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寶呆呆地點了點頭，心道：“這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呢？”

    小唐卻又大笑兩聲，聲音朗朗，卻又不進(jìn)部里，揚眉吩咐門上：“速速備馬，我要進(jìn)宮！”一時竟意氣風(fēng)發(fā)，難掩無限心喜。

    ——我出東門游，邂逅承清塵。思君即幽房，侍寢執(zhí)衣巾……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何以結(jié)恩情？美玉綴羅纓……

    懷真之意，都在這一首《定情詩》里，進(jìn)寶跟吉祥都不明白，他唐毅堂堂的禮部侍郎，難道也不明白？

    ☆、第 177 章

    先前小唐從沙羅回來之時，成帝本來也曾說過他年紀(jì)大了，要及早成家才是，然而當(dāng)時懷真跟凌絕的婚約在身，小唐自忖并非開口的好時機(jī)，若貿(mào)然提議的話，只怕會給成帝以為是“失心瘋”或“恃功而狂”之類，于是只托詞說并無此意罷了。

    如今，總算是天時地利，今日懷真又送了羅纓玉佩前來，于是再加一個“人和”。

    至此，便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小唐一絲兒也不敢遲疑，即刻飛馬入宮。

    而對成帝來說，此刻正是一個略覺兩難的地步。

    畢竟當(dāng)初，賜婚的口諭是他所下，亦覺著兩個人委實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誰知今日……清妍竟跟凌絕鬧出事來。

    先前聽聞清妍傷了腰，成帝還只以為尋常，誰知見了之后，清妍未開口先流了淚出來，成帝覺著有異，細(xì)問之下，才得知在暢音閣之事，而據(jù)底下人所言，是凌侍讀“非禮”清妍。

    成帝聞聽，卻并不信這話，凌絕的為人他自然清楚的很，雖然年少，且也生得風(fēng)姿出眾，但從來都是端莊肅然，比個老臣更加沉穩(wěn)幾分，又怎會作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輕狂舉止。

    且凌絕早有婚約，倘若此事傳出去，對清妍自然不好。因此成帝便呵斥了那些宮人，意圖壓下此事。

    清妍起初一言不發(fā)，只是落淚，聽到此，才拉住成帝的手，小聲道：“父皇不必為難他們……橫豎……這件事起因在女兒身上，要怪，也只怪我失于檢點，如今既然已是如此……”說到這里，便又哭起來。

    此刻因淑妃也來到，明白了這來龍去脈，便冷笑道：“正所謂‘人不可貌相’，平日里看著凌侍讀安安靜靜的，誰想到竟是個如此輕狂無禮的逆賊，明明已經(jīng)有了皇上賜婚，竟又輕薄到公主頭上來了，皇上，這回可萬萬別輕縱了他?！?/br>
    成帝不言語，清妍聽了，卻哭起來，道：“父皇，萬萬別責(zé)怪凌大人，一切都是我的錯兒，事已至此，我也……不能癡心妄想著能嫁給他……就一死謝罪罷了……”

    成帝見她哭得雙眼紅腫，未免心疼，便道：“胡說！怎說這種話？”

    清妍略止住淚，又小聲說道：“其實……女兒心儀凌大人久矣，因自覺罪孽深重，也對不起父皇，所以才想一死。只是今兒這件事，也絲毫不怪他……求父皇仁慈……”

    淑妃聽了這話，就看成帝，道：“皇上，公主年少，未免不懂事，然而凌侍讀已經(jīng)有了皇恩賜婚，如何也不檢點些？必然是他每每出入宮闈，暗用手段，招引公主，也未可知……”

    清妍忙又說道：“他并不曾對我假以顏色……求娘娘別錯怪了他。”說了一句，忙又?？?，含淚偷眼看向成帝，有些心虛。

    成帝看看兩人，半晌笑嘆道：“冤孽，冤孽?！?/br>
    原來成帝在這一刻，未免又想起了昔日平靖夫人曾對自己說過的話……當(dāng)時，成帝還覺著平靖夫人的提議未免有些沒道理，想凌絕同懷真兩個，只站在一處便已極賞心悅目，如才子佳人似的，怎可棒打鴛鴦？

