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節(jié)
不多時便回來了,趕巧胤禛早進(jìn)門一步,我心里好奇只得忍著,應(yīng)付賊精的男人也是苦差事。 到了傍晚,蘇培盛把皇上給請走了,解語鉆進(jìn)屋里,磨蹭了好一會被我盯著打量,啪的一聲摔在桌上。 大紅緞面包裹著,里面一只繡囊。少見的純黑之色,同色絲線繡了圖案,極小的花草枝葉,不細(xì)看還以為是素色織錦。最淺的銀色接近于白,精心地裹了邊。 整個香囊不及巴掌大,小巧又精致,細(xì)嗅之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真是花了心思的。 “極聰明的解語姑娘也猜錯了,人家姑娘哪里是傻,怕是比你還要機(jī)靈。當(dāng)真只見過一回?” 解語接過去在手上掂了掂,撇了撇嘴,“可不就見了一回,選秀的時候,再見就是上回了。這哪里是宮里養(yǎng)人,分明是能人才入宮。” 哪里就值得生氣,世上女人千千萬,貌美的,體端的,有才學(xué)的,會討喜的,我若都往心里去,便不要活了。 她自有心也是她的事,胤禛的眼睛在哪兒,心就在哪兒,這點自信我還有。 不過這姑娘還真是奇,長得像也就罷了,就連喜好都相近,或可說是極會看人,哪怕只是一眼,也能猜度中皇上的喜好,才屬難得。 難怪人家將來能做妃子,江山代有人才出嘛,命運(yùn)這種事向來都是砸在有準(zhǔn)備的人頭上,劉氏——就是。 我讓解語把賀禮都送去暖閣,他如何處理,與我無關(guān)。 夜深時胤禛回來了,坐在椅中揉著額角。我迎過去接了手,他閉目養(yǎng)神般靠在我身上,放松的樣子像是累極。揉了好一會我才發(fā)現(xiàn)換了褂子,腰間系了個出門時未曾佩戴的香囊,般配得相得益彰。 不知他匆匆而去為忙哪樁,居然還有心來討我的歡喜,怕是看到自己的女人們成堆撮的生日禮物有所感懷,才特地拿了我送的戴在身上。 洗漱一番收拾妥當(dāng),我蹲在腿旁撥著香囊?guī)ё由舷档挠駢?,早已圓潤得看不出當(dāng)年棱角。 他探過手來按在我頭頂,揉了又揉傾身而至,在我發(fā)心落了一記重吻,聲都沒出光看見嘴動,“等得困了?睡吧?!?/br> ☆、328.兄妹之間 臨近歲尾時,胤禛才信守諾言帶我去了園子。 皇帝說話不算話,同行的還有弘歷和他家嫡福晉,因為燕回有喜了。 我不知道胤禛有多喜歡這個兒媳婦,或是為了對弘歷表達(dá)父愛,總之,這回的動靜挺大,不止帶著二人同行,還賜了一座長春仙館作為小夫妻倆在圓明園的居處。 繞了一圈左看右看,著實不錯。 弘歷領(lǐng)著燕回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走走停停間不時說上兩句,我聽不清,不想聽。 不知喜蓮姑娘怎么樣了,去年此時還是她有孕在身伴在弘歷身畔,現(xiàn)如今已然換了別的女人獨領(lǐng)風(fēng)sao。還真應(yīng)了那句話——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只是這皇家內(nèi)苑哪里用得了那么久,三兩個月的疼愛已是恩寵,能消受多久皆是命。 比如初夏時分才剛?cè)雽m的顧常在,拔了個晉封的頭籌,偏偏命短,還沒等到皇帝臨幸,秋風(fēng)才起時已沒了黃土。 心善的只道她身子孱弱,承不起皇家恩澤,稍有些惡意的便揣測著皇宮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金籠子,就跟他們有機(jī)會享這福分似的,吃不著的葡萄偏說酸。 不過,胤禛選的女人確實安分,即使聰慧如劉氏也是個守己的,除去在萬壽節(jié)時乍了我的眼,平日里毫無存在感。就連解語她們都不再提起,像是這個小女人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 冬雪日復(fù)一日,卻再也覺不出祥瑞之兆。經(jīng)歷了喜的期盼,更能體會憂傷,雍正七年,也不好過。 弘歷的女兒沒了,一歲多的奶娃娃正是剛會晃悠著走幾步的時候,柔軟可愛得討人喜愛。誰成想一場風(fēng)寒就病在了母親的懷抱里,懨懨了幾日,終是闔上原本愛笑的晶亮雙眸。 燕回忍著喪女的心痛抽噎著流了一日眼淚,硬是沒再多吭一聲。