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鷹教……鷹教派你來行刺于朕?還是受誰人指使?”東聿衡厲聲問道。 葉典一驚,急忙道:“沒人指使我,我不過是來向這睿妃娘娘討個公道!” “放肆!休得信口胡謅!睿妃娘娘是何等尊貴身份,由得你一介草莽擅闖窺視!”徐翰喝道。 “即便是娘娘,也不能強拆他人姻緣!”葉典跪得直直地,一臉浩然正氣。 屆時慎親王與東明奕趕來問安,沈寧這才頭回見著早已久仰大名的慎親王東旌疾,不想他竟因患癭疾頸有腫囊,與清俊的臉龐格格不入。 “睿妃可知他所謂何事?”讓二人站側,東聿衡偏頭問沈寧。 沈寧抿嘴不語。 葉典道:“娘娘為何不言語了?方才不是還與葉某講了道理?” 她分明知其來意,為何又有所隱瞞?東聿衡微微皺眉,轉過頭來道:“下跪者從實招來。” 葉典仰頭道:“這睿妃娘娘不分青紅皂白,只因昆山派掌門千金段秋霜段姑娘一語之失,便遷怒強拆段姑娘與御劍山莊少主韓震大好姻緣,害得段姑娘成日哭成淚人,葉某不過來向睿妃娘娘討個公道,還段姑娘一個公平!” 皇帝心有薄怒,原來只因這點小事,他就敢擅闖沈寧屋子。近來這些江湖人愈發(fā)猖狂,仗著一點拳腳功夫時不時地想闖入皇宮以添豐功偉跡,令他煩不勝煩。想來他們以為在江湖稱雄稱霸便可為所欲為,連他們真正的主子都忘了是誰。 他的心中雖然起了殺意,臉上卻不動聲色,挑眼看向后頭,“韓卿,你上前來?!?/br> 韓震也萬萬沒料到葉典竟然為了這等事,想來是表妹與段秋霜交好,葉典才淌了這趟渾水。只是現(xiàn)下該如何是好?早知如此他剛才就該放過他。他心思復雜地上前單膝跪下。 葉典也沒料到方才與他交手的男子居然就是韓震。他不可思議地偏頭看向他。 “韓卿,此賊子可是所言屬實?” 韓震垂首道:“陛下,這其中許多誤會,葉典并不知情。葉典身在江湖不知規(guī)矩,還請陛下網(wǎng)開一面,容草民處理此事。” “韓震你……!”葉典瞪大了眼睛,他從不知道韓震是此等窩囊之輩! “這么說來,他是一葉障目,就肆意妄為擅闖禁地恐嚇睿妃?”東聿衡言語漸厲,“慎親王。” “臣弟在。”東旌疾往外一步。 “此賊子該當何罪?” “回陛下,此子目無法紀,蔑視天威且意欲不軌,按律當斬?!?/br> 沈寧的心咯噔一下,又是死罪? 葉典也是一驚,而后強硬地道:“要殺便殺,葉某無愧于心,死又何憾!” 韓震也不愿因這等荒唐理由就葬送了葉典性命,他求情道:“陛下,葉典在江湖中素有俠名,天災時曾散盡家財接濟窮苦之輩。此事皆因草民所起,草民愿一同領罪,求陛下饒他性命!” 皇帝不為所動,他已決意殺雞儆猴。他雖并不過多介入江湖之事,也不會任由他們肆意胡為,況且他擅闖恐嚇的,還是沈寧!因此他強硬說道:“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這種亂臣賊子更不能饒,韓卿退下罷?!?/br> 親信皆知皇帝心意已決,不敢多言。 “雖是不能饒,這塊牌子是否能派上用場?”誰知沈寧冷不防開口,自袖中拿出了那半塊免死金牌。 眾人皆訝。 東聿衡一時氣得下顎緊繃,“睿妃,這不是兒戲!” 東明奕竟不知父皇給了沈寧一塊免死金牌,也沒料到沈寧居然這么輕易地為了個刺客就用這塊保命的東西,他急急道:“母妃菩薩心腸,見不得有人喪命,然而這賊人大逆不道,理應處斬,母妃就莫再為他求情了,還請母妃收回免死金牌罷?!?/br> “是哩,”豐寶嵐也道,“免死金牌是陛下體恤娘娘之功賜給娘娘之物,娘娘何苦用在這等草芥身上?” 葉典瞪圓了雙眼,他不料沈寧手中那塊黑漆漆的牌子居然就是免死金牌,也不料她居然為了他用這塊金牌!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段姑娘說睿妃蠻橫無禮恃寵而驕,可睿妃自始至終的言行舉動都與段姑娘所說的大相徑庭,莫非……是段姑娘騙了他?葉典頓時心涼了大半。 “我已經(jīng)思過了,此事因我思慮不周而起,我自會擔起這個責任?!鄙驅庉p輕緩緩地道,直直地看向東聿衡,“如何,陛下,我可以用它么?” 他所做一切都是白搭,她從不相信他會善待于她!失望與心寒在酒勁的催發(fā)下令皇帝惱羞成怒,他背著手瞪著她咬牙切齒地道:“睿妃,朕給你兩個選擇。