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閻狩外號“血手佛子”,武功也走陰柔狠辣一派,但見他右手屈指成爪朝沈嶠抓來,霎時果如陰風(fēng)撲面,鬼魅哭號,四周俱是尸山血海,無間地獄,漫天血光幾要將人淹沒,絕望恐懼紛涌而來。 沈嶠飛身后退,山河同悲劍同時出鞘,登時劍氣如虹,霄光大漲,一下將閻狩大半氣勢蓋過。 閻狩緊追不舍,雙掌將沈嶠攻勢悉數(shù)化解,又接連拍出三四張,迅若閃電,令人目不暇接。 每一掌都如海濤傾瀉,虹陛迭起,一波強(qiáng)似一波,根本沒有給對手反應(yīng)的機(jī)會! 閻狩雖未入天下十大,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的武功僅是尋常,晏無師閉關(guān)的那十年里,浣月宗將經(jīng)營重心放在北周朝廷里,法鏡宗則遠(yuǎn)走吐谷渾,唯獨(dú)合歡宗在中原,尤其是在齊國的勢力急劇發(fā)展,而閻狩能夠在人才濟(jì)濟(jì)的合歡宗內(nèi)占據(jù)一席之地,甚至與桑景行平起平坐,這明顯不是因?yàn)樗L得好看。 沈嶠持劍在手,劍身橫空一劃,劍光耀目,瞬間回清倒影,冰雪凜然,颯颯生寒,伴隨殺氣席卷而至! 這頭好戰(zhàn)正酣,另外一頭也未閑著,蕭瑟與白茸并肩而上,一前一后纏住晏無師,令他不得脫身。 沈嶠與閻狩交手之余,瞥見白茸與蕭瑟出手,不由眉頭暗皺。 此二人皆為合歡宗年輕一代的高手,幾位長老之下,武功最高的怕就要數(shù)他們了,蕭白二人的天分同樣也很高,每見一回,武功似乎都提升了不止一個臺階,尤其是白茸,沈嶠初見她時,對方不過剛剛躋身一流,如今奮起直追,一手“青蓮印”爐火純青,身姿曼妙卻暗藏殺機(jī),令人防不勝防。 沈嶠很清楚,白茸幾次對自己多有留情,方才更是借闡明利害暗中提醒桑景行即將來到,讓沈嶠不要多管閑事,但她對沈嶠的這一絲心軟,卻絕不會用在晏無師身上,此時與蕭瑟相互配合,步步殺機(jī),更如天羅地網(wǎng),默契無間,將晏無師團(tuán)團(tuán)困住。 因方才晏無師突如其來重創(chuàng)蕭瑟的緣故,兩人心中多有顧忌試探,不肯盡全力,但唯獨(dú)沈嶠明白,晏無師現(xiàn)在功力有限,根本還未恢復(fù)到全盛時期的一半,能重傷蕭瑟已是極限,再多面對一個功力大增的白茸,實(shí)在是勉強(qiáng),若時間一長,被兩人察覺底細(xì),必然不再猶豫,而會盡全力對付晏無師,如此一來,他又要應(yīng)付閻狩,難免顧此失彼。 想及此,沈嶠不再猶豫,功力運(yùn)至極致,摒除雜念,直接提升到劍心境界。 剎那間,劍光萬丈,天地變色,仿佛雷霆震怒,江海清光,全都凝聚在這一劍之中。 人在劍外,心在劍中,劍心所至,萬物成空! 閻狩愀然變色,急急撤掌后退,不敢掠其鋒芒,然而劍光一出,斷無收回之理,劍氣挾著白光,竟緊追不舍,牢牢綴住他,伴隨轟雷鼎沸,萬水奔騰,雖說劍心初成,境界不穩(wěn),但已隱隱有一劍揮出天下平之勢。 這一劍揮出,沈嶠卻不進(jìn)反退,直接折身朝白茸那邊掠去。 三人原本相持不下,形成一種微妙平衡,以晏無師的功力,本可一力降十會,斷不至于如此僵局,時間一長,蕭瑟白茸難免心生疑竇,青影卻飄然而至,直接將晏無師掠走。 見此情狀,三人自然追了上去,除卻蕭瑟受了傷力有不逮,閻狩更是緊緊綴在后面,不肯輕易放過二人。 “你先走一步,到先前我們?nèi)氤菚r經(jīng)過的那個樹林里,我來擋住他們!”沈嶠語速極快,說完便直接將晏無師推了一把,也沒等他回應(yīng),直接提劍返身朝三人而去。 晏無師回頭深深望他一眼,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離開。 