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闕轍嘖了嘖嘴,黯淡的眸光中沁出些許異樣的光彩,手中小物往侄兒手里一放:“所以啊……許多時候就是一賭。那這賭事,就還交給這賭物去辦?!?/br> 闕宇低頭看看被放在手里的三枚骰子,蹙眉略作思忖,旋即了然,急道:“大伯莫如此兒戲!” “兒戲?”闕轍笑容淡淡,手指在骰子上一點,“賭局輸贏不全是兒戲,還有天意?!?/br> . 戚軍軍營的帳子里,阿追躺在榻上眼望帳頂,有一搭沒一搭地哼著小曲,時而穿插個哈欠,懨懨的神情寫在臉上。 她是當(dāng)真覺得自己跟來沒用,但也不知戚王是怎么想的,非讓她一起來。這倒也無妨,在朝為官哪可能事事都是自己信手拈來的,戚王也說了只讓她同行一趟以備“不時之需”,她若插不上手也沒關(guān)系。 但此行主事的官員是雁逸,這人已用“你來添什么亂”的目光掃了她一路了,滿臉的厭煩實在明顯。 阿追自己也知道雁逸看她不順眼,雖則在遭伏那事后曾經(jīng)登門“請教”過她對于闕轍一事的看法,但那大抵只是朝中官員為緩和明面上的關(guān)系的常見手段,絕不等同于雁逸當(dāng)真對她的看法有所好轉(zhuǎn)。 是以這會兒察覺到了雁逸對她同來的不悅,她又自認幫不上忙,就自覺地不去他眼前晃悠了:從早上到了軍營就貓在帳里自己歇著,完全不“添亂”。 雁逸也適當(dāng)?shù)貙λ淖灾鞅磉_了滿意。他們議事并沒有來請她,但到了用膳的時辰,午膳時雁逸身邊的護衛(wèi)親自送來的。 那護衛(wèi)叫簡臨,十四五歲的年紀,和別的兵士一比,明顯就是小孩子模樣。他來送飯時阿追正閑得沒事拿梳妝打發(fā)時間,他便好奇地張望起來,阿追怕他誤事催他快走,這小子還一臉的不耐:“我哪有事可誤?上將軍非嫌我年紀小,什么都不讓我干,天天白混吃喝!” 他懊惱的樣子認真又好玩,阿追私心琢磨著這可能是哪個貴族送孩子進來建戰(zhàn)功的,但也沒好意思多問。 簡臨走后她又獨自消磨了一下午,讀書讀到了將近晚膳的時辰都未察覺,直至外面?zhèn)鱽碓片樀穆曇簟?/br> 云瑯好似在笑勸著什么:“你慢點……別急!有話慢慢說,太史令眼下心情也……” 尚未聽出個所以然,阿追就見幾尺外的帳簾突然被揭開,她定睛一看,忙坐起身:“怎么了?” 是簡臨,但并不是來送飯的。稚氣未脫的臉上看上去憤慨不已,見到阿追之后他努力地沉了半天氣才得以平靜地長揖:“太史令。” “你坐……”阿追疑惑地看看他,起身去倒茶。茶碗剛一遞到簡臨手里,簡臨就端起來飲了大半碗,喘了一喘,才忿忿道:“這差事真難!果然還是打仗容易!” 阿追一愣。 她和簡臨并不熟,又聽出他話里涉及政事,遞了個眼色便讓云瑯出去了,自己蹲在簡臨面前問:“有什么難事?是想讓我去給上將軍出主意么?” 簡臨恨恨地又喝了口茶,目光卻一直在她面上劃拉著,喝足后放下陶碗便說:“我聽說這一趟來的文官里,太史令您官位最高?那您讓另幾個閉嘴,行不行?” 張口就讓她堵別人的嘴?阿追怔然氣笑,心道你個半大小子脾氣還挺大? 表面倒做足了一副大jiejie的樣子:“干什么讓他們閉嘴?你總得告訴我原因?!?/br> 簡臨一聽,“噌”地一下站起來,脫口便罵:“那些文官到底有什么用!打仗不會打、連劍都拎不動!就會胡告狀找事!要是真逼得上將軍不敢妄動,敵軍進犯他們不是也沒好日子過!” 阿追聽得云里霧里,耐著性子追問:“你從頭說,慢慢說。這都哪兒跟哪兒?” 簡臨“咣”地一腳踢了前面的柜子,然后疼得自己抽了口涼氣,又咬牙忍住疼,繼續(xù)怒道:“闕轍那個老匹夫說什么難以抉擇,要跟咱賭骰子,若咱們贏了他就歸降,若他贏了……他說讓上將軍等著苦守彌關(guān)!” 