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深點頭，說道：“我自然是極清楚的，你也的確懂我的性子，我從來看重高官厚祿不錯，小絕尚公主，也的確有千般好處。然而你可知道——只因他不得快活，我寧肯不要那許多好處，只要他得到那一個人。”

    小唐心頭一凜，道：“你想如何？”

    凌景深卻不回答，半晌，才一笑，道：“我又能如何？總不能再出個公主，把你也纏住了去……其實我早就勸過小絕，他抗不過你的……自小到大，對你……連我都從來敬愛有加，一方面是因為咱們從小的交情，另一方面，卻未嘗不是不知道你的厲害，我尚且不如，何況是他？”

    小唐垂眸不言，景深微微而笑，道：“罷了，愿賭服輸，倒也沒什么可說的，我最憎恨的是，有人暗中算計小絕……不管如何，先恭喜你……終于如愿以償，佳人在手了?！?/br>
    小唐淡淡一笑，道：“多謝。”

    景深轉(zhuǎn)過身來，看了他一會兒，道：“我另有事，告辭了?！币稽c頭，轉(zhuǎn)身自去了。

    小唐站在原地，目送景深遠(yuǎn)去，他如今已經(jīng)升了從三品的九城副指揮使，著深藍(lán)色繡虎豹的麒麟服，深藍(lán)如墨，動靜間虎豹竟似如生，而他獨自一人，于遼闊的宮城之內(nèi)，漸行漸遠(yuǎn)。

    小唐正看著，忽地聽耳畔有人道：“景深方才同你說什么？”

    小唐回頭，卻見是熙王，正從殿內(nèi)出來，小唐便嘆道：“他怪我搶了懷真?！?/br>
    熙王聽了，便笑道：“情理之中，景深素來愛弟如命，你若搶了他的女人，只怕他眉頭也不皺一下，但你搶的是凌絕的……只怕從此你得罪他了。”

    小唐聽他口口聲聲，“搶”來“搶”去的，不由也笑道：“如何說是我搶的？”

    熙王道：“難道是我不成？若真是我，今兒賜婚……那‘郞艷獨絕、世無其二’的可就是我了?！?/br>
    小唐聽了這句，才復(fù)笑起來。

    熙王看著他玉面生輝，便嘆道：“如今你總算是心滿意足了？”

    小唐聽了這話，才微微斂了笑，端詳了熙王片刻，心中本有些疑問，然而……一念之間，卻又一笑，只回答道：“正是?！?/br>
    熙王嘆了一聲，道：“看你這幅模樣，我不由擔(dān)心?！?/br>
    小唐問：“你又擔(dān)心什么？”

    熙王笑看著他，說：“自是擔(dān)心你日后……重色輕友?！?/br>
    小唐哈哈一笑，忽然說：“何必日后？如今我正要去應(yīng)公府一趟，少不得先失陪了?！?/br>
    熙王目瞪口呆，不能置信。

    小唐瞧著有趣，便笑說：“你也自回府罷了，方才應(yīng)蘭風(fēng)看我的眼神不對……我且去看看懷真那丫頭如何了，別叫他們?yōu)殡y了她……”

    熙王聽了，頓時啐了口，道：“呸！好一副無恥的嘴臉！人家那是親生的女孩兒，難道還不如你疼愛她不成？這還不曾娶親呢，就這般了，以后可還了得？我若是應(yīng)蘭風(fēng)，何止是看你的眼神不對呢！定要當(dāng)面啐你！”

    小唐大笑，卻不理他，道：“你自管罵，我且先去了?！本构黄蚕挛跬酰蟛较屡_階而去。

    熙王氣道：“有本事你便插翅飛去……你這……”眼見他走的飛快，一時卻顧不得罵了，只叫：“且等一等我，好歹一塊兒出了宮門！”

    小唐明明聽見，卻裝作沒聽見的，自顧自大步流星而去。

    熙王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盯了一會兒，竟搖頭笑起來，只好匆匆忙忙趕上。兩個人才又說說笑笑，出了宮來。

    ☆、第 178 章

    卻說應(yīng)蘭風(fēng)同郭建儀兩人，馬不停蹄回到應(yīng)公府，徑直便回東院，才進門，便聽到有隱隱約約的琴音傳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正吉祥領(lǐng)著兩個小丫頭在屋檐底下欄桿外栽花，一抬頭看見他們，便忙迎上來行禮。

    應(yīng)蘭風(fēng)道：“是懷真在彈琴？”

    吉祥笑道；“回二爺，正是的呢，打早上到現(xiàn)在，一直都在撫琴呢?！?/br>
    應(yīng)蘭風(fēng)長嘆一聲，對郭建儀道：“咱們?nèi)タ纯??！?/br>
    兩人便往屋里而去，吉祥見他們兩個都是憂心忡忡似的，猜到有事，便忙去備茶送上。

    郭建儀且走且聽，卻聽出懷真此刻所彈的，是一闋“陽關(guān)三疊”，琴音舒緩而寧靜，偶有起伏，卻像是撥在心弦之上，于他聽來，竟隱隱有些愴然，或許是因心境不同罷了。