    因此雖然素來尊敬平靖夫人，等閑也不會違逆她的話，但在這件事上，成帝仍是不想變更。

    不料如今，清妍竟又如此。

    成帝明白清妍的心意，也不忍讓小女兒受委屈，思忖反復(fù)，才命楊九公去請平靖夫人來商議。

    兩下見了，成帝幾乎不知如何開口，他的年紀(jì)雖然極大，又是九五至尊，然而面對平靖夫人，卻仍如當(dāng)年那個少年一般，臉上露出赧顏之色。

    平靖夫人在來的路上，已聽楊九公隱約說了些內(nèi)中之情，見狀，便笑了起來，道：“皇上，有什么事兒你就說罷，又有什么不好說的？”

    成帝才嘆了幾聲，終于把清妍公主的事兒說了，道：“我因不舍清妍受苦，但又想著如此豈非又拆散了懷真的姻緣？只因上回您同我說起……懷真不樂意這門姻緣的事兒，故而想問問您的意思？”

    平靖夫人笑道：“你可是問對人了……上回我說的時候，你還不聽呢，如今不正又鬧出事兒來？可見是天意，這會子還問什么，你只管照你心中所想做就是了?！?/br>
    成帝原本有些擔(dān)憂平靖夫人會斥責(zé)嘲笑，聞言心頭一寬，點了點頭，又道：“說起來也有些怪異，欽天監(jiān)算了懷真跟凌絕的八字，竟說他們兩個人八字相克……成親會有血光之災(zāi)……如今看來，倒還是您老人家的金玉良言對呢?！?/br>
    平靖夫人不免笑道：“我的金玉良言雖好，可也要你的金口玉言準(zhǔn)了，才得作數(shù)的呢。”

    成帝聽了，便也笑了，卻又尋思：若解除兩人的婚約，凌絕自然要配給清妍公主，然而如此一來，豈非是撇下了懷真？

    因此成帝暗中沉吟，到底想要尋一個兩全齊美的法子才好。

    誰知這一日，外頭便報說禮部唐侍郎有要事欲面圣。

    成帝便命宣，小唐上殿，成帝笑問：“愛卿何事如此著急？”

    小唐跪地道：“皇上可曾記得，當(dāng)初臣自沙羅回來，皇上曾欲給臣配婚？”

    成帝一怔，才又笑說：“果然是有這回事……當(dāng)初你說不是時候，怎么……莫非已經(jīng)找到了心儀之人？”

    小唐微微低頭，難掩唇角笑意，卻又明知不好過于歡喜，便又?jǐn)咳荩谅暦A道：“正是，臣已經(jīng)有了欲娶為妻之人，還求皇上成全。”

    成帝大笑，道：“好好，這樣便好了，到底是誰家的女孩兒？你只管說?！?/br>
    小唐道：“正是工部應(yīng)侍郎之女，應(yīng)懷真。”

    成帝正笑著，聞言又驚又喜，忍不住起身問道：“你說是誰？”

    小唐清了清喉嚨，又道：“回皇上，臣，欲求應(yīng)懷真為妻。”

    成帝盯了小唐良久，心中猜疑，忽地想道：“莫非是平靖夫人回府之后，同唐毅說了？故而他特意來給朕解圍的？”

    成帝雖然欣慰，卻又生怕小唐是礙于平靖夫人顏面才如此，成帝因甚是器重愛惜小唐，便不欲他有絲毫為難，于是且斂了驚喜之情，試著問道：“愛卿你……可是當(dāng)真的？”

