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我年長你一千歲,看過的書可能比你認識的字還多。”殊月背靠車壁,嗓音微沉道:“你想想自己小時候擁有的東西,更珍惜的是好不容易得來的,還是隨手在路邊撿到的?” 寧瑟楞然看著他。 他問:“你一個勁地貼到清岑身上,他就會知道你的好嗎?” “當然會了。”寧瑟道:“我也不是沒有優(yōu)點啊?!?/br> 殊月輕笑出聲,話鋒一轉忽然道:“你還是和剛破殼時一樣蠢?!?/br> 寧瑟瞪大雙眼,沒想到怎么好好的又扯上她蠢不蠢的問題,甚至追溯到剛破殼的時候,誠然她那時是沒什么腦子,但現(xiàn)在她已經成年了,怎可與那時相提并論。 于是她狠狠反擊道:“我聽母后說,哥哥剛破殼的時候,脖子卡在蛋殼里,卡了整整一天一夜?!?/br> 殊月冷笑一聲,毫不示弱道:“怎么你是忘了你三歲的時候,連續(xù)被兩只蛇咬了爪子么?” “你一千多歲還做噩夢嚇得不敢睡覺?!?/br> “哥哥是不如你膽子大,不到一百歲就知道放火燒宮殿了?!?/br> 寧瑟被戳中痛處,忿忿不平道:“哥哥實在厲害,每次喝醉酒都要找人打架?!?/br> 殊月不以為然,漫不經心道:“總比你喝醉以后變成原形,學山雞吃蚯蚓好?!?/br> 語畢又補了一句:“我們鳳凰王族的臉,都快被你丟光了?!?/br> 寧瑟聞言低頭,感到無法反駁。 當夜子時以前,這輛飛車載著他們到達了鳳凰宮,臨別時有位仙使攔住了寧瑟,恭敬地問她有沒有什么話要傳給他們殿下。 寧瑟愣了愣,而后雙眼明亮生光,“是他讓你這么問我的嗎?” 當然不是。 這位仙使見他們殿下對鳳凰族的小公主格外掛心,不禁想從中牽線搭橋,也好讓他們殿下早日定牢婚姻大事,在陌涼云洲哄老婆帶孩子安心過日子。 于是他巧妙地避開了寧瑟的問題,只恭聲道:“無論什么話,都會一字不漏地傳給殿下?!?/br> 寧瑟搓了搓手心的石頭,沉思片刻忽然道:“勞煩你幫我轉告他,見不到他的每一刻,我都非常想念他?!?/br> 她說完以后,又斟酌道:“這話是不是太直白了,你們殿下能接受嗎?” 仙使大人按捺下滿腔熱血,恨不得她再說得直白些,面上仍然端持住沉穩(wěn):“我等不敢妄自揣測殿下的意思?!?/br> 寧瑟隨手掏出一張紙,用炭筆在上面寫了幾行字,將這張紙遞到仙使手中,一邊同他道:“話就不用轉了,幫我把這個交給他吧?!?/br> 那仙使連連稱是,但不敢看紙上寫了什么。 三更天的末尾,凌霄月散星收。 清岑半躺在床榻上,對著夜明珠的淺光看紙上的字,他從二更天看到三更天,其實已經能倒背如流。 今日的奏折早已批完,他原本打算平靜地躺上半個時辰,看了寧瑟給他的紙條,竟然覺得睡不著。 她用并不好看的字形寫到,即便回了鳳凰宮,她最想念的還是他,即便世上有很多求而不得,她慶幸碰見他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 而后話鋒一轉,說她兩天后還會再來陌涼云洲,問他高不高興。 月色透窗,燈盞光輝盡滅,帛紙從他指間劃下,有一半蒙上了他的側臉,單是側臉也極俊美,挑不出什么瑕疵。 作為法力巔峰的龍族,已經不太需要睡眠,他打算躺半個時辰,其實只是為了…… 夢見她。 她要來陌涼云洲,他當然很高興,就像她今天早上來了天君宮殿,他獨自一人走去城門內的宮道上找她。 怎么可能不高興。 但他承襲天君之位后,不到一月就要轉戰(zhàn)蠻荒北漠,那里的魔怪叢生千年,他并不想讓寧瑟繼續(xù)跟著他。 寧瑟并非會乖巧守在原地等他的姑娘,雖然她曾經在他的門口落寞地蹲了一段時間,每日守著他早出晚歸。 