眼看目標(biāo)越來越遠(yuǎn),沈嶠卻擋在身前,閻狩也急了,掌風(fēng)幾乎化作血影,招招都往沈嶠身上招呼。 沈嶠章法卻絲毫未亂,劍法越見沉穩(wěn),面對閻狩疾風(fēng)驟雨的攻勢,沒了晏無師在旁邊,他反而更能全神貫注應(yīng)對眼前的局面,山河同悲劍在風(fēng)中厲厲作響,一身青衣飄揚(yáng)若仙,經(jīng)由沈嶠改進(jìn)的滄浪劍訣,氣象萬千,滌蕩縱橫,宛若千花綻放,光溢六空,一時間竟將三人齊齊擋在劍光之外,寸步不得進(jìn)。 閻狩悶哼一聲,身形變幻越發(fā)迅疾,令人難辨真?zhèn)?,修長五指勢如利刃,所到之處,幻化出重重血海骷髏,竟空手破入劍幕,直接抓向沈嶠握劍的手! …… 沈嶠一路飛掠,身形化作一道青影,蜻蜓點(diǎn)水,欲落即起,足尖幾乎不曾點(diǎn)地,“天闊虹影”這門玄都山的獨(dú)門輕功,被他用得臻至化境,只怕祁鳳閣在此,都要忍不住贊一聲好。 在這樣的輕功境界之下,兩旁樹木紛紛被拋諸身后,模糊不清,連帶在后面緊追不舍的敵人,也都暫時失去了蹤跡。 但沈嶠并未因此掉以輕心,他提著一口氣,袍袖飄蕩,不沾塵土,便是飛鳥驚鴻,怕亦遜色三分。 這一路疾行,先是往城外山上掠去,為的是掩人耳目,后又循著隱蔽處下山,進(jìn)了山下在入城必經(jīng)之路上的一處小樹林。 樹林雖然占地不算大,卻因倚傍山腳,郁郁蔥蔥,自成一方天地,蔓藤纏繞,腳下崎嶇,常人進(jìn)了此處,便像是被林木吞噬了一般,一時半會也是找不到出路的。 沈嶠扶著樹干往里走,速度雖然放緩,足下卻不留半點(diǎn)印記,就算敵人循著此處追過來,也不會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進(jìn)了這里。 走了約莫一炷香,眼看已經(jīng)來到樹林深處,快要抵達(dá)山腳叢林,他終于有些消受不住,停下腳步稍作歇息。 旁邊忽然伸出一只手,搭向他的手腕。 沈嶠心頭預(yù)警,及時察覺,抽手便要后撤,卻在見到對方面容的時候頓住身形,松一口氣。 “是我。”晏無師道,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腰,將人攙向叢林深處。“你怎么用了這么久才甩開他們?” 沈嶠此時也已力竭,便任由他的攙扶,將半身重量略略放在對方身上。 “單憑他們?nèi)俗匀徊蛔銥閼],我本還想殺了閻狩為觀主和初一報仇,沒想到后面又來了一個人,作僧人打扮,年紀(jì)比白茸還要輕些,此人武功不在閻狩之下,久戰(zhàn)對我不利,我只能找機(jī)會脫身了。” 他不知對方身份,晏無師卻一聽就知道了:“你說的應(yīng)該是寶云,合歡宗的長老之一,此人喜偽作僧人,四處講經(jīng),以此騙得女信眾,與她們顛鸞倒鳳,佛門恨他敗壞和尚名聲,近年來對他屢屢追殺,他不大在外露面,但武功不在閻狩之下?!?/br> 聽見此人行徑,沈嶠不禁蹙眉,面露厭惡:“方才白茸說過,桑景行和寶云都在后頭,寶云一來,桑景行只怕也離此不遠(yuǎn)了,我們須得快些離開才是,否則他們那么多人,未必找不到這里來?!?/br> 晏無師:“你現(xiàn)在還走得動么?” 沈嶠苦笑搖頭。 晏無師:“我有個辦法?!?/br> 沈嶠:“嗯?” 晏無師摸向他因力竭而蒼白的臉頰,沈嶠偏頭想要避開,卻仍是被摸了一把,不由瞪向?qū)Ψ?,晏無師微微一笑:“桑景行因你而重傷,自然對你恨之入骨,但合歡宗其他人與你卻沒有刻骨仇怨,反是對你忌憚得很,你現(xiàn)在獨(dú)自離開,不必再管我,既能擺脫他們的糾纏,也不必再多我這一個累贅。” 沈嶠嘆了口氣:“我當(dāng)你能說出什么好法子來,別廢話了,先上山罷?!?/br> 晏無師:“這個辦法難道不好?” 沈嶠:“我若想拋下你,又何必等到現(xiàn)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一開始已經(jīng)插手,自然要竭盡全力?!?