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是離開西川,浪跡天涯,隱姓埋名,當一個無人認識的人?可這又有什么意義呢?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切,也許一直到死,他都無法對此釋懷。 不走,又能做什么?留下來? 李漸鴻是怎么死的?他在什么地方犧牲了? 段嶺坐了一個下午,終于慢慢地想清楚了,他不能就這么死了,或是走了,他還有很多事要做,雖然這些事對他來說難度不亞于移山填海,然而現(xiàn)在已沒有父親在保護著他,為他安排好一切,他只能靠自己了。 走到哪算哪吧,段嶺心想什么時候實在撐不下去了,反而是種解脫。 武獨回來了,喂狗般扔給段嶺兩塊熟牛rou,段嶺接過看了一眼,便吃了起來。武獨看了眼房中,還是比較滿意的,坐到案前,又開始讀他的藥經(jīng)。 “認識字么?”武獨問。 段嶺點點頭,武獨沒有再提昨夜的事,交給段嶺一張藥方,說:“照著稱?!?/br> 第46章 折腰 段嶺見是下毒的方子,也不知是給誰的,于是稱藥,配藥,在落雁城里時已駕輕就熟,然而武獨用的藥卻別具一格,大寒與大熱用在一個方子里,更有許多隱毒。 “這是做什么用的?”段嶺問。 武獨停下動作,看了段嶺一眼,段嶺意識到自己不該問。 “再問一句。”武獨說,“配好以后便先拿你來試?!?/br> 段嶺沒有說話,武獨突然想到這小子連死也不怕,自然無所謂,嘆了口氣,覺得還真的拿他沒辦法。 段嶺配完后開始研磨,把藥混成粉,加蜜調(diào)丸,再以火焙。他猜測這是一種暗毒,服下之人也許并未察覺,然而需要定時服食解藥,否則便會毒發(fā)身亡。 “你是不是正想著,你連死也不怕,自然不怕我毒死你?”武獨隨意一瞥段嶺,又說:“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br> 段嶺嘴唇動了動,想說沒有,稍稍牽起的嘴角卻突然激怒了武獨,他把筆一擱,上前揪著他的衣領,冷冷道:“笑什么?你在笑什么?” 段嶺一緊張,眼里現(xiàn)出恐懼,武獨突然覺得這眼神仿佛在哪里見過,卻記不得了。 所幸武獨大部分時候都是色厲內(nèi)荏,只是狠狠地威脅他幾句,便又放開他,命令他去干活。只要段嶺不吭聲,不去主動招惹他,武獨也不會閑著沒事干來找他的麻煩。 整整一天里,段嶺俱在想接下來要怎么辦。他想起武獨與鶴老的對話,其中提到了一句“太子”,也就是說,父親死后,大陳有了太子。這太子不大可能是他的兄弟,再聯(lián)系到郎俊俠下的毒……段嶺忽然有了一個想法,這想法令他覺得不寒而栗…… 莫非是父親死后,郎俊俠找了個人來冒充自己?牧曠達知道這事兒嗎?如果他與郎俊俠合謀的話,那自己在丞相府里的事,絕對不能讓郎俊俠知道??墒侨绻習邕_知道,那么在自己找來的時候,郎俊俠為什么不把他交給丞相,而是直接下毒拋尸呢? 段嶺據(jù)此得出一個極其大膽的假設,雖然離譜,卻八九不離十:郎俊俠瞞過了所有的人,帶回來一個假太子,牧曠達對自己的存在是不知情的。再據(jù)此推測,父親死后,牧曠達本以為大權在握,原本想著控制住四叔,就能把持朝政,沒想到被突然出現(xiàn)的假太子擾亂了布局,所以,現(xiàn)在手上配的毒藥是對付誰的? 段嶺心念電轉,如果事實如自己所猜測,那么自己生還的機會將非常大,畢竟就算留在西川,退一萬步說,哪怕郎俊俠知道自己還沒死,也不敢貿(mào)然進丞相府來殺人。 待在武獨的身邊,是目前來說最安全的選擇,接下來就是求證自己的猜想,再確定下一步怎么走。 段嶺一旦清醒過來,腦子還是動得很快的,他一邊把藥材打成粉,一邊在內(nèi)心轉過無數(shù)個念頭,連太子會不會是真的都考慮到了。