孕吐正在最辛苦的月份,努力強(qiáng)迫著自己吃喝休息。弘歷眼見著福晉受苦,惋惜幼女離世的同時對燕回更見仔細(xì),公事不忙的時候都陪在屋子里,偶爾趁著好天氣便相攜著出門走走。 這些事旁人沒法多言,胤禛交代了好好照看,奴才們莫敢不從,我便落個輕閑。真正讓我憂心的是胤祥,病得比前年更嚴(yán)重。 初得消息時許是在胤禛生辰那幾日,每日早出晚歸忙個不停,身心俱疲。原以為國事繁重,待覺出不對勁時我沒再像上回似的鬧騰,許是因為心中有數(shù),反而顯得平靜異常,他見藏不住了才半遮半掩的避重就輕。 何苦,到了這個年份我能怎樣,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要不怎么說人的命天注定呢,或是——性格決定命運(yùn)。 胤禛特地譴了太醫(yī)院使出任戶部侍郎,只為伴在胤祥身旁隨時留意身體情況。奈何,明明身體就不好,還要執(zhí)意出京辦差,日夜cao勞,怎能不??! 我不能責(zé)備胤禛,他盡力了,他也心疼胤祥,怪只怪性格害人,自己的親哥啥樣我怎會不知道。 孝顏什么也沒說,全心照顧著只盼望胤祥別再逞強(qiáng)。 胤禛的強(qiáng)勢起了些許作用,逼著胤祥不得出門在家靜養(yǎng)。可惜,責(zé)任心超強(qiáng)的怡親王心系朝政,公文都要人送過去親看。 皇帝也無奈,思來想去給紅惠指了門親事。小女兒要出嫁了,胤祥才算有了點自覺性,不把身子養(yǎng)好,休想送閨女出閣。 將養(yǎng)了月余,終于見到些許好轉(zhuǎn)。最是歲末時,紅惠以和碩和惠公主的身份下嫁給喀爾喀的博爾濟(jì)吉特氏,帶著皇帝養(yǎng)父為其備下的無數(shù)嫁妝離了京。 胤祥比孝顏還舍不得,杵在宮墻上看了許久,直至太陽落于西山之后,暮色愈濃,仍不肯走。我和胤禛站在更遠(yuǎn)的地方,望著他和孝顏的背影,為人父母,感同深受。 如若不是上蒼安排,如果我們還在未來的時空,也許有一日我會見到他送我出嫁時的模樣,那時的他一定也是萬般放不下,卻不會心苦若此吧。 這一世,終是他陪我走一遭。我還不得,他亦不需要。 這一年的除夕,鞭炮聲響徹夜空,不絕于耳。許是胤禛想要趕走所有的不順意,再許是想要期許一個順?biāo)斓膩砟?。身為帝王,如他所說也會怕,我也是?;畹迷偻ㄍ傅娜艘灿兴纗ue,于我——就是胤祥。 在這點上,胤祥比我活得隨性瀟灑,過一日是一日,絕不分神去想無用的可能,他的時間都用在正處,忙得焦頭爛額。 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是否有數(shù),這一年,該是大限。 正月初八,胤祥要去北運(yùn)河。 天未亮,蘇培盛在門外輕喚一道,眉嫵過來傳話時,胤禛正要起身,我忙跟著下了床。聽得消息腦子里直接轟了一聲,胡亂扶在伸過來的手臂上喘不過氣。我倆對視,竟從彼此眼中看出另個身影,眼淚一沖,消失不見。 胤禛急傳一旨,另派了專人前往青龍灣。臨近早朝,我與他并坐于暖閣的椅中,徹骨的寒冷。 天大亮?xí)r,他回來了,拉著我就走。 直至邁進(jìn)胤祥的屋門,誰也沒說過一個字,相握的手心里一片濕涼。 我家哥哥還會說笑,手一指要我們坐,毫無血色的臉上仍是笑著。 孝顏推我坐在床沿,又給胤禛搬了個繡墩就走了。我拉過搭在被子外的手想要撫摸,偏偏用足了力道覺不出疼。 他還是笑,對著我笑,對著胤禛笑,嘴一張,我的淚差點掉下來。 “是何國宗去的么?” 胤禛將繡墩挪到床頭,半彎了身子與他平視,點頭應(yīng)道:“是,已然去了,放心?!?/br> 男人間是這樣吧,沒有千言萬語,眼神交匯,足矣。 他的狀況比我以為的要好,說了幾句仍是會累,半闔著眼眸像是睡了,過一會又努力睜開對著我說:“回吧,你在這兒我沒法睡?!?/br> 我不敢委屈,小聲回嘴,“我沒出聲。” “沒出聲也睡不了,先回去,趕明兒個我去看你?!?/br> 點頭起身,余光掃見胤禛在他肩頭拍了拍,就像平日分別時,沒甚兩樣。 偌大的親王府一片寂靜,行來往去的下人恍如未見,徑直出了府門。 胤禛握著我的手幾乎揉到骨頭,我看著簾子外的街景匆匆倒退,馬蹄、車輪、揚(yáng)鞭聲混成一股。從未有此一刻,我渴望回到最初,未曾來到這里之前。如果可以,我不遇到胤禛,如果可以,我們活在上一世,如果……可以。 