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節(jié)
因這鎮(zhèn)撫司素來叫人望而生畏,他們登門,自無好事,何況先前還經(jīng)歷過應(yīng)蘭風(fēng)那一節(jié)……因此底下眾仆婦小廝們都惶恐。 懷真叫笑荷去傳話,讓他們不必擔(dān)憂,只說是鎮(zhèn)撫司來取一樣?xùn)|西的,眾人聽聞,才都安心,又紛紛猜測是何物。 笑荷才道:“不知是誰把姑娘花房內(nèi)的藥給換了,虧得姑娘機警,另藏好了一枚,如今那鎮(zhèn)撫司便是來取這個的。”大家伙兒這才恍然大悟。 卻說在前廳上,鎮(zhèn)撫司的來人行禮過后,懷真把袖中籠著的一個小小玉瓶取出來,因怕交給別人,終究不妥,便道:“便是此物,我須親往送給凌鎮(zhèn)撫使,有些使用的禁忌之處,要當(dāng)面告知?!?/br> 應(yīng)蘭風(fēng)陪著出外,卻見門外竟是十幾名緹騎,二十余步兵,威嚴肅穆,氣勢非凡。 應(yīng)府的小廝們見這般兇狠,都有些驚心,鴉雀無聲地備了車馬。 懷真上車,鎮(zhèn)撫司眾人馬簇簇擁擁,一路護衛(wèi)著往鎮(zhèn)撫司而去。 門口上,應(yīng)蘭風(fēng)目送了隊伍離去,便轉(zhuǎn)身回房,正往里而去,忽聽門上兩個小廝低聲道:“這鎮(zhèn)撫司哪里是個好去處?怎么還要姑娘親自去呢。我一見那些緹騎,就嚇得魂也沒了?!?/br> 另一個說道:“自然是有要事,沒聽說是姑娘調(diào)了什么香么?只怕是非同等閑,故而鎮(zhèn)撫司求著要呢,是了,你不是該隨車的?” 小廝笑說道:“我哪里敢隨,虧得招財叔照顧我,說不必我去了,我才偷個懶兒,誰愿意去那閻羅殿似的地方呢?!?/br> 應(yīng)蘭風(fēng)本不以為意,只放慢了腳步罷了,誰知聽到這里,心念一轉(zhuǎn)之間,臉色就變了,猛地回過身來,望著大門的方向,雙眸之中透出驚栗之色。 話說懷真被緹騎步兵們護著,一路往鎮(zhèn)撫司而來,這會子估摸著也將經(jīng)過鬧市了,然而耳畔竟不聞任何響動似的,只聽到馬蹄得得,車輪滾滾,還有步兵們嚓嚓的腳步聲,叫人皮rou兒都陣陣發(fā)緊,連素來愛說話的笑荷也不敢做聲。 車內(nèi)靜靜悄悄,懷真握住袖子里的玉瓶,一顆心無端地惶然驚跳。 當(dāng)馬車漸漸停下之時,懷真尚有些如在夢中,直到外間有人道:“應(yīng)姑娘,已經(jīng)到了?!?/br> 懷真斂神靜思,起身下車,雙足才落地,竟有些站立不穩(wěn),笑荷忙攙住,就在此刻,有一人過來,及時扶著懷真的左臂。 懷真站穩(wěn)了身形,倉促看了一眼,卻見身旁的人,雞皮鶴發(fā)……竟是招財叔,懷真不覺恍惚:竟不記得他也是跟著來了的。 這一刻,招財望著她,因啞聲說道:“小姐,這兒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姐還是不要進去了?!?/br> 不知是不是這鎮(zhèn)撫司天生有種瘆人之氣,還是因先前應(yīng)蘭風(fēng)之事,讓懷真心有余悸,又或者是別的什么原因……懷真竟有些呼吸急促,身上乏力,然而看看掌心的玉瓶,卻仍搖頭道:“既然來了,也不差這一步了?!?/br> 招財也看向那玉瓶,忽然說道:“小姐就是來送此物的?若是信得過,我?guī)托〗闼瓦M去就是了。” 懷真聞聽,驀地一震,凝眸看向招財,卻見他容顏蒼老,顯出幾分卑微,也有幾分親切,眸色平靜如昔,透出十萬分可信。 