其一,把牌子收回去,朕便當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你依舊可以好好地做你的睿妃娘娘……”他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其二,若是你為了這等微不足道的人也用免死金牌,朕著實對你太過失望,你這睿妃也不必當了,留在……留在云州孤獨終老罷!” 終于!沈寧一時不知心頭是什么滋味,她緊了緊手中鐵券。 “父皇請息怒!” “陛下息怒!” 東明奕與其余人等齊齊下跪,惟有豐寶嵐與慎親王站立兩旁。 “父皇,睿母妃心腸極軟,她不過見不得人死,還請父皇息怒啊!” “住口!”這婦人心腸是軟,但也堅硬如鐵!她一逼再逼,非要拼個你死我活才算罷休!罷了罷了,他后宮三千,少了她一個又能如何?她假死一年,他不也活得好好的?他倒要看看是誰后悔! 沈寧拿著免死金牌雙手奉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次日,親征御駕離開阿爾哚,沈寧的兩駕馬車在隊伍末尾,已是沒了后妃品級。 夜里野外扎營,瀲艷雖對皇帝廢了睿妃一事暗喜,卻也不敢擅自安置沈寧。她向東聿衡討旨意,東聿衡沉默片刻,才道:“為她另置一個帳篷,把平常伺候她的兩個丫頭派過去,衣食莫要怠慢?!?/br> 瀲艷心頭暗驚,她原以為皇帝失望透頂不再理會,睿妃如今也與平民無異,豈料主子仍是百般照顧。 東聿衡雖下了決定,余怒也未消,可他也沒法子讓吃盡了苦頭的她再受苦。他搖搖頭,自嘲一笑。 瀲艷才踏出大帳,慎親王東旌疾、皇長子東明奕、威武將軍黃陵并眾官齊齊求見皇帝,意欲為睿妃求情。曾經(jīng)力阻沈寧入宮的林言官也跪在其中,并道:“睿妃娘娘有大氣魄,又曾屢獲大功,民心所向,萬不可廢?!?/br> 東聿衡心頭冷笑,喉中卻有如吞咽黃蓮,他頭回嘗到了有苦說不出的滋味。眾臣越勸,心口越疼,卻始終不曾松口。 沈寧看見自己住的帳篷與來伺候她的玲瓏與翠喜,唇邊溢出一絲嘆息。 沈昭總算可以見著自個兒統(tǒng)共不過見面十回的meimei,他先是仔細打量了沈寧一番,看準她就是一年前認祖歸宗的meimei后,再看她還一派閑適,著實更為揪心了。 “二meimei,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能否說來與為兄聽一聽?為兄為你出出主意也好哩!”沈昭無奈地道。 “兄長大人,娘親可好?”沈寧逃離時只對一人愧疚,那便是沈二夫人。雖說自己托付老太傅傳達了歉意,但每每一想起她還是有些不忍。如今東窗事發(fā),也不知那位夫人做何想法…… “meimei有所不知,母親自你離去后便大病不起,至今纏綿病榻,形容憔悴?!鄙蛘颜Z帶悲戚,“昭,實不忍直視?!?/br> 沈寧大驚,“真有此事?” “meimei若是不信,大可回去親眼看一看,”沈昭道,“昭怕母親病情反復,meimei死而復生一事還不敢讓母親知曉?!?/br> 沈寧沉默良久。 沈昭見狀,壓低了聲音道:“meimei一年前逃宮,是否有甚難言之隱?meimei既認祖歸宗,便是與沈家拴到了一處,meimei的難處也便是沈家的難處,meimei只管說來,沈府上下定全力為meimei掃平阻礙?!?/br> 沈寧聽出言外之意,她的難處便是沈家的難處……她也知自己死而復生給沈府惹來眾多非議,有心人定會拿此事大作文章,可她該怎么辦?莫非真要屈服現(xiàn)實用自己妃位換來沈家安寧么? “我沒什么難言之隱……”沈寧難得吞吞吐吐,“可我……” “自昭聽聞meimei尚活于世,欣喜非常,三番兩次求見于上,圣上體恤meimei病體,一駁再駁,昭只覺圣上護meimei如若珍寶,這才放下心中懸石?!鄙蛘杨D了一頓,又接著說道,“meimei究竟因何沖撞陛下,好歹有個由頭不是?” 她又怎么解釋得了?沈寧搖了搖頭,“兄長大人,請你容我想一想,我會給你一個交待。” 沈昭嘆了一聲,“二meimei是否還信不過沈家?” “兄長大人何出此言?” “既是信得過,meimei何不把事兒攤開了說與為兄合計合計?時不我待,為兄看陛下還似余情未了,meimei如若這兩日去與陛下俯首告罪,保不齊還有一線生機,再拖恐怕來不及了?!?/br> “……我明白?!鄙驅庨]了閉眼,沉沉一嘆。 沈昭為難離去,不多時,有小兵送來一張虎皮鋪墊,說是黃陵怕她夜里寒冷送來的,沈寧謝過,撫著皮毛輕輕一笑。 人生就是一連串苦逼的選擇。有時身不由己,有時力不從心,有時進難兩難。 沈寧坐在馬車里,揉了揉發(fā)痛的眉心。