/br> 兩人往前走去,沈嶠方才將輕功用至極致,此時連邁開腳步都覺勉強(qiáng),不由道:“我實(shí)在是走不動了,你先上山罷,我替你在斷后?!?/br> 晏無師哈哈一笑:“阿嶠,你真是可愛,就憑你現(xiàn)在這模樣還要斷后,桑景行一來,怕能將你連皮帶骨吞下去。” 沈嶠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覺腳下一輕,竟是被對方負(fù)于背上。 第79章 沈嶠完全沒料想他竟有如此舉動,一時竟怔住了。 對方腳下輕盈飛快,不過片刻工夫,便從樹林徑自入了山腳,又沿著山路往上,繞向山的另一頭。 沈嶠呆呆地好一會兒,方才問道:“我們現(xiàn)在要上山?” 晏無師:“此山背面有一寺廟,隱于山中,荒廢多年?!?/br> 沈嶠疑惑:“你好似對此地頗為熟悉?” 晏無師:“當(dāng)年與崔由妄一戰(zhàn)之后,我曾至此山中閉關(guān)修行?!?/br> 沈嶠恍然,未再多問,他的確是有些累了,方才力戰(zhàn)四人,拋開被晏無師所傷的蕭瑟不提,白茸、閻狩、寶云,實(shí)力一個比一個強(qiáng)悍,以沈嶠如今的內(nèi)力,若非有劍心境界在支撐,斷不可能全身而退。 晏無師走得雖快,卻很穩(wěn),隔著衣裳,肌膚溫暖的觸感傳來,沈嶠無暇多想,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周遭已非方才叢林,而是身處一間寺廟之中。 因年歲久遠(yuǎn),寺中早已香火斷絕,連香爐都不知去向,佛像身首不全,四處布滿煙塵珠網(wǎng),不過沈嶠睡覺這塊地方倒是干凈的,底下還墊著從柱子兩旁扯下來的布帷,雖也殘破不堪,但總算不至于直接坐在冰涼的石板上。 他背靠墻壁坐了會兒,方才他雖然沒受什么重傷,但自從上次和雪庭交手之后,體內(nèi)傷勢有些淤積,導(dǎo)致至今出手無法全力發(fā)揮,這也是他沒法殺了閻狩的原因之一,后來又有了寶云的加入,這個機(jī)會便直接錯身而過了。 沈嶠扶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輕輕嘆了口氣。 一只手摸過來,他毫無防備,被冰冰涼涼的觸感一激,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寒顫。 “嘆氣作甚?”晏無師坐在旁邊,另一只手則拿著帛片在看。 沈嶠瞇著眼端詳片刻,確認(rèn)這是當(dāng)日對方從陳恭手中奪來的《朱陽策》殘卷。 他正要開口,卻見晏無師手一翻,帛片直接飄入火堆之中,轉(zhuǎn)眼就被火焰吞噬。 沈嶠:“……” 晏無師轉(zhuǎn)頭看見他的表情,不等他發(fā)問,便道:“里面的內(nèi)容我已記住,留它又有何用?” 沈嶠:“若是萬不得已,須將帛片交給合歡宗來脫身,你連后路都不給自己留了么?” 晏無師:“即便我將帛片交給他們,你認(rèn)為他們會相信這就是真正的殘卷?” 沈嶠蹙眉不語。 晏無師一哂:“昔日日月宗內(nèi)有一門秘法,只怕連你都不曾聽過。說白了便是魔音攝心練到出神入化之境,可以控制別人的心神行為,迫他在不知不覺中將真話說出。若換了是我,我也更愿意選擇用這種方式來得到自己想要的口供,而不是相信一張上面寫了字的帛片。” 沈嶠:“所以閻狩等人想要趁你修為大減之際,將你抓回去,迫你說出殘卷上的內(nèi)容?!?/br> 晏無師:“不錯,我對他們的價值不在于一具尸體,而是《朱陽策》和浣月宗宗主的身份,有我在手,自然也可以輕松號令浣月宗了。” 就沈嶠所知,晏無師看過的《朱陽策》殘卷,五已得其三,尤其是從婼羌地底得來的那份,里頭更記載了對《鳳麟元典》的改進(jìn)與增補(bǔ),桑景行與元秀秀同樣在練《鳳麟元典》,自然明白魔心破綻會造成的影響,破綻一日未除,就一日不可能練到《鳳麟元典》中的圓滿境界,所以他們比誰都更想得到這份內(nèi)容。 