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旁人縱覺她方才所言滑稽可笑也不敢再笑,只有些不解地看看戚王又看看她,驚異于戚王竟有想采納她建議的意思。 阿追自己也忐忑不安。朝政的事,她到底是不在行的。讓她剖析起來很難,自己胡編還要跟幻象連上、且要編的靠譜就更難。這一番心虛直讓她頭疼,亦還有些心虛,怕自己繞彎繞得太多以致當(dāng)中出了哪環(huán)不對,末了還是要被全盤否定! 好在,戚王沉吟之后只一笑:“好,我便著人依此去查?!彼f著看向雁逸,“上將軍整肅兵馬隨時應(yīng)戰(zhàn)。” “諾!”雁逸離席抱拳,應(yīng)得鏗鏘有力。 戚王凝重的神色緩和下來,兀自再想了想,便示意各人回府休息。 另一樁心事在阿追心頭盤旋著,她就未離座,有意稍等了一會兒。偶有人路過時多掃她幾眼,眼底的不屑與不甘都沒有掩飾。也是,議這樣的要事,讓她一個女子獨占了風(fēng)頭,旁人難免是要心中不忿的。 阿追只當(dāng)看不見。殿里很快歸于安靜,安靜得都能聽到燭火嗶剝聲了,戚王問她:“太史令還有事?” 她看向他,問得直截了當(dāng):“殿下,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記得,但我若是褚國人呢?” 兩國已然交兵,最后的勝負許會是一方吞并另一方。如戚國贏了,而她是褚國人,家人是否安穩(wěn)難以保證,她今后會是個什么結(jié)果,也難以保證。 她殷殷切切地望著戚王,想從他口中求出去保障出來——這想法自上一戰(zhàn)時便有了,只是那時沒找到機會開口。她想著,若她的家人真是褚國人、且是貴族,到時候找到就并不難。戚王若能此時點頭答應(yīng)放條生路,就保了闔家太平。 阿追心下緊張不已,從戚王平靜如水的面上尋不到半絲半毫的神色變動。好一會兒,戚王笑了一聲:“你好歹在戚國謀過事。若有那日,我保你家人一生榮華便是。但你若不是……” 他無意間抬眸一掃,恰見到她眼中的驚喜騰起的樣子。 許是他的承諾超出了她的預(yù)想,直讓她喜悅得好似整個人都添了光彩。嬴煥眼底微顫,毫無由來地又想起片刻前她一襲大氅攏住淡薄中衣撞入他視線的樣子,驀然喉中一滯,到了口邊的下一語生就這樣被擾得忘了。 他定住心神,信手抄起卷竹簡來看,維持著清淡的口吻:“太史令在王宮中住些時日吧。國事緊急,如出了什么變故,還需太史令隨時來議?!?/br> 她應(yīng)了聲“諾”,明快的語聲在他耳中一蕩即止。嬴煥忍了片刻才再度抬頭看過去,她已退出殿外,空蕩蕩的門口尋不見她的身影,再往遠看些,幾丈外的夜色下,倒仍依稀能看見一倩影愈行愈遠。 他再度掃了眼手中持著的竹簡,這才察覺竟拿倒了。嬴煥嗤笑一聲站起身踱向門口,駐足遠眺。 長夜寂寂,晚風(fēng)似乎變得更涼了些,與灰墻蹭著,有颯颯地輕響。 他站在殿門前,凝神回思了許久,唇畔終勾起一絲笑意。 她果是有些“靈氣”的,也足夠聰明,若非他早有猜測,她與書中所學(xué)結(jié)合道出的因果大抵連他也能蒙過去。 這很好。若這樣一個人能一直留在戚國,便能一步步助他完成心底所愿。 “胡滌?!彼云讍玖艘宦?,幾步外的宦侍應(yīng)聲上前:“主上?!?/br> 嬴煥輕吸了口氣,目光投向殿外,看向阿追方才離開的方向,思量間笑音凝住:“弦國差來尋殷氏女的使節(jié),可是該到朝麓了?” 胡滌想了想:“是。天明時怎么也該到了,驛館已安排妥當(dāng)?!?/br> “嗯。”他垂下的眼簾,壓住眼底的凜色,“你親自出面,不可讓旁的謀士、朝臣隨意去見,暫也不能讓太史令回別院,那里離驛館太近。” 