若說父親回朝后,愛上了誰,留下一個遺腹子,也有可能……不,不大可能,不說他爹的為人,就算真的有太子,也必然是個小嬰兒,犯不著這么大動干戈地去下毒對付,而且,這明顯是成年人吃的藥。 正在這時,一名少年來了側院。 “武獨!”那人瞥見段嶺,愣了一愣,好奇多瞥了他幾眼。 段嶺見少年眉目俊俏清秀,衣著不凡,心想多半是有點身份地位的,身邊沒跟著小廝,多半是有事相求。 武獨起身出去,朝那少年說:“牧公子?!?/br> 那人正是牧曠達之子牧磬,上下打量段嶺幾眼,頤指氣使地朝武獨說:“麻煩你配個藥。” “未有丞相命令,不能給您配藥?!蔽洫氄f,“若要用毒,須得有丞相手書或口頭吩咐?!?/br> 牧磬遞出一張方子,武獨卻只不接,牧磬眉頭皺了起來,不悅道:“你當真不配?” 武獨沒說話,靜靜在廊前站著,牧磬隨手把紙一扔,那方子飄來飄去,落在地上,牧磬說:“想想清楚,給你三日時間?!?/br> 牧磬也不等武獨答話,便轉身走了。 武獨氣得發(fā)抖,片刻后,躬身把那方子撿了起來,扔在案上。 段嶺這邊焙著丸,擦干凈了手,看了一眼那方子,起初他心想有什么藥不能去外頭配嗎?一看果然,是種烈性的催情散。 “配嗎?”段嶺問。 武獨坐在榻上,提壺倒了杯茶,冷冷道:“滾?!?/br> 段嶺便把藥方收起來,焙完丸子,武獨扔過來一個木匣,段嶺把藥丸分別裝好,依舊退了出去。 一道閃雷橫亙而過,這夜下起了雨,偏院里頭的屋頂還在漏水。 武獨吃飯吃到一半,有人來說丞相召見,武獨便只好放下筷子,去見牧曠達,回來時淋得與落湯雞一般,抓起匣子就走。 段嶺拿了幾個盆,在武獨房中四處接水,水盆叮叮當當?shù)?,好不熱鬧。雷聲隆隆作響,段嶺便蜷在柴房里頭,不知過了多久,武獨把門推開。 “喊你好幾聲,沒聽見?!” 武獨打著赤膊,健壯肩背上全是水,只穿一條薄薄的白褲,淋得濕透,貼在大腿上,現(xiàn)出rou色。 “什么?”段嶺茫然道。 “讓你進來!”武獨怒道。 段嶺便跟著一路小跑進去,武獨說:“把衣服和書烘干?!?/br> 段嶺便在爐子旁搭上幾件衣服,擦干凈水跡,給他烘干靴子,好幾本書靠著墻,墻壁也在往下滴水,段嶺便將書柜挪出來些許,將書頁小心展平,晾開。 “睡那里。”武獨指了指角落,示意段嶺不必回柴房去睡了,段嶺便先給他鋪好床,再自己鋪了床,躺在墻角,聽著雨聲打在盆里的水響,漸漸入睡。半夜,武獨又扔過來一個東西,令他驚醒。 “聲音小點?!蔽洫氄f,“吵得睡不著?!?/br> 段嶺莫名其妙,突然想到自己說不定講夢話了,當即驚出一背冷汗,起身將水盆里的水給倒出去。 這場雨一下就是三天,段嶺沒法出去,武獨整日悶在房里,牧曠達不宣他去見,下雨也不能出門,除卻一日兩餐送到,便終日將他閑置著。武獨本來就沒什么錢,趙奎倒臺時,一點家當都被朝廷抄走了,也不見牧曠達替他拿回來,僅有投靠牧曠達時得的一點賞賜。 那天段嶺見武獨在數(shù)錢,一兩二兩,三兩四兩……不到十兩碎銀子,心想武獨好窮。段嶺從來沒賺過錢,卻因在上梓吃過苦,多少也知道點錢的重要性,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武獨又要買藥材,一來二去,便剩不了多少。 武獨正在算家當時,有人來了,他便幾下將碎銀收在錢袋里放好。 “這房頂?shù)故堑醚a補?!眮砣耸谴蛑鴤愕牟骶?,傘下還有牧磬。 “藥配了么?”牧磬問。 “丞相沒有發(fā)話?!蔽洫氄f,“不能為你配藥。” 牧磬轉頭看昌流君,昌流君和牧磬站在院子里不進來,武獨也不出去,昌流君說:“你就配吧,哪來這么多規(guī)矩,配好藥,房頂便給你補了?!?/br> 武獨:“……” 牧磬說:“再給你兩天時間,你自己看著辦吧,走了?!?/br> 段嶺在角落里看武獨,外頭昌流君與牧磬走了,段嶺便上前去,給牧磬配藥。 