懷真目不轉(zhuǎn)睛看著招財,手心握著那玉瓶,此刻竟忍不住有些汗意,頃刻間,心底的念頭已經(jīng)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若干次那一句“不必”,幾乎將沖口而出,卻又生生忍住。 這會兒笑荷看她臉色發(fā)白,隱隱有汗意,便也說:“姑娘的臉色看來不大好,不如就叫招財叔送進去罷了。左右有這許多人陪著,又已經(jīng)到了門口,有什么礙事的?” 懷真聞聽,又看了招財片刻,終于澀聲道:“既然如此,便有勞招財叔了,只不過這里頭的藥……十分古怪,萬萬別打開塞子才好,不然的話……怕會……白害了人?!?/br> 她望著招財雙眸,說的極慢,一字一句仿佛斟酌似的,說到這兒便停住,終于舉手,把那玉瓶放在招財手中。 招財握住玉瓶,肩頭略一松,點頭道:“小姐放心就是?!?/br> 當(dāng)下便轉(zhuǎn)身,邁步望內(nèi)而去,鎮(zhèn)撫司幾個統(tǒng)領(lǐng)寸步不離,緊隨身邊兒,一起入內(nèi)。 懷真站在馬車邊兒上,目送招財進了鎮(zhèn)撫司大門,不知怎地,那顆心在此刻竟慢慢地提起,到了嗓子眼兒一般,仿佛自己做了一個極錯誤的決定,然而此刻,再把招財叫回來,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正在惶然自失中,忽然見一匹馬飛奔而來,鎮(zhèn)撫司門口侍衛(wèi)見來的急,便欲上前攔阻,那來人卻已經(jīng)翻身下來,竟正是應(yīng)蘭風(fēng)。 侍衛(wèi)見狀,忙行禮后退,應(yīng)蘭風(fēng)只望著懷真道:“你怎么在此?” 懷真驚問:“爹又怎么來了?” 這鎮(zhèn)撫司對應(yīng)蘭風(fēng)來說,自然更是個噩夢地獄般的地方,提起來便皺眉心悸,何況親臨。 應(yīng)蘭風(fēng)卻顧不得理會別的,放眼看向周圍,忽地問道:“招財呢?” 懷真見他張口便問這個,心已經(jīng)涼了,兩個人面面相覷,正在這會兒,便聽到鎮(zhèn)撫司里頭隱隱傳來一聲慘叫! 且說先前招財捧著玉瓶進了鎮(zhèn)撫司,一路往內(nèi),將到大廳之時,依稀見到里間站著一道人影,著一襲茶褐色的鎮(zhèn)撫使二品官袍,胸前滾著怒目圓睜殺氣騰騰的白獅子,腰間配著鎏金的御賜寶刀,雖面白如雪,但雙眸漆寒,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肅殺之意。 此人自然正是鎮(zhèn)撫使凌景深,負手淡淡地站在廳中,微微昂首,似睥睨般地望向來人。 招財不動聲色,拾級而上,將走到廳門口之時,目光一動,心中竟不覺一凜,——原來這廳內(nèi),不僅只是凌景深一個人。 在凌景深右手側(cè)的太師椅上,還端坐著一位,著朱砂紅的御賜蟒袍,玉帶玲瓏束在腰間,四爪金蟒盤鱗磨爪,似欲破空而出,而他靜坐彼處,看似云淡風(fēng)清,面沉似水,卻偏不怒自威,抬眸處,仿佛驚雷隱隱,亦將有萬頃浪濤拍岸而起。 招財垂眸止步,木訥說道:“小人奉我家小姐之命,前來奉送此物給鎮(zhèn)撫使大人?!?/br> 凌景深一笑,旁邊侍從走到跟前兒,從招財手中取過那玉瓶,轉(zhuǎn)身進廳呈上。 招財又道:“小姐吩咐,瓶塞不可隨意打開?!?/br> 凌景深正打量那玉瓶,聞言看了眼身邊的唐毅,卻見唐毅淡聲問道:“如何不是懷真親自送進來?” 