若換了從前的晏無師,那自然高高在上,只有令他們忌憚卻不敢妄動的份,但現(xiàn)在晏無師遭遇五大高手圍攻,從生死邊緣回來,武功大不如前,此時不下手又更待何時? 魔門的人手段如何,沈嶠再清楚不過。 當(dāng)日桑景行因沈嶠殺了自己徒弟霍西京的緣故,便想要將他武功盡廢,手腳挑斷充當(dāng)禁臠,先讓自己肆意玩弄之后再丟給合歡宗門人蹂躪,以浣月宗多年來跟合歡宗對立的態(tài)度,更兼晏無師口舌刻薄,行事放縱的作風(fēng),一旦落入合歡宗門人手中,得到的待遇絕對不會比沈嶠更好。 想及此,他的眉頭越發(fā)緊鎖:“若是如此,我們還是快些啟程,以免被他們追上的好?!?/br> 晏無師笑道:“你這樣為我著想,是不是想讓我感激涕零,以身相許?” 沈嶠不理會他的調(diào)侃之言,反是鄭重道:“我知晏宗主素來不將旁人放在眼里,但此事性命攸關(guān),你現(xiàn)在破綻未除,實(shí)力不濟(jì),若只有閻狩等人也就罷了,桑景行一來,連我也抵擋不住,還是謹(jǐn)慎些好。” 晏無師卻不見半絲慌亂,只將旁邊樹枝丟進(jìn)去讓火勢燒得更旺一些,忽然問了個風(fēng)牛馬不相及的問題:“假若一切重來,你可會選擇在半步峰下為我所救?” 沈嶠一愣,搖搖頭:“此事只怕由不得我選擇?!?/br> 晏無師:“這么說,即便早知道后面會與我糾纏不清,被我親手送給桑景行,你也并不后悔了?” 沈嶠:“世間沒有后悔藥,過去的事情永遠(yuǎn)也不可能再追回,與其執(zhí)著怨念,令自己不得解脫,倒還不如感謝你教會我如何去看待天下與人心。” 火光映在他認(rèn)真的神情上,卻顯出一份別樣的柔和來。 晏無師忽然笑了起來,柔聲道:“傻阿嶠,我?guī)讜r對你好過?” 他伸手過來,似乎將欲摸向沈嶠的臉頰,沈嶠往后避開,抬手格擋,孰料對方另一只手卻揚(yáng)了起來,沒有出手攻擊,僅僅是袍袖在眼前拂過。 沈嶠聞到異味想要閉氣,但鼻子已經(jīng)吸入一些,原本就沒什么力氣的身體不由一軟,對方趁勢又點(diǎn)了他的xue道。 “你這不設(shè)防的毛病再過多久才能改改?”晏無師搖搖頭,“還是說你內(nèi)心已經(jīng)將我當(dāng)成可信之人?” 說罷他無視沈嶠瞪視,低頭在對方鼻尖上親了一口,又將沈嶠打橫抱了起來,走到佛像背后。 沈嶠這才發(fā)現(xiàn),佛像后面竟凹進(jìn)一大塊,里頭不大不小,正好能容一人盤膝坐在里頭。 晏無師還有閑心給他解釋:“鑄造佛像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許多寺廟會將佛像背后或里頭挖空以減少花費(fèi),這間寺廟我從前來過,這尊佛像粗制濫造,連中空都懶得敷衍,只肯雕個正面做做樣子,如今倒是便宜了你?!?/br> 沈嶠蹙眉:“你到底想作甚!” 晏無師悠悠道:“北周內(nèi)宮的《朱陽策》殘卷,我當(dāng)年也曾看過,但如今時間倉促,卻來不及背給你了,你若想要,可以去長安找宇文邕,他曾見過你,又對你甚為賞識,想必是愿意為你開啟方便之門的,還有,你告訴邊沿梅,讓他不必管我的事,先趁著周朝吞并齊國之際,將合歡宗的勢力延伸到齊國再說?!?/br> 沈嶠神色變幻:“我非浣月宗中人,這些話理當(dāng)由你自己去說,與我何干?” 晏無師但笑不語,摸上他的臉頰,特意將動作放慢,似乎享受指尖與對方肌膚相觸的感覺,令氛圍帶上一點(diǎn)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不出意外看見沈嶠雙頰慢慢染上微慍的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