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纖細的手臂幾乎要被生生捏斷,皇帝額上青筋暴出,胸膛劇烈起伏,“你休想騙朕!”依她的性子,若是真被那豎子欺辱了去,她決計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也不會大告天下。然而她絕決說出這番話來,是寧愿自身染上不貞不潔之罪,也要離開他! 沈?qū)幧硇我活潯?/br> “朕如今還待你不好么,你只一心想著離開?”東聿衡惱怒的言語帶著受傷,這婦人的心就是寒冰捂不熱么? “……我從沒想過呆在你身邊,”沈?qū)幠曀肷?,終是面無表情地道,“我從一開始,就不想進宮!” “你說什么?”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你從不想在朕的身邊,難道你曾對朕的小意溫柔,都是虛情假意?”全都因他把握著李家命脈而屈意奉承? 沈?qū)幘従弲s堅定地道:“是。” 最高級的謊言,從來是真假摻半。 東聿衡怒不可遏,大手高高地揚了起來。 沈?qū)帨喩砭o繃,也不閉眼,直直地看著他。 誰知狂怒的皇帝在半空中僵住了動作,手掌停在她的眼前,甚至刮起了一陣掌風。 短暫的死寂對視,依舊怒火濤天的東聿衡將她一把推開,拂袖而去。 豐寶嵐本已一腳跨出大門去參加克蒙族的節(jié)慶,不料依舊被人堵在面前請了回去。 他穿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后花園,遠遠看見亭中三面設了障幔,一道明黃身影若隱若現(xiàn)。他走上前,給獨自一人喝著酒的皇帝請了安,搓了搓手呼了一口白氣道:“陛下,您怎么這種冷天兒還坐在外頭?” 東聿衡斜了他一眼,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才擺手讓他坐下。 豐寶嵐由萬福引著坐在皇帝左側(cè),這才聞到東聿衡身上nongnong酒味,皇帝表哥這是在喝悶酒?他這下可稀奇了,照理大戰(zhàn)得勝,理應開懷才是,還有什么讓一國之君這般煩悶的事兒? 萬福為豐寶嵐斟上一杯,東聿衡道:“喝,喝了你就不冷了。” “是。”豐寶嵐領(lǐng)旨只得飲了一杯。 皇帝自顧再飲,揮退萬福,親自將自個兒的酒杯滿上,卻克制不住脾氣地將銀壺在石桌上重重一砸。 萬萬沒有想到,他堂堂大景天子,居然這等憋屈!她那些巧笑言兮,柔情蜜意全都是騙他的,他居然還被那些虛情假意……她敢欺君,她竟敢欺君!怒火再次洶涌而至燒向四肢百骸,他要把這該死的女人打入天牢!午門問斬!看她那張惡毒的嘴兒還能吐出什么令人發(fā)狂的言語來! 再喝一杯冷酒,也不能澆熄他的滿腔怒火。她的一腔真情,自始至終給了她病癆鬼的前夫,她心悅的只有那個男人!一股熟悉的妒火帶著前所未有之勢席卷而來,伴隨著濤天的殺意彌漫全身。比起她的欺君之罪,他更無法忍受她從未戀慕過他的事實! 這殺意太過強烈,讓豐寶嵐不由抖了一抖,他看向萬福,萬福卻只是擔憂地搖了搖頭。 豐寶嵐沒有法子,只得陪著一杯杯陳釀下肚的皇帝不停倒酒喝酒。直至一壺即空,豐寶嵐才搖搖壺身,道:“陛下,縱酒傷身哪!” “再拿酒來?!睎|聿衡粗聲粗氣地道。 萬福無奈領(lǐng)命,讓人將一旁煮著的酒水送上去。 待再飲一杯下肚,東聿衡看向豐寶嵐,張口卻是驚人之語,“睿妃在白州潛逃,是否你也參與其中?” 這話非同小可,豐寶嵐大驚,頓時離坐屈身下跪,“陛下圣明,縱借清嵐一千個膽子,清嵐也不敢如此!” 皇帝斜睨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起來罷,朕也是有些醉了?!?/br> 豐寶嵐輕呼一口氣,重新起身坐回位上。 “你與那丫頭的事兒,說來給朕聽聽?!睎|聿衡似是心血來潮,直了直身子,微醺說道。 