    兩人進了屋內(nèi)，卻都不約而同地，都不想打擾懷真，只放輕了腳步，站在門口。

    耳畔聽那琴調(diào)悠揚，柔和婉轉(zhuǎn)，令人的心緒也緩緩地隨之平靜，應(yīng)蘭風(fēng)閉了雙眸，凝神細(xì)聽，聽到妙處，不由微微點頭，心想：“我竟不知……懷真的琴技如此長進了?！?/br>
    正覺喜歡，抬眸卻見郭建儀站在身前，面上神情，如喜如傷。

    應(yīng)蘭風(fēng)心中一動，約略明白，只得無聲一嘆。

    此刻懷真一曲奏完，便停下來，舉手翻了一頁書，因只顧低著頭，竟不曾留意兩人。

    正好吉祥送了茶上來，見他二人并未進門，便笑道：“二爺跟小舅爺怎么不進去呢？”

    懷真這才聽見，抬眸一看，便緩緩站起身來，喚道：“爹，小表舅……幾時來的？”

    兩個人這才邁步入內(nèi)，應(yīng)蘭風(fēng)便道：“也是才到……你，這琴技是越來越好了。”

    郭建儀望著懷真，此刻忽地后悔竟隨著應(yīng)蘭風(fēng)來了，不見還罷了，如今見了，心中竟沙沙地疼，仿佛方才那琴音是個引子，勾出了他的心病，正慢慢地發(fā)作著。

    懷真聽了應(yīng)蘭風(fēng)贊自己，低頭一笑，道：“爹，快罷了，小表舅也在，你別只顧亂夸人，留神他見笑?！?/br>
    郭建儀這才說道：“哪里話，我正也覺著你彈得甚好。倒不知你是幾時這般精進了?！?/br>
    懷真禁不住夸，便有些害羞，道：“你怎么跟爹一樣，也總愛亂說好，殊不知在那真正會彈的人看來，仍不過是粗鄙笨拙，難登大雅之堂罷了。”

    應(yīng)蘭風(fēng)笑道：“誰敢這樣說？我倒是罷了，你小表舅也是會彈的，他說的話，難道不能當(dāng)真？”

    郭建儀也說：“我雖是技藝微末，但卻是會聽得，是以不會騙你?！?/br>
    懷真聽到這里，越發(fā)赧顏，便輕輕咳嗽了聲。因見他兩個一塊兒來了，又見郭建儀眉間似有憂色，便問道：“怎么你們今兒一起過來了，莫非有事？”

    應(yīng)蘭風(fēng)方才一時忘懷，聽?wèi)颜嫣崞?，才想到正?jīng)事。

    然而此刻，卻又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只因他不知懷真是何意思，倘若她也似自己一般……嚇壞了可如何使得？

    應(yīng)蘭風(fēng)不由躊躇，郭建儀明白他的心意，便道：“懷真，的確是有件事要同你說……今兒在殿上，皇上……下了旨意……”

    懷真一聽，暗暗舉手握住衣襟，便問：“是什么旨意？”

    郭建儀盯著她的雙眸，道：“只因你跟凌絕八字不合，皇上便解除了你們的婚約，并讓凌絕尚了清妍公主……”

    懷真的心怦怦亂跳起來，一眼不眨地看著郭建儀。

    郭建儀頓了頓，道：“另外……皇上，還為你……跟唐毅賜婚了。”

    應(yīng)蘭風(fēng)此刻也懸著心，定睛看懷真，卻見她聽說凌絕同清妍之事，雙眸微微睜大，隱隱透出幾分笑意，聽到最后“跟唐毅賜婚”之句，神色卻又平靜下來，垂了雙眸，并不做聲。

    應(yīng)蘭風(fēng)大為意外，看一眼郭建儀，卻見郭建儀仍看著懷真，于他雙眸之中，卻是一片空惘之色。

    應(yīng)蘭風(fēng)忙凝神問道：“懷真，你……你可聽清楚了？”

    懷真竟一點頭。應(yīng)蘭風(fēng)一驚起身，走到她跟前，又重復(fù)說：“是把你，許配給唐毅……禮部的唐侍郎了，——你真聽清楚了？”

    懷真轉(zhuǎn)過身去，低聲說道：“爹又重復(fù)說什么，我已經(jīng)聽見了?！?/br>
    應(yīng)蘭風(fēng)張口結(jié)舌，幾乎語無倫次，忙又走前一步，說道：“他可是你的唐叔叔……你難道不覺著……”應(yīng)蘭風(fēng)說到這里，竟不知要用什么詞來形容。

    懷真輕輕說道：“爹，我已知道了，既然是皇上賜婚，那便如此就是了，還說什么呢?！?/br>
    應(yīng)蘭風(fēng)呆若木雞，張著嘴半天沒言語，忽然心想：“莫非懷真是因受驚過甚，故而如此？還是說因為經(jīng)歷過上回跟凌絕的賜婚，因此竟……逆來順受了？”

