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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今萍嵋在線閱讀 - 第3節(jié)

第3節(jié)

    沈韻竹泫然欲泣道:“相公,你——你怎可如此對我?”

    白灝欲辨忘言道:“不,不是這樣的,我以為是你——”

    “還要狡辯!你看看你的模樣!”沈韻竹將梳妝臺上的鑲寶西洋把鏡往床上一扔,白灝低頭一瞧,倒吸了口涼氣,只見自己從眉間到下巴四道血淋淋抓痕、披頭散發(fā),衣衫半開,雙目微赤,活脫脫一個色中餓鬼,那里有平日風流倜儻的模樣!

    白灝腦子暈乎乎的,百口莫辯,但看著這個鐵證如山的場面,他又覺得自己可能真是酒后失德,唱錯了西廂記,紅娘和崔鶯鶯傻傻分不清楚!

    “娘子,為夫錯了。”白灝忙賠罪不迭,暗想此事雖鬧的難堪,但也并非不好收場,做低伏小道歉,哄娘子回心轉(zhuǎn)意便是——陪嫁丫鬟嘛,大多遲早都是暖床的,早晚還不是那么回事。

    沈韻竹別過臉去,不看白灝。

    蘭芝慘然一笑道:“小姐,您待奴婢恩重如山,如今出了這事,奴婢也不想活了,下輩子再伺候您吧!”

    言罷,蘭芝往黃花梨床柱撞去,鮮血飛濺!

    “蘭芝!”沈韻竹按住蘭芝的額頭,鮮血很快染透了衣袖,蘭芝面目慘白,氣若游絲。

    沒想到一個丫鬟居然有如此大的氣性,白灝當場愣住,調(diào)戲丫鬟這事不大不小,可惹出了人命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時白灝同窗好友兼大舅子沈義然趕過來了,他如風火輪般輪圓了胳膊,正反扇了他兩巴掌,喝道:“虧你自稱飽讀詩書,不過是個衣冠禽獸!借酒縱|欲,傷我親妹,逼死忠仆,我豬油蒙了心,怎會把妹子許配給你這個斯文敗類!快快寫了和離文書,你我同窗之誼,從此一刀兩斷!”

    幾銅盆血水由濃轉(zhuǎn)淡陸續(xù)端出房門,大夫指揮著藥童將裹了傷藥的白布帶子給蘭芝纏在額頭上,開了方子叮囑道:“這位姑娘并無大礙,這半月不宜走動,躺臥修養(yǎng)為善?!?/br>
    周嬤嬤謝過送大夫,除了診金外,還包了個上等的紅封,沈韻竹從屏風后走出來,坐在床邊,眼角有星星淚痕,“你這糊涂丫頭,說好只是做做樣子,在床柱那里把羊皮袋子里的血灑出來就是,你居然真撞過去,萬一有個好歹,為了那不堪之人妄送了性命,我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蘭芝說道:“這三日在白家,看著小姐金玉般的人物被慢待折辱,奴婢這心就像被掏出來在三伏天太陽下曝曬,當時想著若能幫小姐脫離苦海,奴婢舍出這條命也是值得的。三爺安排的這出戲是不錯的,只是撞柱灑雞血終究不太像,若白家起了疑心要查證就麻煩了,奴婢便私自決定真撞?!?/br>
    周嬤嬤掀開門簾進來,“什么白家黑家?那屋子是我們沈家出錢租下來的,等三爺和二少爺拿著和離文書去衙門入了冊,咱們就把他們掃地出門!”

    在和離文書上簽字畫押后,祝媒婆擦去拇指上的紅印泥,暗自腹誹:這白灝讀書讀到狗肚子里了?黃金屋顏如玉都不要了,這是料定了會金榜題名娶公主當駙馬去?我說的媒成親三天就和離,將來生意肯定受影響,唉,木已成舟,也罷也罷,這南京城女未嫁男未娶的人家多得是,等過了風頭生意終會好起來的。

    沈三爺又看了一遍,吹干文書上的墨跡,遞給侄兒,沈義然剛才扇過耳光的右手還隱隱發(fā)麻,薄薄的一張紙片沉甸甸的幾乎抬不起手胳膊來,同窗好友的字跡再熟悉不過,可上面的文字卻陌生的可怕:“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jié)緣,始配今生為夫婦。若結(jié)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即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從此男婚女嫁,陌路天涯。愿娘子相離之后,重梳嬋鬢,美掃峨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夫。解怨釋結(jié),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沈義然瞥了癱坐在地上的白灝一眼,一聲長嘆,命書童架他起來,三人一起去衙門走和離最后一道程序去了。

    一青衣丫鬟來請:“我們大少奶奶請祝媒婆過去說話?!?/br>
    祝媒婆是在衙門有登記的官媒,每年交稅銀的,識得幾個字,出入都是大戶,見過世面,她很快抖擻起精神,親事是黃了,可她還有一筆銀子賺呢,和離完了要清點嫁妝回娘家,也少不了她這個媒人從中調(diào)停。