豐寶嵐沉默許久,才緩緩道:“臣說來不過幾句話的事兒……她是臣家中廚娘之女,也是臣屋里的丫鬟。臣自幼與她朝夕相處,未及束發(fā),臣聽說她早許了府內(nèi)一侍衛(wèi)之子,臣心生妒意,做了許多荒唐可笑的事,才認清了自己的心。臣許她海誓山盟,她卻一再搖頭拒絕?!?/br> “哦?”東聿衡微微偏頭。 豐寶嵐干笑兩笑,“是,后頭是臣威逼利誘,才讓她不得不留在臣身邊?!闭f到這兒,他的聲音低了幾分,“而這一切,卻是臣這些年來最為后悔之事?!?/br> 陳年的傷疤撕開帶著痛苦的快感,豐寶嵐從未向誰吐露心聲,而今日今時總算讓膿傷透氣,他竟有些止不住了,“臣當初如若不強留下她,讓她離開去嫁人生子,如今臣或許還可看見她的笑顏,又或是看著她變成為雞毛蒜皮算計的俗婦……卻都比心頭痛苦與虛無要好得多?!?/br> 皇帝腦中“嗡”地一聲,只覺自一片無盡的黑暗中繞了一圈,他沉默了久久。 萬福擔心地看向主子,豐寶嵐也垂眸不語。 直至一餅香餅燃燒殆盡,面無表情的東聿衡才有了一絲情緒,“放了她……么?” ☆、86 夜深,瀲艷放下手中女紅,探頭看看門外,輕聲地對低頭看書的沈?qū)幍溃骸澳锬?,陛下今夜怕是不來了?!?/br> “嗯。”沈?qū)幯燮ひ矝]抬一下。 “您是否……唔!” 異樣頓時劃過沈?qū)幮念^,她迅速抬起眼,卻見瀲艷竟被一個穿著夜行衣的蒙面男人捂住了嘴。 “皇妃娘娘,不要叫,否則我就先殺了她?!泵擅嫒丝謬樀?。 瀲艷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你是誰?”沈?qū)幇矒岬乜戳藶嚻G一眼,冷靜地站了起來。能只身闖入這院子,他的功夫定然了得。 “葉某并無惡意,只是有一事相求?!?/br> 沈?qū)幰娝砩喜o殺氣,又并非克蒙族口音,衡量一番點了點頭,“我聽你說,你先放了她?!?/br> 黑衣人似是很滿意她的識相,將瀲艷打暈后放在了椅上。 “娘娘可還記得昆山派掌門之女段秋霜?” 沈?qū)幦f萬沒想到是這件事,她有些啼笑皆非,看樣子他是來幫段秋霜出頭的江湖高手。 “我記得,又當如何?” “既是記得,葉某也不必多費口舌,還請娘娘寫一道旨意成全段姑娘與韓大俠百年之好?!?/br> 沈?qū)幪袅颂裘?,“我若是不寫呢??/br> “那就別怪葉某無情,”蒙面人抽出一把匕首,前后映出寒光,“在娘娘臉上畫個大花臉了。” 沈?qū)幟樀?,輕笑一聲,“請坐罷?!?/br> 蒙面人眼帶戒備,“娘娘這是同意了?” 沈?qū)幾叩綀A桌旁自顧倒了兩杯茶,卻是搖了搖頭,“不。” “娘娘莫非認為葉某不敢?”黑衣人手執(zhí)匕首上前一步。 “這位大俠,你認識韓震么?”他走近沈?qū)幉虐l(fā)覺此男子身材頗為矮小。 黑衣人眉頭一皺,“葉某雖久仰俠名,至今無緣得之一見。”他頓一頓,又道,“只是自段姑娘一事看來,他也不過膽小怕事之輩,不見也罷!” “他不是膽小怕事,他是心有所屬,才不想耽誤段小姐姻緣?!?/br> “段姑娘為救他性命毀了容貌,他何以忘恩負義!” “第一,段姑娘沒毀容,第二,強扭的瓜不甜,葉大俠要主持正義,是否也該調(diào)查清楚了再來?” “娘娘不必多言,葉某親眼所見豈能有假?”蒙面人冷冷一哼,“葉某只問娘娘最后一遍,您究竟寫是不寫?” “葉大俠,我敬你重情重義,為了朋友赴湯蹈火,但這事兒著實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可先回去查個清楚,我也會當什么事兒也沒發(fā)生過?!?/br> 蒙面人凝視鎮(zhèn)靜自若的沈?qū)帲挥X她與自己臆想的娘娘大不相同,她不僅不害怕發(fā)抖,反而毫不畏懼,他本不過恐嚇兩句,難道要無功而返?不成不成,他已在段姑娘與昆山派弟子面前夸了???,若是空手而歸豈不遭人恥笑?思及此,他眉頭一豎,喝聲漸厲,“那就別怪……” 話音未落,沈?qū)幚洳环赖貙⒆郎蟽蓚€茶杯左右扔了過去,同時大喊一聲,“捉刺客!” 