招財?shù)溃骸靶〗悴辉柑げ竭M這鎮(zhèn)撫司。” 唐毅微微一笑,并不做聲。凌景深道:“如此倒也罷了,橫豎東西送來了就好?!闭f著,便對唐毅道:“懷真不肯入內(nèi)也好,別叫她見了這些不好的……來人,把那罪囚帶上?!?/br> 招財見他們接了玉瓶,正欲躬身離去,聞言腳步頓住,不由抬頭看去,果然見廊下兩名侍衛(wèi),押著一個人走了上來。 ☆、第 338 章 且說在鎮(zhèn)撫司中,凌景深一聲令下,侍衛(wèi)們把一個人帶了上來,招財抬頭看去,忽地皺眉。 卻見這帶上來的一人,頭上罩著黑色的布兜,遮住頭臉,手上鎖著鐵鐐,被拉到廳前,堪堪站穩(wěn)腳步。 此刻景深走到廳門處,目光從這人身上轉(zhuǎn)向招財叔,因一笑,道:“你可知道這是何人?” 招財擰眉搖了搖頭,默然無語。 景深又笑,對著屬下一揚首,屬下會意,便將那人蒙在頭上的黑色布兜摘下,竟露出底下一張倒三角的臉來,面上無rou,雙眸陰沉,下頜胡亂生著稀疏山羊胡,竟是個面生的中年男子。 大概是因久不見天光,這人便瞇起眼睛來,四處打量,忽地見是這般陣仗,不免流露驚疑之色。 招財眼神微微一變,卻不做聲。 景深望著他,道:“這位,是先前在河北地界,連jian殺十三名女子的獨行盜武四郎?!?/br> 武四郎聞言,便瞥向凌景深,略微緊張,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招財仍舊一聲不吭,景深也不理論,只一點頭,屬下拿著那玉瓶上前。 武四郎見他逼近,倒也警惕,便欲后退,口中說道:“這是什么?” 招財喉頭一動,微微低下頭去,這一會兒,便轉(zhuǎn)身欲去。 才走了一步,忽聽身后凌景深道:“你既然親把東西送來,怎么不留下來……看看這東西到底有沒有效用?” 招財背對著眾人,欲行不行,瞇起雙眸盯著地面,也不轉(zhuǎn)身。 這會兒那侍衛(wèi)把玉瓶遠遠地擎到了武四郎跟前兒,一手拔出塞子。 武四郎睜大雙眼,不知到底如何,然而見玉瓶空空如也似的,仿佛也沒什么異樣,他臉上的緊張恐懼之情才消退了去,竟垂眸看向玉瓶,道:“這是什么鬼東西?” 正嘀咕了一句,忽地嗅到一股淡淡的微辛之氣,自玉瓶中直沖出來,他猝不及防,便吸入口鼻,此刻才看清,原來內(nèi)里有一顆黑色的藥丸,極小的一顆,看來毫不起眼。 武四郎兀自皺眉道:“什么味兒?!闭f話間,又連吸了數(shù)口。 就在這會兒,凌景深道:“放開他,后退!”那兩名押著武四郎的侍衛(wèi)聽言,慌忙后退出去。 那擎著玉瓶的侍衛(wèi)見狀,倒也反應(yīng)迅速,忙把那玉瓶塞子蓋了起來,同也退后。 武四郎忽地察覺身后的人都退了,正詫異,卻猛然覺著體內(nèi)仿佛多了一把刀……正自喉嚨往下亂切起來,其痛非常!他睜大雙眸,還未來得及呼出聲,那刀子猛然又化作十把,二十,無數(shù)似的……只管在身子之中飛速攪動。 武四郎喉頭格格有聲,仿佛喉管也斷如寸嵥……那臉上的神色陡然詭變,飛快地透出一股鐵青,然后,卻又自鐵青里轉(zhuǎn)作紫黑,眼睛口鼻之中竄出血來……武四郎大叫兩聲,慘烈不似人聲,還欲掙扎,手足四肢卻已詭異的扭曲。 在場的侍衛(wèi)們盡數(shù)色變,獨景深面不改色,眼睛盯著招財,此刻武四郎的情形越發(fā)駭人了,雙腿軟綿綿地,整個人棉布袋似的跌在地上,侍衛(wèi)們心驚膽戰(zhàn),紛紛后退。 就在這會兒,便見招財身形一躍,竟是往外掠去! 景深早就盯緊了他,見狀道:“既然來了,便多留一會兒,何必走的這樣快?” 