    應(yīng)蘭風(fēng)滿心滋味難明，不由嘆說：“爹又豈會不知？那唐侍郎……雖然是極好的人物，然而畢竟是你的唐叔叔，年紀(jì)又大了你這許多……其實爹也不明白，皇上因何竟亂點鴛鴦譜呢。懷真，你且不必太難過了?！?/br>
    懷真道：“爹，我并未難過。”

    應(yīng)蘭風(fēng)越發(fā)憐惜，便紅了眼圈，上前把懷真抱入懷中，道：“想來是爹沒用，本來覺著凌絕是極好的，怎奈你不喜歡……既然沒了，那就沒了罷了，大不了以后再另尋可心可意的，誰知道……竟還沒來得及尋，皇上竟又不由分說的……”

    懷真見他果然傷懷起來，便道：“爹，我真的并沒有難過，你也不必如此，唐叔叔……為人很好，是我配不上他，既然他不嫌棄，那便……是我的福分罷了?！?/br>
    應(yīng)蘭風(fēng)乍然聽了這話，越發(fā)大驚，低頭呆呆看了懷真良久，猛地抬手在額頭上按了按，道：“你這孩子，今兒是怎么了……”

    懷真搖頭道：“我并沒有發(fā)熱，說的也是實話，爹，如今既然是賜婚，你便不必cao心了。唐叔叔人好……以后，自然也不會薄待我的……”

    口中寬慰應(yīng)蘭風(fēng)，但說到“薄待”二字，不知為何，竟?fàn)康囊魂囆耐矗褐灰蛟谄骄阜蛉烁?，小唐說了那許多話，字字入心，又加上此后凌絕來了那次……兩下交煎……千難萬難，懷真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整夜，才終于下了決心。

    然而她自打重生以來，就發(fā)誓不嫁，如今真?zhèn)€兒打破了誓言，竟要嫁人了，卻忍不住又惶恐起來。

    誰又真能保證，此刻的“好”，將來便真的不會變，此刻的厚愛，將來便真的不會“薄待”呢？畢竟……她可是見識過曾以為的真心厚意，最后卻……

    原本她就一直心緒不寧，故而只專注練琴，想要借助琴音讓自己平靜下來，如此一個上午的功夫兒，果然便好了些。

    不料此刻，竟又心思翻涌起來，惶惶惑惑，仿佛自己又做了一個至錯的決定。

    然而此刻，卻已經(jīng)騎虎難下，再也沒了退路。

    因為又想到這些，懷真的臉不由地又褪去了血色。

    應(yīng)蘭風(fēng)因受驚匪淺，就看郭建儀，道：“你、你看她……”

    郭建儀心中隱隱有數(shù)，便也走過來，道：“懷真，你實話說……他是不是事先跟你提過此事？”這個“他”，自然是說小唐。

    懷真一驚，抬頭對上郭建儀的目光，終于慢慢點了點頭。

    郭建儀目光一銳，問道：“他是怎么對你說的？”

    懷真轉(zhuǎn)開頭去，小唐對她說的那些話……自然不能說給別人知曉。

    此刻應(yīng)蘭風(fēng)也聽出來，便走過來問郭建儀：“你說的是什么？你是說……唐大人先前跟懷真提過……提過賜婚的事么？”

    懷真見父親也問起來，怕他們誤會什么，便說：“唐叔叔只是跟我說了，皇上有意解除婚約……”

    應(yīng)蘭風(fēng)道：“只是如此？”

    懷真見狀，倒是有些后悔方才郭建儀問的時候……竟承認(rèn)了，無端多出事來。若是父親知道小唐私底下同她說過許多話，聽著也很不像……

    懷真有些著急，便道：“你們別多想，是在平靖夫人府上，唐叔叔正經(jīng)同我說的……并沒有別的?！?/br>
    不料她如此一說，應(yīng)蘭風(fēng)更是起了疑心。

    郭建儀聽了，卻反而不言語了，他略略想了會子，便對應(yīng)蘭風(fēng)道：“表哥，我……部里尚有事，我便先回去了。”

    應(yīng)蘭風(fēng)并不在意，懷真卻看著郭建儀，輕輕喚道：“小表舅……”

    四目相對，郭建儀看著她，便緩緩地笑了笑，眼底卻有些許水光，仍是忍著，一點頭道：“改日再來看你?！北戕D(zhuǎn)身出門去了。

    懷真一愣，想著郭建儀臨去那個眼神，心里竟隱隱有些不安。

    此刻，應(yīng)蘭風(fēng)見屋內(nèi)再無別人，便問懷真道：“真兒，你且好生跟父親說……唐毅他、他……”應(yīng)蘭風(fēng)遲疑著，只覺著有些話，畢竟不太好啟齒。

    懷真卻聽出來了，便道：“真的沒有什么！爹為什么只管問我?！?/br>
    應(yīng)蘭風(fēng)盯著她，心內(nèi)著急，卻偏不能明說。

    應(yīng)蘭風(fēng)因愛女心切，又因知道，小唐那個人，素來是最高深莫測，無所不能的，在應(yīng)蘭風(fēng)而言，從來都當(dāng)小唐是同僚……甚至有些同輩的意思，故而對他高山仰止，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