子掩住他的口鼻,那帕子卻跌在床邊兒……然而看了一眼,卻又醒悟這帕子也不能用了,一時叫苦,忙抬手去摸腰間的荷包,誰知唐毅察覺她要動,越發(fā)把她雙手都束縛住了,竟不依似的道:“你又鬧騰什么?” 懷真見他醉態(tài)醺醺,仿佛醉酒,可偏雙眸極亮,忙定神哄道:“三爺,你聽我說……我身上,有曼陀羅香,三爺被香迷了,荷包里有零陵香丸,三爺快吃一顆?!?/br> 原來先前懷真在花房內(nèi)調(diào)香,衣裳之上不免沾染了些曼陀羅的香氣,她來的匆忙,便未曾換衣裳,方才跟唐毅耳鬢廝磨極為親密,又用帕子給他擦拭等等,不免讓他也感染了那香的氣息,雖然那香氣已是很淡了,可唐毅正是傷著才醒,自不似平日一樣神清智明,是以竟有些迷了心。 唐毅抬手在她腰間一探,懷真松了口氣:“便是那個荷包,三爺……”話音未落,唐毅握住那荷包,自扯了下來,瞇起眼睛看了會兒,便隨手往外一扔。 ☆、第 336 章 且說唐毅因不聽懷真所言,竟把那個有解藥的荷包丟開,許是藥性作祟,竟不顧一切、為所欲為起來。 與此同時,在外的幾個太醫(yī)們?nèi)圆桓译x開,面面相覷,一個說道:“先前診唐尚書大人的脈象,雖是有些內(nèi)息紊亂,幸喜并無內(nèi)傷,只不知為何這樣久才醒來?!?/br> 另一個嘆道:“虧得沒大礙,不然咱們這趟差使要如何還不知道呢,皇上可是逼得緊,不許有任何差池?!?/br> 第三人袖著手,琢磨著說:“應(yīng)尚書的小姐來的卻是時候,進去不多久尚書就正好兒醒了,方才咱們進去,尚書的手又緊緊地抓著……這不是說已經(jīng)和離了的嗎?” 先前兩個人聞言,齊齊“噓”了聲,因壓低了聲因說道:“尚書大人雖是這般……可獨獨對這位嬌妻是放不下,先前成親后,疼愛的什么似的。當初和離,也據(jù)聞是應(yīng)小姐為不牽連唐府,自作主張要和離的,故而尚書一直郁郁心結(jié)呢,這回,多半是要好了的?可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了?!?/br> 三人正低頭相商,忽見一人匆匆自外間而來,見他三人在此,便放慢腳步。 太醫(yī)們忙整肅行禮,口稱:“鎮(zhèn)撫使大人。” 原來這來人正是凌景深,因見他們都站在外頭,里面兒又鴉默雀靜,他便忙問:“唐大人如何?你們怎生都在此?” 太醫(yī)們便把先前的情形說了一回,因道:“凌大人來的正好兒,我們正不敢入內(nèi)呢,大人若能勸得尚書、讓我們再把一把脈也好的。” 凌景深何曾機變,聽說懷真在內(nèi),又聽唐毅是那個反應(yīng),還未答言,便聽到里頭一聲低吟,竟似是女子哭泣的聲音。 景深心頭一震,這三個太醫(yī),有個倒是聽見了的,另兩人一個略有些耳背,一個聽的半真不真,卻都不約而同裝聾作啞。 景深皺皺眉,也只做無事狀,說道:“三位老大人辛苦,不如且到外間奉茶,我親去探一探先,倘若無事,自然天下太平?!?/br> 三人樂得他出頭,當下應(yīng)承,作揖往外。 凌景深因有要事,才自城外回來,聽聞軍器局出了事、唐毅也受了傷,才飛馬趕來……沒想到竟遇到這樣場面。 他心中啼笑皆非,半惱半恨,便嘆了口氣,因放輕腳步走到臥房之外,道:“唐大人?!?/br> 里頭不見回答,凌景深凝神細聽,聽到些許密密切切地喘息聲響…… 景深擰眉咳嗽了聲,那些響動才放緩了,景深回頭看太醫(yī)們都出外了,也無丫鬟在旁,便壓低了嗓子,道:“且保重些罷?!?/br> 隔了片刻,才聽唐毅的聲音,竟道:“知道了……你、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