    不料小唐道：“千真萬確，求皇上開恩成全。”說著，便端端正正，磕頭下去。

    成帝聽了這話，又見此情，不由笑了兩聲，仔細(xì)看著小唐，此刻卻又轉(zhuǎn)念一想：以小唐的性情為人，若不是他真心實意喜歡的，只怕也難逼他如此求娶。此番既然開口，必然是勢在必得了。

    成帝復(fù)又大笑，道：“好好好，真真是妙極……朕如何都沒想到呢……”

    對成帝而言，如此一來，便果然是“一舉兩得”，清妍跟懷真皆有了好歸宿，而讓人想起便覺惋惜的小唐也有了妻室，真真可謂是皆大歡喜了。

    是日，成帝便下詔，旨意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昔日朕雖賜婚凌應(yīng)兩家，然因兩人八字不合，故朕開恩，為他兩人另擇良配。

    清妍公主為朕之幼女，年方十六，冰雪聰明，秀外慧中，朕愛如掌上明珠，與凌侍讀堪稱金玉良緣，天造地設(shè)。

    禮部侍郎唐毅，君子端方，溫潤如玉，郞艷獨絕，世無其二。且又文武兼濟(jì)，品貌俱上，乃朕之國士。與應(yīng)懷真婚配，更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侶，天作之合。

    今此特成佳人之美，朕心甚悅。一切諸事，由禮部尚書同欽天監(jiān)正商議而后待辦。

    布告天下，咸使聞之。

    欽此。

    這一道詔書下了之后，引了軒然大波。

    別人暫且不提，只先說應(yīng)蘭風(fēng)，——雖然應(yīng)蘭風(fēng)早料到先前的賜婚會被解除，但是卻是怎么也想不到，成帝竟又把懷真跟唐毅撮合在一塊兒。

    對應(yīng)蘭風(fēng)來說，毫無疑問，這比解除之前的賜婚要令人震驚的多了……大概……也只有當(dāng)時沙羅國使者要求懷真和親相比了。

    應(yīng)蘭風(fēng)雖聽在耳中，卻仍如做夢一般，無法置信。

    一直等退了朝，眾人前來賀喜，應(yīng)蘭風(fēng)還是回不過神來。

    郭建儀走了過來，在他肩頭輕輕一按，喚道：“表哥……”

    應(yīng)蘭風(fēng)才醒過神來，正欲說話，忽然見小唐走了過來，應(yīng)蘭風(fēng)一個激靈，雖然小唐面上含笑，應(yīng)蘭風(fēng)卻覺著周身寒風(fēng)繚繞。

    趁著他還未走到跟前兒，應(yīng)蘭風(fēng)抓著郭建儀，小聲問道：“建儀，我方才聽見的是不是真？為何我聽皇上說……把懷真許配給唐大人呢？我是在夢中恍惚、還是失心瘋了？”

    郭建儀苦笑，眼見那人已經(jīng)走到近前了，便嘆了聲道：“表哥，不獨是你，方才文武百官都聽見了?！?/br>
    應(yīng)蘭風(fēng)腦中嗡地響了起來，還未來得及再問，小唐已經(jīng)到了面前，拱手行禮，道：“應(yīng)大人，有禮了?！?/br>
    應(yīng)蘭風(fēng)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半晌，在臉上擠出一個似哭又似笑的表情，呵呵了兩聲，道：“唐、唐大人有禮?！?/br>
    小唐的表情卻仍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謙謙，道：“應(yīng)大人仿佛受驚了……？”

    對應(yīng)蘭風(fēng)來說，怎能是區(qū)區(qū)一個“受驚”所能形容的？他幾乎已被驚死過去罷了。

    應(yīng)蘭風(fēng)眉頭擰著，微微張口做笑的模樣，神情卻是比哭更難看，更是無言以對：“這、這個……”

    郭建儀在旁看著……幾乎也目不忍視，便咳嗽了聲，對小唐道：“唐大人，這是幾時修成的正果？”

