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jié)
懷真陪了唐夫人半日,正想該如何找個借口回家去,不料敏麗卻回來了,當下不免又是一番寒暄。 說話間,懷真略看了世子趙殊幾眼,卻見他仍是蒼白瘦削之態(tài),只是目光平和如初,可見果然是個好性情之人,懷真心中不免感嘆,只暗求世子的身子快些好起來罷了。 唐府許久不曾這般熱鬧了,唐夫人因見小唐這半日不曾回來,原本還有些心緒不寧,忽地見敏麗跟趙殊都來了,才又歡喜起來。 敏麗又拉著懷真,同她嘰嘰呱呱地說起來,又道:“你果然跟哥哥是有緣的,偏你在家里,他就回來了……我只當必然要年底才回來呢?!?/br> 懷真笑道:“必然是太太因為太想念唐叔叔,他自有感應(yīng),便快馬加鞭地回來了,也未可知。” 敏麗笑道:“說的也是。” 唐夫人十分喜歡,便道:“偏偏懷真丫頭會說話,只要你在我跟前兒守著,就算他兩個人都不在眼前,我也使得?!?/br> 懷真忙道:“太太!”生怕這般說,會惹得敏麗不自在。 敏麗倒是笑道:“我原本知道,我必然是撿回來的,你才是母親正經(jīng)養(yǎng)的呢,只不知道被誰偷去了應(yīng)公府了,如今你們母女團聚,倒是恭喜了?!?/br> 懷真見她還如此打趣,知道敏麗跟別的小性兒之人不同,便才抿嘴笑道:“那你還不快快找你的親生母親去?只管賴在這里做什么?!?/br> 敏麗見狀,便忍不住伸手要她呵癢,懷真忙求饒,才罷了。 趙殊在旁看著,也自笑微微地,便緩聲細語地對唐夫人說道:“jiejie倒是個孝順的人,總是惦記著太太,想回家來伺候,只不過我這身子不爭氣,倒是拖累了jiejie……只管在家里照顧我,太太好生養(yǎng)了個這般難得的女孩兒,給了我,不能給太太盡孝,我心里也過意不去,我先向太太請個罪。”說著,便欲起身行禮。 唐夫人忙拉住,道:“使不得!世子這又是什么話呢……既然是嫁出去了,自然便是你們府上的人了,哪里比得了當初做女孩兒的時候?何況,只要世子是個知心識意的,敏麗心里喜歡,我不管是怎么樣,心里也是歡歡喜喜的,何必說其他的?白見了外呢。” 敏麗聽著,眼圈微紅,懷真便湊過來,在耳畔低聲笑著說道:“jiejie真真兒有福之人,世子爺果然是溫柔體貼,竟不舍得jiejie受一點兒委屈呢?” 敏麗才有些感傷,聽了這話,復(fù)“噗嗤”一笑,便道:“你這蹄子,才多大,竟知道什么叫溫柔體貼?感情你也有了人家兒,故而都懂了?” 懷真因見她有些郁郁,才故意逗著說了這句,忽然聽她又說自己的事,便咳嗽了聲,把頭轉(zhuǎn)了開去。 敏麗笑道:“怎么不說了?”便拉著她的手,道:“想當年咱們才認得的時候,你才多大呢,如今都十五了……也該及笄了,何時行贊禮?” 懷真聞言,心中煩悶,便道:“我不知道這些?!甭卮沽祟^。 敏麗打量著她,起初以為她是害羞,仔細看看,又覺著不是,心中納悶。 此刻天色漸暗,懷真忽然又想起小唐來,心里隱隱地不安,便道:“jiejie,今晚上你跟世子便留在府內(nèi)么?” 敏麗看向世子趙殊,見趙殊點了點頭,敏麗便道:“哥哥這會子還不回來……等他回來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自然就明兒再走了?!?/br> 懷真便笑道:“我來了這許多日了,先前本來想回家的,只是唐叔叔面圣沒回來,太太又一個人,倒是不好離開,如今jiejie回來了,我也放心了……倒還是現(xiàn)在家去罷了?!?