沒有那么多的如果,展笑意是胤禛的皇后,展笑言是他的柱石賢弟,近四十年光景哪里揮得去,更由不得重來。 他不悔,我便不悔。 欠他的,融入骨血,我們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 未兩日,胤禛想要安排胤祥到園子里靜養(yǎng),他沒見過他的執(zhí)拗,見著了才知道。 我家哥哥平日里萬事皆好,且由著旁人樂呵,如今病倒了才知道任性,天王老子也沒轍。 我心里念著,又不敢去打擾,恐他心里受不住,我也受不住。見時,我們都笑,身子好時更是,聊上一會兒往日時光,談不到將來。兄妹兩世,誰還不知道誰,彼此強(qiáng)忍著不讓對方看到心傷。 人活著,就圖一樂,且活一日笑一日,難道哭么。 孝顏也是,我沒見她哭過,我們都不能,當(dāng)著胤祥的面更不能,不能給他添堵,不能讓他更擔(dān)心。 胤禛感嘆沒見過我們這樣的兄妹,是啊,他的兄弟爭來搶去一輩子,姐妹更是遠(yuǎn)嫁他鄉(xiāng),誰有工夫親親熱熱閑話家常,那是尋常百姓家的生活,皇家不興這一套。 胤禛問我要不要去怡親王府住一陣子,難得他這般體諒,我卻拒絕了。胤祥還沒到不行的時候,真不行了,他也不想見我守在身邊日日難過。得了閑,我去看他,等他身子好些了他來看我,我能等的。 果真,他就來了,天氣漸暖的時候進(jìn)了宮。往日高頭大馬,或是端坐轎中,現(xiàn)如今……來了就好。 頭一回,他偎在暖閣的軟榻上,兄弟倆半躺半臥著下棋,偶爾說上一句,好似平日。提起朝政頭頭是道,就跟每日親臨似的。偶爾來了興致他還會抽一袋,好似閑躺在自家炕頭,難得的恣意。 胤禛見他如此,稍許放了心,臨走前仍是囑咐好好將養(yǎng)。胤祥咧著嘴樂,應(yīng)了聲好,慢悠悠穿行于宮道,偶爾駐足,仰面看向枝頭嫩芽,邁開腳步繼續(xù)前行。他的腿腳斷不如往年,行得愈慢,我們倆遠(yuǎn)遠(yuǎn)看著,紅墻金瓦間孑然一身。 時光最是無情,向來不等人。 花都開好了,還未見起色,卻總是隔上十?dāng)?shù)日便進(jìn)宮一回。 我數(shù)著日子靜待,不再去他府里,等著他來。 ☆、329.帝后之爭 胤祥的狀況不好,二月的親耕禮未能前往,往年總要去的。但凡能堅持,斷不會留在府中。 太醫(yī)院使的意思我懂,以藥延年,回天乏術(shù)。 哪里還有年呢,他的時間怕是要按天來計了,于我或孝顏便是以時,以分,以秒。 孝顏從沒向我問及此事,她的心里大抵也清楚,無須再問。我與她所糾結(jié)的不是胤祥何時離我們而去,只盼著他在的時候少受些病痛折磨。 夏之初,花未全凋,蔥郁之景更顯怡人。趁他覺得稍許好些,我們陪伴著坐在門前,微風(fēng)吹過煞是舒爽,心情都隨之放松。 我們圍坐在一起,如同當(dāng)年自家小院,不知是誰起了個頭,話起當(dāng)年,一發(fā)不可收。 胤祥很好,躺在搖椅中仰望湛藍(lán)天空,許久都未覺著累,掌心里搭著孝顏的手,握了一把,對視而笑。 起身欲離,吱呀一聲院門開了,弘暉和弘晚一前一后邁進(jìn)來,打過招呼徑直走向我身后。 府里難得熱鬧,叔侄三人竟小酌起來,聊的話題遠(yuǎn)比我們兩個女人多。 暮色籠罩,院里掌了燈,酒香淺縈下頗有幾分遠(yuǎn)離朝堂的錯覺,舒適閑逸得仿佛能再過一輩子。 由冬至夏,幾乎未曾哭過,當(dāng)下情境,眼眶倏的就熱了。 悄悄拉開院門才走了幾步,被弘暉自身后喚住。 “有日子不見,額娘可是清瘦了。舅舅這病不是一日兩日便能得好的,額娘還得寬心。晚來天涼,還要注意自個兒身子才是?!?/br> 他的手扶在我臂上,不松不緊握著,伏低了面孔探看的樣子尤其像他阿瑪。也不等我回話,又道:“額娘離宮數(shù)日也當(dāng)回去看看,若是實在放心不下,兒子留下替額娘照顧舅舅,可好?過兩日,您再過來?!?/br> 兄弟幾個中他與胤祥該是最為親近,那些年的漂泊歲月舅甥情分自與旁人不同,但這種事哪里是能由他替我的。 只是……他說得也對。當(dāng)日我能留住于此是胤禛的體恤,一句話沒說自己回了宮。如今半月將過,是他要我回去么?若是,這話兒不該由弘晚來提么? 兒子們大了,各有家室,雖不住在一處,倒比幼時更形親近,我該欣慰??伤麄冇H兄熱弟的手足情深,終歸是皇家子孫,規(guī)矩禮制長于心,這種時候也是要來勸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