招財驀地止步,伶仃站在庭院之中,他舉目四看,卻見周圍廊下,忽地涌出許多鎧甲鮮明的侍衛(wèi)來,就連兩邊兒的屋檐之上,也埋伏這若干的弓箭手,張弓搭箭,死死地盯著此處,鋒利的箭鏃,也都指向自個兒。 此刻身后,武四郎早就沒了氣息,身軀竟像是被巨大的石碾砸過一般,死狀甚是可怖。 一剎那,招財將鎮(zhèn)撫司內(nèi)的情形打量了一遍,此刻,他站在遠處,身形靜默如同泥雕木塑,只雙眸竟是異常的刀鋒之色。 此刻凌景深已經(jīng)邁步出了廳中,掃一眼死去的武四郎,說道:“嘖嘖,這種雜碎,也倒是配這個下場?!?/br> 他好整以暇地,說著抬眸,又看向招財?shù)谋秤?,笑了笑:“然而我想……懷真那丫頭,是絕不會制出這般歹毒之物來的,如此我倒是疑惑起來,這藥到底出自誰手?” 招財握緊雙拳,緩緩地吁了口氣。 凌景深道:“懷真那丫頭知道事情非同尋常,所以親自把藥送來,只在進門時候卻交到了你的手上,我想,這很不必我說了罷。” 招財聞言,忽地一笑,啞聲道:“我又如何知道?方才我把藥也給了鎮(zhèn)撫使,難保是在您手里出了差錯……怎么,難道堂堂的鎮(zhèn)撫使跟唐尚書,如此大費周章興師動眾的,竟只為了對付區(qū)區(qū)一介老朽么?” 凌景深搖頭笑道:“果然狡獪嘴利,竟賴到我身上了不成?” 招財?shù)溃骸叭粽f狡獪嘴利四字,小人又怎能比得上列位呢?!?/br> 凌景深啞然失笑,忽聽身后唐毅淡淡道:“先前你毀了懷真的香,便是怕她的香奏效,會叫美紗子供出你。如今你冒險而來,原本是想偷梁換柱,用這假的香害死美紗子,讓她死無對證,只可惜……你聰明反被聰明誤了?!?/br> 原來是唐毅起身,緩步踱到了門邊兒,這會兒仍波瀾不驚地望著招財,徐徐道來。 招財?shù)溃骸拔也欢@話。” 唐毅莞爾,卻溫聲說道:“你自然是不懂的,其實你第一不懂的就是,——懷真她制出的那顆曼陀羅香,早就給你毀了,她更也沒藏什么另一顆。今兒她親自送來的……不過是一種類似曼陀羅香氣的香丸,只是我跟她定的計策……為了引你現(xiàn)身罷了?!?/br> 招財聽了這一句,雙眸才驀地睜大。 唐毅又緩聲說道:“倘若此刻將你拿下,你覺著,我們會不會自你身上搜出那所謂的曼陀羅香?怎么樣……你可還有話說?” 一語才罷,忽地聽招財?shù)溃骸八O(shè)計我?” 唐毅一怔,忽聽景深喝道:“留神!” 正在此刻,便見兩道白光自招財手中射出,如電般向著唐毅沖來。 這一瞬,景深拔刀,刀鋒掠過,堪堪將兩枚暗器削落,叮叮當(dāng)當(dāng)墜在地上。 唐毅見招財終于動手,而景深也已出手,他便負手站定,只沉聲道:“你也留神?!?/br> 此刻,幾個圍著招財?shù)氖绦l(wèi)便沖上來,卻見那原本身形傴僂、宛若風(fēng)中寒葉似的老者,身形竟如鬼魅一般,出招更是詭譎莫測。 剎那間,便有兩人中招倒下,然而鎮(zhèn)撫司的侍衛(wèi)都是精銳中之精銳,也比尋常的侍衛(wèi)們悍勇,竟更圍住招財,拼力猛攻。 招財一人獨對這許多人,卻面無懼色,可任憑他武功再高,也是雙拳難敵四手,何況被這許多好手圍住,不多時,身上也掛了兩道傷,然而這片刻,仍又給他殺死了兩名侍衛(wèi)。 凌景深見狀,橫刀躍入,一人獨對上招財,卻聽招財冷哼了聲,竟道:“唐毅,你來!” 唐毅挑眉,只是笑而不答,也并不動,眼前雖然刀光劍影,他的模樣,卻仍似閑庭信步。 卻聽凌景深笑道:“我難道還不夠?有本事先殺了我,自然輪到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