/br> 唐夫人還未說話,敏麗早握住手道:“胡說,我好不容易在家里住一夜,你反倒要走?” 懷真笑道:“不是這話……” 敏麗道:“那是什么話?平日里叫你去肅王府內(nèi)相見,也是難得,咱們在家里見面的機會又更少……以后只怕越發(fā)生分了,如今總算有見面的機會,你卻說這話,是要故意慪我不成?” 懷真道:“jiejie又亂說別的,如今你們一家子要團聚了,我一個外人,又在這里做什么?” 敏麗笑著將她抱住,道:“你是外人?方才還說我是撿來的呢,難道你竟是在趕我們走?” 唐夫人便也點頭笑道:“說的很是,你還是快快家去罷,免得把懷真也嚇走了?!?/br> 敏麗便道:“快聽聽,母親都偏心到這個地步了,你還舍得走?何況天陰雪滑的,你可留神些,若是路上摔一跤,又是我們的罪過了,哥哥知道了也是不依的。” 正說笑著,外頭丫鬟跑到門口,笑嘻嘻道:“爺回來了!” 當下屋里眾人都站起來,唐夫人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兩步,卻見門口上人影一晃,果然是小唐回來了。 小唐猛然見母親妹子都在,自然喜歡,只是目光一掃,看見懷真也在,那顆心才又放得踏實了,便忙又跟敏麗見過,同世子見禮,給母親請安,忙了一團兒。 唐夫人已經(jīng)不住地催促道:“快快說說,這一次進宮到底是如何了呢?” 小唐笑道:“幸而沒什么大事,母親跟meimei都放心罷了?!?/br> 唐夫人笑看著他,便又愛又嗔地說道:“在你嘴里,竟有什么大事呢?做下那樣驚天動地的事跡,回來之后,居然一個字兒也不說!” 這會兒敏麗跟世子趙殊坐在唐夫人的右手邊兒上,唐夫人左手便坐著懷真,懷真之下,才是小唐。 小唐看了一眼懷真,才又笑道:“只因太過匆忙,只為見母親一眼罷了,倒是顧不上了。” 懷真聽著他們娘兒倆說話,也不言語,只顧信手玩自己的衣帶罷了。 因敏麗跟唐夫人的心神都在小唐身上,倒也沒留心她如何,只是趙殊在敏麗身邊兒,看著小唐之時,卻見他時不時地總瞧懷真,又看懷真,卻見她側(cè)身坐著,卻是半眼也不看小唐。 趙殊靜靜地瞧了一會兒,心里驀地明白過來。 因唐夫人又問到底在沙羅國是如何行事,皇上又是如何態(tài)度,小唐便簡略地把此行之事三五句說完,眾人聽說了千人遇伏擊,都不由嘆息。 又聽說揚烈將軍殉國,敏麗便先掉下淚來,懷真也忘了避忌,紅著眼眶,呆呆地只管聽,唐夫人也連連搖頭惋惜。 趙殊慨然道:“孟將軍高義千秋,令人肅然起敬!”忽然又自恨自己身子不濟,不然的話……也當一個縱橫沙場,馬革裹尸的不羈男兒,又是何等快意呢。 小唐便把成帝嘉獎追封孟飛熊之事又說了,眾人都點頭,連稱“應(yīng)當”。 如此,就把兩國借兵,借力打力,一鼓作氣,滅了東西沙羅,俘虜了大日王等都說了。 小唐雖然竭力輕描淡寫,但眾人已經(jīng)聽得毛發(fā)倒豎,手心冷汗,敏麗忍不住握住趙殊的手,趙殊便輕輕按住她的手,以示安撫。 連懷真也抬起頭來,怔怔地看向小唐,只覺得這些事情,委實驚心動魄,令人簡直不敢相信,又想到他竟能從那尸山血海,千軍萬馬之中闖出來……且立下如此一番驚天動地的絕世奇功,倒果然不愧是一代名臣,令人肅然敬仰,然而…… 懷真看了小唐一會兒,望著他的輪廓五官,果然不愧金玉其人,玉金其質(zhì),如此看了會子,忽地不知為何,一陣心痛,鼻子微酸,竟無法再看再想下去,就做無事狀仍低了頭。