阿追心里“咯噔”一顫,定神想想雁逸的脾性,試探著問:“上將軍想直接開戰(zhàn)?” “自然!”簡臨恨恨道,“可不就該直接開戰(zhàn)么?若不然贏了則罷,萬一賭輸了,天下人都要笑咱們戚國竟寄希望于骰子,國威何在?偏那幾個文官酸溜溜,說什么主上讓我們講和,上將軍此舉是違令不遵——他們能賭贏也行?。【蛣幼炱ぷ觿拥脕韯?!” “他們還說要上疏彈劾上將軍……”簡臨怒氣沖沖地續(xù)說著,阿追已然驚得聽不進去了! 她被闕轍拿骰子決定生死的路數(shù)驚住,直覺得后脊散出陣陣陰涼。耳邊連著傳來兩聲“太史令?”,她才驀地回神,又問簡臨:“已經(jīng)宣戰(zhàn)了么?” 簡臨“哼”了一聲:“那幾個文官話多,非說要再議一議能從賭局上贏闕轍不能——這不是瞎耽誤工夫么?闕轍那個老賭鬼眼皮底下,能出老千也是他們的本事!” 他說罷又催阿追:“您趕緊去讓他們閉嘴吧!局勢瞬息萬變,再讓他們耽擱,還不知又會出什么岔子!” 阿追心下稍松,思緒一轉(zhuǎn),當(dāng)即挑簾出了帳子! 簡臨一愣,忙追出去。阿追在帳外看了看停住腳,問簡臨:“他們都在哪兒呢?” 簡臨:“誰?” “另幾位文官!”阿追道。 簡臨指了指北邊:“在主帳?!?/br> 阿追直奔主帳而去,風(fēng)風(fēng)火火,巡邏的兵士一見,都忙向旁一退讓道行禮,待她過去后又不禁有三兩分疑色,好奇她一個女子難道還真要去主帳議什么大事? 主帳門前,阿追未等人通稟,趁守在門口的護衛(wèi)正抱拳施禮,自己掀開簾子就進去! 她腳下沒停,穿過外帳直接進了內(nèi)帳。正爭執(zhí)不下的幾個文官武將同時一愣,雁逸眉心淡蹙:“女郎?!?/br> 阿追腳下站穩(wěn),下頜微揚:“您不能直接宣戰(zhàn),將軍。” “這跟女郎沒有關(guān)系。” “戚王殿下派我來一同議和!”阿追提起聲音壓過他,目光左右一掃眾人,沁出三分笑,“殿下說起闕轍素來不依慣例走棋,怕將軍會沖動行事,我還覺得是殿下?lián)倪^頭了……” 她向前踱了幾步,目光落在雁逸案頭的幾枚骰子上,素手拈起一枚放在眼前端詳著,深吸了口氣:“將軍不想我‘添亂’,我可以不干涉其他。但這場和談將軍必須進行到底,未賭輸,不能宣戰(zhàn)。” “你沒有資格這樣同我說話,女郎?!毖阋萋曇艉疀?,冷睇著阿追“提醒”著,在座旁人都不敢多嘴半句。 阿追后背已沁了一片冷汗,滑滑膩膩地夾在衣衫與脊背之間,她表面硬挺著,維持冷靜頗有些艱難。眼見雁逸口氣愈發(fā)不善,她又想起被他拔劍奪命的覃珀,腳下小心地往后退了幾步,作恭敬狀垂首:“是的,您是上將軍,我沒有資格這樣同您說話?!?/br> 雁逸眉心微展,轉(zhuǎn)而聽見一聲“但是……”。 他凜然看著她,她又道:“但是您若執(zhí)意直接宣戰(zhàn),您就不再是上將軍了。” 阿追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塊銅質(zhì)的牌子。那牌子掌心大小,花紋繁復(fù),每一處深刻下去的花紋都染成了黑色。正當(dāng)中只刻著一個“令”字,筆畫清晰有力。 眾人皆一震,帳中瞬間悄無聲息。雁逸目光滯住,不可置信地注視著她:“主上竟然……” “上將軍不想讓我多嘴的事情,我自問不懂,本也不想多嘴。但主上特下此令,必定關(guān)乎大局不可小覷。”阿追回看著他,右手輕拿著那塊令牌,左手在袖中攥成拳,一手心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