清岑想,也許等他從北漠戰(zhàn)場上回來,就可以攜重禮去往天外天鳳凰宮,像寧瑟這樣性格獨特的美人,還是娶回家比較安心。 ☆、第23章 薄媚 這日上午天色晴好,午后卻下了一場急雨,遠望樓臺殿宇,繁花茂樹,無一例外地隱沒在了冗長的煙波水霧里。 “我們現(xiàn)在動身,差不多三個時辰后能到陌涼云洲。”奕和仙帝理了理袖擺,開口同殊月說道:“明日就是天君繼位的大典,這場雨來的不是時候?!?/br> 殊月點頭,同時接話道:“雨勢好像越來越大了,也不知明日的盛典……” 殊月的話停頓在了這里,因為他看見了火急火燎的寧瑟。 殿外臺階前立了一輛馬車,簾幕垂掛翡翠流蘇,車前套了八匹白澤神獸,車轅鑲嵌緋色瓔珞,乍看上去很是富麗豪奢。 寧瑟撐了一把傘走到馬車邊,打開木門后急不可耐地爬了進去,一旁的侍衛(wèi)唯恐她毛毛躁躁會掉下來,伸手欲要扶她,卻接到一把濕淋淋的竹骨傘。 侍衛(wèi)有些摸不清頭腦,舉著傘站在馬車華蓋下,看車外雨水滴滴答答,忽而聽見寧瑟驚奇道:“我的傘到哪里去了!” “回公主的話,在這里。”那侍衛(wèi)傾身靠近車內,抬手將傘遞上,恭敬道:“剛才掉了出來?!?/br> 寧瑟伸手去接,應聲道:“對了,我剛才隨手把它扔出去了。” 話音未落,殊月也抬步上了馬車,接著是奕和仙帝,車內擺了兩張軟榻,無論坐躺都很寬敞。 殊月和寧瑟坐在一邊,奕和仙帝坐在對面,寧瑟低頭收了傘,聽見殊月沒事找事道:“你剛才接傘的時候,瞧見那個侍衛(wèi)的臉了嗎?” 寧瑟愣了愣,頗為不解地反問:“我為什么要看他的臉?” 殊月笑了一聲,低低應話道:“哥哥挑了幾個長相過得去的侍衛(wèi),全部安置在了你的身邊,你看多了形形色.色的美人,就不會對清岑那般熱枕了。” 見寧瑟蹙緊了雙眉,仿佛正在思考,殊月唇角上挑,再接再厲道:“你對清岑那般執(zhí)著,想來還是因為見的世面太少……” 因他語聲壓得很低,稍不留神就聽不見,寧瑟便攏袖湊了過去,屏住呼吸仔細聽。 這番話尚未聽完,寧瑟就抬頭望向了奕和仙帝,“父王,哥哥嫌我沒見過世面?!?/br> 寧瑟她母后還沒上車,按照歷次慣例來看,她母后應該還在寢宮梳妝打扮,一件一件地挑選衣裳。 奕和仙帝守在車窗處遙望,仿佛一塊望夫石,并沒有留意殊月說了什么,只聽到寧瑟那句“哥哥嫌我沒見過世面”。 奕和仙帝眉梢一挑,轉過臉看向殊月,出聲問道:“你meimei沒見過世面是她的事,你有什么不滿意的么?” “當然沒有。”殊月笑了一聲,違心地圓場道:“寧瑟是我鳳凰族的小公主,善良可愛才貌雙全,作為她的哥哥,我驕傲還來不及,哪里會不滿意?” 寧瑟心下一抖,仍然坐得筆直。 奕和仙帝卻對這個答案非常滿意,語氣也變得溫和:“你知道就好,也不用我開導你了?!?/br> 殊月聞言又是一笑,抬手拍了拍寧瑟的肩膀,言不由衷道:“寧瑟從沒讓我勞心費神過,平日里也總是表現(xiàn)得很機靈,一點都不蠢,她真是個好meimei?!?/br> 奕和仙帝點了點頭,欣慰道:“能說出這番話,可見你也是個好哥哥。” 寧瑟聞言一怔,目光變得凜然,同時吹捧起了殊月:“他當然是個好哥哥,不僅英俊瀟灑法力高強,心胸也特別寬廣,而且為人樸實無華,從不鋪張浪費?!?/br> 殊月勾出一個應戰(zhàn)的笑,接過話道:“寧瑟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安靜乖巧,從小聽話懂事,沒給我們惹過麻煩,所以特別討人喜歡?!?/br> 奕和仙帝這才覺得他們說的有點不對勁。 寧瑟小時候是什么樣子奕和仙帝當然是知道的,除了可以忍受的蠢笨之外,還有難以招架的調皮鬧騰,尤其在她學會噴火以后,時常將整個鳳凰宮攪的不得安生。 