當著眾人的面兒,不好拭淚,只強忍了會兒,那眼中的淚自便干了。 卻聽小唐又道:“皇上封我為武安侯,升了東閣大學(xué)士,加太子少保……我本說不敢,奈何皇上厚愛,到底受了?!?/br> 敏麗先喜的大叫了聲,拍掌道:“阿彌陀佛,真真兒是好極了!想不到咱們家到了這一代,竟還有封侯之功!哥哥好生能耐!” 趙殊也拱手道:“恭喜哥哥了!這雖然是皇上榮寵無雙,但哥哥所立這功績,只怕是百年也難得一人,封侯拜將,都是哥哥應(yīng)當?shù)??!?/br> 小唐便也還禮,口稱不敢。 唐夫人雖然心花怒放,忽地覺著缺了點什么,心下一想,卻是懷真一直都不曾出聲,忙看向她,道:“懷真在想什么呢?” 懷真因不敢看小唐,正坐著胡思亂想,不妨被唐夫人一問,便答道:“我也在想唐叔叔好生能耐……” 說到這里,因有心病,便覺這句有些古怪,當下復(fù)又低下頭去。 小唐聽了,卻又看向她,笑道:“多謝懷真,難得你肯贊我一句。” 懷真暗中又咬了咬唇,但生怕被人看出端倪來,便只好佯作無事,只是一笑罷了。 小唐又對唐夫人道:“懷真這不言不語的,只怕是擔心她表哥的事兒呢。” 唐夫人聽了這個,忙又問起李霍的事來,懷真因也念著這件,只是不好打斷小唐的話,聽唐夫人問,就也看向小唐。 小唐望著她烏溜溜的眸色,便點頭道:“就是方才所說,當初揚烈將軍斷后之時,他身邊眾人也都跟隨著,李霍便在其中,身負重傷,揚烈將軍便命一個副手將他帶出……后來他的傷好的差不多了,便同我們一塊兒殺回了沙羅,因此并無礙,這一次也亦有封賞?!?/br> 唐夫人先念了聲“阿彌陀佛”,懷真也覺著總算能松一口氣了,便微微露出笑容,喜不自禁。 敏麗道:“哥哥你卻使壞,該早點說的,白讓懷真懸了這許久的心,這會子才笑了呢?!?/br> 小唐正也看著她笑容可人,不能挪開目光,聞言隨口應(yīng)道:“委實是我的錯兒,方才倒是忘了,多虧了母親提起來?!?/br> 說到這里,敏麗忽然又問道:“對了,方才小廝回來說,哥哥俘虜了那什么大日王等人,還帶了許多珍奇珠寶?可不知道有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不曾?” 敏麗提起這個,小唐倒是想到一件東西,便沉吟著說道:“也并無什么格外的物件……然而皇上因嘉獎功臣,把一個箱子賞了我,里頭倒是有個稀奇的東西,原本是鎮(zhèn)在沙摩七層寶塔里的,叫什么月輪的……瞧那些看塔僧人的意思,像是什么至寶,然而我瞧著也像是平常的物件,回頭找出來給你們也瞧瞧便是?!?/br> 如此又坐著說了會兒,唐夫人雖然見了兒子,倍覺喜愛,幾乎不舍的讓他離開眼前兒,然而畢竟是病中的人,只因遇了這大喜事,才得些精神,如今熬了半日,不免乏累了。 懷真早起身去,同丫鬟又問了藥可熬好了,便叫端上,看著唐夫人吃了藥,便勸她早些安歇,有話等明兒再說不遲。 唐夫人正也有些撐不住,丫鬟扶著,便回房去,因見懷真要跟著,就道:“你們年輕人,尚有精神,又是許久不見了,不如坐著再多樂一會子,好孩子,不用只顧著我了。” 懷真只好止步,唐夫人便同丫鬟去了,敏麗因問世子覺著身子如何,趙殊道:“并沒大礙?!?/br> 敏麗便喜歡,竟看著懷真,便笑說道:“今晚上我便同懷真一塊兒睡,必也不放你離開我眼前兒……可好?” 趙殊聽了,忽地便見小唐看向敏麗,趙殊雖然身子羸弱,但心思是極敏捷通透的,雖不見小唐面上如何,卻已明其意,當下咳嗽了聲。 