    兩人目光相對，小唐望著他略冷的眼神，且又聽他仿佛語帶譏諷，便仍是帶笑道：“這個，卻是說來話長了?！?/br>
    應(yīng)蘭風(fēng)仍是呆然不語，郭建儀道：“想必……唐大人是煞費了一番苦心了？”

    小唐微笑道：“好說，好說?！?/br>
    竟是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似的云淡風(fēng)輕。

    正說到這里，忽然聽到有個微微清冷的聲音道：“唐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br>
    小唐回頭，卻對上凌景深幽深若寒潭的雙眸，小唐面上的笑略略減了幾分，便對應(yīng)蘭風(fēng)同郭建儀說了聲“失陪”，就同凌景深去了。

    這會兒，郭建儀才又嘆一聲，對應(yīng)蘭風(fēng)道：“表哥……這件事你全然不知情的？”

    應(yīng)蘭風(fēng)靈魂出竅了半日，這會兒，才叫道：“我哪里會知道？”

    郭建儀道：“既然如此，那么……懷真可知不知情的？”

    應(yīng)蘭風(fēng)一抖，轉(zhuǎn)頭看郭建儀，喃喃說：“懷真……懷真？”

    郭建儀心中焦急，便道：“表哥，事到如今，且快回去問一問，看看懷真的意思才好?！币谎灾~，想到方才小唐那副志得意滿，滿眼歡悅藏都無法掩藏的模樣，心里卻微微一沉。

    應(yīng)蘭風(fēng)醒悟過來，忙道：“說的是！我都驚的狠了，竟忘了……既如此，我便先回府去了……”

    郭建儀道：“我同你一起。”

    應(yīng)蘭風(fēng)正是六神無主，立刻答應(yīng)，兩個人便相偕匆匆而去。

    且不說郭建儀同應(yīng)蘭風(fēng)回府，只說小唐同凌景深走了開去，一直出了金鑾殿，便站在那白玉欄桿前，看遠(yuǎn)處天際，風(fēng)起云涌。

    小唐便問他：“何事？”

    凌景深垂著雙眸，道：“小絕……同清妍公主那件事，是不是你所為？”

    小唐眉頭一蹙，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凌景深轉(zhuǎn)頭，深深看他，半晌，才說道：“那么，是誰所為？”

    小唐心中雖也有些知覺，但面對景深，卻仍是淡淡說道：“我當(dāng)真毫不知情，連公主對小絕有意，也是才聽聞不久的。——難道不是公主？為何你說是有人暗中為之？”

    凌景深嘴角微微一挑，道：“我雖也疑心公主，但我更明白你的意思……你從來都想得到那丫頭，就算是她跟小絕有賜婚，你仍是不肯死心，如今你終于如愿，你且說……我能不疑心你么？”

    兩個人彼此相看，小唐聽了這番話，驀地笑了起來，便帶笑說道：“聽了你的話，我卻也覺著自己很是可疑了，莫非真是我不知不覺中所為？”

    凌景深這才轉(zhuǎn)開目光，道：“我想不通，你為何竟為了一個女孩子……弄得如此大費周章，這許多年來，你本可以如我一般，正經(jīng)娶妻生子，卻一直耽擱著至今，如今你終于……要如愿以償了。”

    小唐一笑低頭，眼中透出沉思之色。

    凌景深忽然道：“只可惜，小絕為了她，傷心欲絕……我當(dāng)哥哥的，竟無法幫他分毫?！?/br>
    此刻群臣都已經(jīng)散去，小唐抬眸看向遠(yuǎn)處，卻見應(yīng)蘭風(fēng)同郭建儀兩個，正匆匆地出宮去了。

    小唐盯了片刻，忽然說道：“景深，這世間……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在你掌握之中、都要如你所料一般進(jìn)行……小絕雖好，但他同懷真不是良配，你心里自然也清楚，只不過你不肯讓小絕失望罷了，如今他尚了公主，對他，對你，對凌府來說，都是上上之選，你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