戚王語中一頓,轉(zhuǎn)身看向胡滌:“還有,盡量說服那些使節(jié)早日離開朝麓,回弦國去?!?/br> 輕描淡寫的口吻中透出的繼續(xù)厲意說得胡滌一悸,未待他問,戚王已信步走向臥房,語中厲意淡去:“記著,太史令是自己投到我門下,我們從沒見過什么殷氏?!?/br> . 阿追便就此在王宮中住下了,住的地方就是她上次從覃珀那兒脫身后暫時養(yǎng)傷小歇的藍鳧閣。這地方在戚王宮前部,離戚王的書房不遠,倒玄明殿也很方便,風(fēng)格卻大不相同。 這是小橋流水的一方院子,瞧著清新雅致,不似玄明殿的氣勢逼人。 宮人們打理得很快,無需她親自回別院去取什么,就將日常所需皆為她安排好了。而后,卻是一連數(shù)日并無預(yù)想中的緊急議事。弄得阿追一邊覺得這樣閑下去不好,一邊又覺這樣才說明事情順利,安心等著便可。 彈指間,竟這樣不知不覺地過了二十余天。她日日看書,各國的政事讀得了不少,讀累了就去外面的假山上走走。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事情,甚至得了空閑可與云瑯學(xué)著如何描繪妝容了。 正想著是否該和戚王請辭、回到別院住去的時候,戚王倒和雁逸一道來了。 戚王仍是一貫的清淡神色,雁逸隨在后面,似是剛從邊關(guān)奔波回來,風(fēng)塵仆仆的,一襲銀甲也尚未換下。 他睇了阿追一眼,眉頭微鎖。然未及阿追發(fā)問,他就已收回了目光,跟著戚王繼續(xù)往里走了。 阿追請二人入內(nèi),三人依君臣次序落座,各自沉默了會兒,戚王道:“闕轍的事,太史令料對了。在他出征后,長子次子皆已‘暴病身亡’,幼子則被褚公接進了國府?!?/br> 事情如料的感覺讓她短暫一喜,戚王脧一眼雁逸,續(xù)說:“接下來上將軍會去彌關(guān)密會闕轍,若可以,就讓他歸降戚國。本王的意思,是想讓太史令同往?!?/br> 阿追一懵:“這樣的大事,我難幫得上忙,若再另添麻煩……” “臣也這樣覺得。”雁逸忽地開口,字字有力。 阿追被他截斷話語便看過去,他也正淡一掃她,起身拱手又續(xù)言:“趕路途中帶個女人也不方便。主上派臣去便是,闕轍或歸降或等死,此事并不那么難?!?/br> 作者有話要說: 11|軍中 清風(fēng)微微,夜色黑得如同墨一樣。墨色下,褚國的大營中一頂頂蒼綠色的帳篷被火把勾勒出道道金邊。正巡視的士兵的靴子踏在草地上,柔軟的聲音又因太過整齊而顯得有些肅殺。 主帳中,剛步入內(nèi)帳的年輕男子抱拳,冷汗涔涔:“大伯,我前前后后探過了,是真的。大哥二哥確都已經(jīng)……” “嘖——”背對著他正凝視眼前豎掛著的巨幅地圖的將領(lǐng)嘖嘴,久久無話后,驀地笑了一聲,“主上夠狠的。家里不知情?” “家里都以為只是暴??!”那青年一切齒,“大伯您出生入死這么多年,褚公竟然……如此倒真是歸降戚國為好!雁逸說已安排好可救家人出來,我也覺得比戚王可信!” 闕轍又笑了一聲,良久之后,轉(zhuǎn)過身來,打量著面前的侄子:“阿宇,我們歸降戚國,戚王就不會殺我們?如若他只要兵馬而殺將呢?便還不如我一死換家人平安,是不是?” 闕宇一噎,又不甘道:“可褚公無恥已是板上釘釘!戚王那里……總還能一賭!” 他口中已不再稱褚公“主上”,可見心中不奉褚公為主。闕轍笑而搖頭,沉吟著踱步走向他:“可褚公那邊,還能保家中一世榮華;歸降戚國,可能滿盤皆輸?!?/br> 闕宇淺怔,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