敏麗忙回頭看他,趙殊便皺眉道:“這會子覺得有些冷了起來……不知為何。” 敏麗生怕他坐了半天,也受了寒氣,便道:“那不如早些回房歇著?!?/br> 趙殊便握住她的手,低低央告道:“好jiejie,陪我一塊兒罷?” 當著小唐跟懷真的面兒,他竟用這般軟語相求,雖然是低低的聲音,敏麗卻仍是紅了臉,卻又不舍得不答應(yīng)他,于是便回頭對懷真道:“那咱們明兒再說……我先陪……回房去呢。你的丫鬟也在?” 懷真早已經(jīng)起身道:“在外等著,jiejie放心便是了?!?/br> 敏麗便道:“留神地上雪滑,你這丫頭慣會冒失。我可不放心的。”說話間,就跟小唐也說了兩句,陪著趙殊自去了。 當下屋內(nèi)竟只也剩下了兩人,懷真便不自在,起身道:“唐叔叔一日勞累,也早些安歇,我回屋去了?!闭f著,轉(zhuǎn)身欲走。 因這會子是在唐夫人的外屋,小唐便道:“我陪著你?!?/br> 懷真道:“不用,我有丫頭陪著?!?/br> 小唐便笑道:“多我一個又如何?” 懷真轉(zhuǎn)頭看他一眼,于是點了點頭,小唐便跟著出門,正好吉祥拿著披風(fēng)等候呢,見他們出來了,便上前來給懷真披了披風(fēng)。 懷真自己便低頭系帶子,吉祥因見了小唐,格外喜歡,便行了禮,道:“三爺好生厲害,府內(nèi)的jiejie們都傳遍了,三爺敢情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的?” 懷真啐道:“多嘴,又胡說?!?/br> 小唐卻笑道:“你瞧我可能腳踏祥云?”反倒是把吉祥逗得笑了起來,懷真沒料到他會如此,也忍不住嫣然一笑。 小唐見她系了帶子便要走,便道:“等一等?!?/br> 懷真抬頭看他,不明所以,卻見小唐走到她身前,溫聲道:“外頭風(fēng)大,留神撲了臉。” 說著,便給她把帽兜搭起來,小心戴好了,又整理了一下流海兒,手指拂過發(fā)端的時候,輕輕地便從她額角撫過臉頰,如風(fēng)行水上,若有若無,末了才笑道:“這樣好了?!?/br> 懷真怔怔地,不知他有意無意。 此刻吉祥走過來看了一眼,道:“是我粗心了,還是三爺心細,姑娘的臉這樣紅,必然是里頭熱,倘若真的給風(fēng)撲了,又是我的罪過了?!?/br> 小唐只笑著說無妨,懷真聽著兩人說話,就低了頭,往外走去。 丫鬟搭起簾子,才出了門,果真一陣沁涼的夜風(fēng)撲來,懷真伸手握著披風(fēng)襟子,便對小唐道:“唐叔叔,且回去罷,我有吉祥陪著便好?!?/br> 此刻風(fēng)越發(fā)大了,吹得廊下紅燈籠亂飄,又裹著雪,一陣陣地撲來,小唐便對吉祥說道:“屋子里可生了爐子不曾?” 吉祥道:“有丫頭看著,應(yīng)該是生著的。” 小唐便說:“天兒這樣冷,不要大意,你且先回去看看爐子好端端地沒有呢,若懷真回去了冰冷一片,可使不得?!?/br> 吉祥果然怕那些小丫頭偷懶,不看爐子,于是應(yīng)了聲,便要走。 不妨懷真道:“是恭喜在看著,她做事妥當,你不用特意回去,這路上滑,你過來扶著我些。” 吉祥聽了,又停了腳,不料小唐道:“有我在,難道會滑倒不成,我扶著便好,吉祥去罷?!?/br> 吉祥又點頭,腳下一動,誰知懷真惱道:“說了不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