蒙面人下意識地接住了一個茶杯,另一茶杯砸在墻上發(fā)出清脆聲響。他自知不妙,上前想拿沈?qū)幾魅速|(zhì),不料這娘娘竟然身手敏捷,兩招不能將她擒住。外頭侍衛(wèi)聽得喝聲與殘破之聲,立刻涌入屋子。蒙面人見勢不好,飛身沖上屋頂逃去。 “快捉刺客!”徐翰沖進屋中,驚出一身冷汗,他居然讓刺客無聲無息地進入了睿妃屋子,這事若是讓圣上知道,他便是死路一條,惟今只是擒拿刺客才能將功贖罪,“快點快點,定要將刺客活捉歸案!” 孰料那刺客輕功極高,黑甲軍一時也無計可施,眼見他即將遁逃,屋頂上出現(xiàn)另一道黑影縱身而過,追著蒙面人而去。 “是韓大俠!”眼尖的侍衛(wèi)喊道。 徐翰稍松了口氣,“快跟上去!” 蒙面人與韓震在樹上初次交鋒,各自暗驚,韓震心道好輕功,蒙面人心忖好內(nèi)功! 蒙面人自知戒備森嚴不宜戀戰(zhàn),借著連綿的樹木往后花園逃去,韓震緊追其后。 萬福還陪著皇帝在后花園喝酒,聽到由遠及近的喧鬧聲以及沙沙作響的樹葉之聲,他頓時提高了戒備,嗅著風中流轉(zhuǎn)著不尋常的氣息,娃娃臉上嚴肅了起來,“保護陛下!” 亭子四周的侍衛(wèi)立刻將主子團團圍住,豐寶嵐也站了起來,惟有東聿衡還坐在中央意興闌珊地喝著酒。 突地右側(cè)不遠處傳來混亂的沙沙聲與輕功動靜,隱隱可見兩團黑影,萬福蓄勢待發(fā),看主子緩緩擺了擺手,他立即一躍而出。 正值萬福追趕之時,徐翰匆匆趕了過來,見著亭中的明黃身影頓時心涼了半截,他硬著頭皮上前,“卑職救駕來遲,罪該萬死?!?/br> 東聿衡揉著額側(cè)“嗯”了一聲。 豐寶嵐道:“徐統(tǒng)領(lǐng)在何處發(fā)現(xiàn)刺客?” “這……”徐翰冷汗直冒,吞吐答道,“卑職是在睿妃娘娘屋中……” 皇帝驀地厲眼如炬,抬頭直直射向他,“娘娘可有閃失?” “回陛下,睿妃娘娘安然無恙……” “捉活的,把他捉來見朕!”一群飯桶!居然讓刺客闖進了她的屋子!東聿衡騰地站了起來,大步便往內(nèi)院走去。誰知沒走幾步,便見沈?qū)幱娑鴣恚淮笕喝烁诤箢^。 “胡鬧!”他疾步上前,見她毫發(fā)無傷松了口氣,轉(zhuǎn)而皺眉呵斥,她還敢亂跑! 沈?qū)幭仁锹劦搅薾ongnong的酒味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后又覺他出現(xiàn)在這偏僻的花園有些古怪。一股異樣滑過她的心頭。 有幾分醉意的皇帝這才憶起不久前二人爭執(zhí),他冷下臉粗聲粗氣地問道:“那刺客是沖著你來的?” “……不知道?!?/br> “不知道?” “他打暈了瀲艷,我見狀不妙就喊了救命?!?/br> “你這……”他也不知是該夸她當機立斷還是斥責她的莽撞,“可是嚇著了?”她的身邊怎地總是危險不斷? 沈?qū)幊聊負u了搖頭。 東聿衡凝視著她單薄的身子,想將她攬在懷中安撫,袖中的大手緊了緊,正欲探出手去,卻聽得有人高聲稟報,“陛下,刺客被萬福公公與韓震大俠抓住了!” 皇帝身形一僵,而后低喝:“帶過來!” 不多時,黑衣蒙面人被扭送到二人面前,此時他的面罩已除,沈?qū)幎ň?,看清那黑衣人是個大抵三十出頭的精瘦男子,長相平凡,留著兩片八字胡,眉眼似有不羈與輕視。 徐翰押著他跪了下來,東聿衡居高臨下地背手俯視,“報上名來?!?/br> 黑衣人跪著挺了后背,“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鷹教左護法,‘葉中飛’葉典!” 站在后頭的韓震聞言卻是一驚。他聽過葉典的名號,其輕功天下聞名,是個劫富濟貧的好漢,他似是記得家信中提及葉典成了表妹的夫婿,然而他為何出現(xiàn)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