這幾日許多人來勸她,連瀲艷也虛情假意地勸了一回,沈昭與東明奕來得最勤,似乎馬車一停下來,他們就已經(jīng)到了跟前,東明奕甚至還會在行軍途中偷跑下來,只為勸她向東聿衡好好賠個不是。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他那句話,難道又要自投羅網(wǎng)么?然而沈家的處境,她著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要為這份責任付出一生的代價么?那個皇帝……那個皇宮……沈寧再次心亂如麻。 正午休息時,沈寧下了馬車,見一騎黑影由遠及近,卻正是韓震。這些天他突地消失不見,沈寧還以為他已回了宜州找花破月去了。 “韓震,你去哪了?”待他下了馬,沈寧給他遞上一個皮水袋。 韓震拍去身上風塵,仰頭喝了一口水,才道:“我去找葉典的妻子,”他頓一頓,添了一句,“她是我的表妹?!?/br> “你與葉典還有這層淵源?”沈寧稍稍吃了一驚。 韓震點點頭,“他倆成親時我正在云州,因此互不相識。表妹嘗與段秋霜交好,大抵是他們碰上時說了這一事,故而葉典攤了這樁糊涂事。”他連殺了表妹的心都有,肆意胡來,將他的臉都丟盡了。 “那他們現(xiàn)在呢?不會又要做什么傻事吧?”沈寧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們想劫牢車?!表n震有些咬牙切齒地低聲道。葉典逃過死劫,被隨軍押送至云州等候發(fā)落。他就怕表妹與段秋霜湊在一起更加胡來,才向葉典打聽了一行人落腳處,查到了他們行蹤,得知他們計劃后,他當即命令表妹等人回山莊候著,“我阻止了他們?!?/br> “劫囚也等到到了云州,皇帝走了再做打算?!鄙驅廃c點頭。 韓震本就有此打算,聽沈寧這么一說卻有些古怪,“你不怪葉典?” “唉,人生在世,誰沒做過幾件蠢事。”沈寧擺擺手,“他也是好心辦了壞事,能改就行?!?/br> 韓震好笑地搖搖頭,而后又道:“官府似乎也在追查段秋霜下落?!?/br> 聞言沈寧擰起了眉頭,許久沉聲道:“都怪我思慮不周,給你惹了更多麻煩。”原以為不過是一件小事,誰知道會有這些牽扯,還差點因此死了人。 “怎能怪你?是他們自討苦吃?!表n震頓一頓,“你又如何?” “我?我好著呀,正中下懷!” 韓震注視她片刻,“果真?” 沈寧強撐了一會,才如xiele氣的皮球癟了下來,“果然不真哩?!?/br> “后悔了么?” 沈寧搖了搖頭,“我不后悔,這樣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可是沈家……” 韓震道:“你即便為了沈家忍了一回,恐怕往后也不能忍兩回三回?!?/br> 一語驚醒夢中人。她即使勉強向東聿衡低頭換來沈家安寧,在那皇宮深苑她又能忍多久熬多久?怕是那時的沈家會被她連累得更慘。 夜里,皇帝坐在大帳中,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將士們聯(lián)名上疏的奏折,只是為那婦人求情。 萬福看在眼里,徐徐說道:“陛下,娘娘歷遭大難,怕是對處死他人心有余悸,因此才不分輕重拿出了免死金牌。陛下寬宏,便饒了娘娘這一回罷?!?/br> 東聿衡垂眸不語。 萬福繼續(xù)道:“娘娘病體初愈,若再次郁結攻心,恐怕……” “離開了朕,她只會開懷大笑?!睎|聿衡甩開手中奏折,“不要提她,叫人來彈兩首曲兒?!?/br> 見主子并不愿談論睿妃,萬福心中矛盾不已。原以為圣上不過氣頭上,然而這些時日他對娘娘不聞不問,任何大臣請求也不松口。莫非主子是真?zhèn)€打算放了娘娘?主子真舍得么?其實真舍下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主子的心…… 直至云州,東聿衡再未召見過沈寧。 大軍不緊不慢地用了十幾日抵達了云州,穿過亂墳崗時,沈寧一時涌起了千萬思潮。進入城中,才覺云州已是今非昔比。夾道迎接的百姓看起來比幾年前多了兩倍也不止,還有那漸漸鱗次櫛比的商戶民居,沈寧明白這都是前頭那個男人的功勞。 他是個明君,這點無法否認。 大軍在城外駐扎,沈寧暫時跟著住進城里,等待那男人下旨。 瀲艷認為主子已然冷淡了沈寧,因此問起來并無猶豫,“陛下,您曾下旨讓睿、沈娘子留在云州,可是還有什么旨意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