段嶺剛拉開抽屜,武獨便驀然起身,段嶺嚇了一跳忙避讓,稀里嘩啦撞翻了案幾。緊接著武獨又撈起花瓶,照著段嶺頭上就要給他一下,花瓶還沒砸下來,段嶺倒是先慘叫起來,武獨那一下停住了。遲遲未砸下去。 段嶺閉著眼,未感覺到陶瓷碎裂,轉頭見武獨,武獨憋屈不堪,把花瓶放到一旁,放好,依舊提著段嶺衣領,把他拖到藥屜前去,說:“你配藥,配,我看你做出什么藥來?!?/br> 段嶺只是站著,片刻后武獨怒吼道:“配啊!出錯了老子要你的命!” 段嶺一個激靈,拉開抽屜,按著記憶,把藥全部配齊了,過去給武獨看。 “就這些?!倍螏X說,“你都有。” “去拿鋼磨打粉?!蔽洫氄f。 段嶺按部就班,把藥粉配好,武獨朝他招手,說:“過來?!?/br> 段嶺感覺到了危險,往后退,武獨卻一步上前,左手強行撬開段嶺的嘴,把整包藥粉都給段嶺灌了進去。 段嶺不住發(fā)抖,嘴里全是那催情散,知道吞下去鐵定要死人,幸而武獨沒有再難為他,段嶺便連滾帶爬地去漱口。 漱干凈后,武獨便躺上床去,自顧自地睡起午覺來,段嶺極小心地把東西收拾好,以免驚醒了武獨,再將發(fā)霉的書合上,收著收著,發(fā)現(xiàn)一本《藥圣經(jīng)》上記載了不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植物,便讀了起來,一讀讀到太陽下山,武獨起床。 武獨拉開抽屜,親自配起了藥,段嶺一看,同樣是中午自己配的烈性催情散,心想,你這不是折騰么?自己又來一次。 最后武獨配完了,把一個小包扔給段嶺,說:“送過去,送給誰,你自己懂的。” 段嶺不大敢出去,然而不去恐怕要挨揍,挨揍也就罷了,更容易令武獨起疑,便揣著藥包,冒著雨跑出去,找牧磬。 第47章 機會 要么趁機跑出去,打聽下消息?但第一次出來就這么做,恐怕引起武獨的警覺,萬一被懷疑就糟了。 段嶺望著巷子盡頭良久,佇立在雨中,最終還是忍住。僻院通往丞相府的角門關了,段嶺找了半天,找到后門外,被守門的刁難了一番,先盤問,再細細地盤問,最后才被放進去。 牧磬正站在走廊下被一名中年人教訓,旁邊放著蟋蟀罐。周遭站著六七名少年,各自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那中年人。 “把它砸了?!蹦侵心耆苏f。 丫鬟帶著段嶺,沿走廊過來,見丞相在發(fā)火,便一時不敢過來。段嶺見那中年人有股不凡氣度,心里一凜,猜測該不會是牧曠達吧。 “聽到?jīng)]有?”那中年人又教訓道。 牧磬橫橫心,將那龍泉青瓷造的蟋蟀罐朝地上狠狠一摔,“哐當”一聲砸得粉碎,牧曠達又說:“自己踩死?!?/br> 牧磬:“……” 段嶺站在柱后,想起自己的父親。若自己玩蟋蟀,李漸鴻必不會讓他踩死,說不定還會抓只來與他一起玩。 牧磬漲紅了臉,最終還是將蟋蟀一腳踩死了。 “回去讀書?!敝心耆顺績?nèi)一指,牧磬便乖乖進去了。 接著他又朝一眾少年說:“但凡被我看到少爺再斗蟋蟀,須怪不得我,現(xiàn)在各自散了?!?/br> 少年們駭?shù)没觑w魄散,慌忙走了。 這時候,中年人方瞥向走廊盡頭,段嶺本想躲開,卻已被看見了。 “誰在那里鬼鬼祟祟?”中年人又道。 “老爺。”丫鬟過來,朝中年人行禮,段嶺也跟著躬身,口稱“老爺”。果然那中年人便是牧曠達。 其時段嶺穿著武獨的袍子,衣服太大不合身,袖子挽著,袍襟打了個結,掖進腰里,顯得十分滑稽。 “什么人?”牧曠達問。 段嶺不敢答話,知道此刻由丫鬟開口說比自己解釋,可信度要高一些。丫鬟替他答道:“回稟老爺,這人是武獨院里頭的小廝,據(jù)說過來給少爺送藥的?!?/br> 牧曠達說:“把藥拿來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