奕和仙帝曾經試圖和寧瑟講道理,她總是仰著一張臉認認真真地聽,雙眼也是亮閃閃的,顯得十分討喜。奕和仙帝見她這個樣子,甚至不忍心講一句重話,總是說得特別溫和。 然而無論溫不溫和,那些話她轉頭就忘了,似乎從未放在心上過,一度讓她爹非常傷神。 好在她長大之后,還是有驚無險地成了一個才貌雙全的姑娘。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三個時辰后,馬車抵達了陌涼云洲的天君宮殿,無邊夜幕降臨,車外仍有傾盆大雨。 幾位守城的仙使等候已久,瞧見那馬車上的鳳凰暗紋,立刻走過去接迎,甚至撐起結界為他們擋雨。 奕和仙帝一向低調,此番拖家?guī)Э趨⒓邮⒌?,沒想擺什么排場,不僅侍衛(wèi)沒帶幾個,連馬車都只用了一輛。 車上不僅有他的老婆孩子,還有幾大箱的貴重珍寶,依照天界慣例,那些珍寶都是送給清岑的。 在奕和仙帝的眼中,清岑雖然沒什么功績,但好歹繼承了天君的位置,他們天外天鳳凰宮和陌涼云洲交情不深,這個場子卻必須捧,也得讓清岑在面子上過得去。 于是奕和仙帝在鳳凰族的寶庫里挑挑揀揀了半日,拼出幾大箱的東西,一并運到了陌涼云洲。 因他沒擺儀仗,不大指望能被人認出來,隨行侍衛(wèi)也沒有幾個,就準備在下車以后,親自將那幾箱珍寶抬出來。 卻不想剛一下車,就有兩排仙使恭聲相迎,提燈映出雨中夜景,“帝尊駕臨陌涼云洲,我們殿下甚感榮幸,特遣我等在此恭迎?!?/br> 奕和仙帝有些驚訝,不太明白為何清岑要如此隆重地接待他,但除了驚訝之外,心里還有幾分受用。 單從仙階來算,天君的位置在他之上,清岑這樣賣他面子,奕和仙帝想不出緣由,就姑且認為清岑一向敬佩自己的威名。 早在數(shù)十萬年前,奕和仙帝還沒有老婆孩子的時候,乃是天界有名的俊朗男青年,彼時他聲名煊赫,所到之處無不涌起狂蜂亂蝶,數(shù)不清的神仙追隨在他身后,殷殷切切喚他帝尊。 奕和仙帝表面上不太在意,心里還是有些歡喜。 后來他成家立業(yè),極少出門晃蕩,幾乎沒再聽過“帝尊”這個稱謂,沒想到今次來了陌涼云洲,卻被這么多人圍起來叫,仿佛找到了年輕的感覺。 寧瑟聽見外頭響動,緊跟著她爹下了車,隨即伸手拉下她母后,獨留殊月一個人蹲在車里搬箱子。 殊月心里有點苦。 夜幕漆黑如潑墨,四下唯有燈盞亮光,雨滴濺起一圈圈水汽,甚至有一些透過結界,蒙上了仙使手中的燈籠。 城門處的侍衛(wèi)忽而低聲行禮,寧瑟抬頭望過去,竟然看見了兩天未見的清岑。 他穿了一身黑衣,身形依然高挺修長,仿佛立在雨簾盡頭的華茂春松,城門外人語嘈嘈切切,交迭著混雜水霧倒影,映襯滿地燈火闌珊。 那些雜音卻仿佛在一瞬飄遠,連帶著周圍的人影也漸虛漸無,視野內空曠一片,唯獨他最引人注目。 當空雨幕細密如織,她怔然抬著頭,目光與他對上。 清岑走了過來,一如往常地不打傘,不設結界,卻沒被淋到一滴雨,風姿格外翩然出塵。 奕和仙帝同樣楞了一瞬,心道清岑莫不是來親自迎接他,不過這個念頭很快被他打消,因為覺得沒什么道理。 他正這樣想著,就聽見清岑同他道了一句:“有失遠迎,還望帝尊不要見怪?!?/br> 在車里搬箱子的殊月聽聞,也默默地探出半個頭來,沒有瞧清岑一眼,而是盯上了自己的meimei。 果不其然,寧瑟仰臉望著清岑,眼珠子也不會轉,只差張開雙手撲上去。 殊月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他的meimei被人吃得死死的,那人似乎對他meimei也有點意思,但在沒有上門求親前,這一切都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