    沈大少奶奶王氏出身山東高密王氏家族,有名的書香望族。王氏的祖父曾經(jīng)是少年進士,官至禮部侍郎,聽說若不是壯年早逝,是極有機會入閣的。王氏的祖母更是名門中的名門——山東曲阜衍圣公府正牌嫡女。只是王氏娘家這一支脈,在王氏的祖父短暫耀眼后歸于沉寂,連續(xù)兩代人功名僅止步于秀才,明顯落后其他幾支,朝中現(xiàn)有兩名四品以上官職的山東高密王家子弟和王氏早出了五服。

    王氏這個山東大妞和江南女人精致婉約不同,她身材高挑,五官明朗開闊,頭頂著南京現(xiàn)流行的五寸高狄髻,插戴全套金鑲紅寶石頭面首飾,即使穿著家常沉香色對襟衫、月白色挑線裙子,翹著腿閑坐在繡墩上,也有種當家主母不怒自威的氣質(zhì)。

    見祝媒婆來了,王氏擱下賬本,比了個手勢,“坐。”

    王氏的冷淡在意料之中,祝媒婆暗道:白沈兩家是自己先看對眼,天下無媒不成婚,我這個媒人不過收銀子是走個過場,你們和離關(guān)我什么事?還連累了我說媒的名聲,王氏不過是把小姑和離的怨氣發(fā)在我身上罷了。

    祝媒婆說媒這么多年,什么釘子沒碰過,什么冷板凳沒坐過,她道了謝,坐在小杌子上,明知故問道:“不知大少奶奶喚老身來有何事?”

    “何事?”王氏看著鳳仙花染的指甲,“一筆發(fā)財?shù)暮檬?,祝媒婆沒有興趣么?!?/br>
    祝媒婆雙目精光一閃,低聲道:“大少奶奶是說今日去清點嫁妝,我們——”

    “什么我們你們?”王氏輕彈指甲,慢悠悠說道:“我說什么了?”

    祝媒婆心領(lǐng)神會連連擺手:“沒有,大少奶奶什么也沒說。”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和離書出自唐墓,和女主人葬在一起,想必她和前夫也有過快樂的時候吧。

    圖為沈大少奶奶王氏翹著二郎腿坐姿,古代很多仕女圖是這個pose,,像現(xiàn)代自拍嘟嘴比起剪刀手一樣普遍,據(jù)說從佛陀的坐姿演變的。

    ☆、一手放水一手點火,耍手段密謀得橫財

    南京城北金吾衛(wèi)后巷,大喜之日時的喧囂已經(jīng)歸于平靜,白夫人用罷午飯,欲出門散步消消食,看見白赤赤的日頭又沒了心思。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幾圈,叫了管家來,“少爺成親已有三日,把屋里屋外那些大紅的物事都收起來吧,大熱的天看著就覺得熱,還有少爺床上的百子千孫帳太厚重了,換成他平日里用的青紗帳吧,那個涼快。”

    房子是沈家租的,管家是沈韻竹的陪房,他內(nèi)心還是認沈韻竹為主,聽了白夫人的吩咐,他暗暗覺得太過分了,新婚張燈結(jié)彩就圖個喜慶,那里礙眼了?掛百子千孫帳還不是考慮為白家的子嗣作想,再說晚上臥房是用冰的,那里會熱到姑爺!

    想歸想,周嬤嬤臨行前有吩咐,少不得要順從白夫人的意思,先照著做。管家諾諾稱是,退下辦事,白夫人心中大快——房子是你租的,人是你帶過來的又如何?白家當家做主的女主人是我!

    白夫人回到臥房,將枕頭下看了無數(shù)遍的信件展開,信是五個月前她現(xiàn)在的干閨女、以前的大兒媳寫來的,說她跟隨外放做官的丈夫到了成都,以前的信件輾轉(zhuǎn)大半年才收到,得知灝兒定親的消息,她很震驚,覺得有些門不當戶不對,沈家祖上是經(jīng)商的,如今靠兒子功名以及女兒們的聯(lián)姻家世富貴了,但畢竟沒有書香底蘊,這樣人家出來的女孩子肯定不夠溫柔和順,小心家里被暴發(fā)戶媳婦把持住了。又說灝兒實在不宜此時定親,他的才華比起他去世的大哥不差什么,今年秋闈中舉有望,到時候說親的人家肯定比沈家好,唉,如今木已成舟,說什么都晚了云云。

    白夫人心里百感交集,小兒子灝兒是遺腹子,沒見過父親,這大兒媳在小兒子才三歲的時候嫁到白家,那時她寡婦當家,整天忙里忙外,大兒媳和小兒子名義上叔嫂,其實更像母子,小兒子衣食住行是她一手打理、連讀書都是她啟蒙的,白夫人總覺得小兒子對大兒媳比對自己還親,而同時大兒媳也越發(fā)能耐,若不是后來大兒子去世,家里以后當家做主的肯定就是她了。

    大兒媳也成了寡婦,白夫人一來是為了自己賢德名聲,二來實在看不慣小兒子對大兒媳言聽計從,對自己這親娘反而敬而遠之,所以忍痛割rou把自己的嫁妝田拿出一半來,尋了媒人將她發(fā)嫁了,沒曾想大兒媳改嫁走了狗屎運,屢試不第的丈夫金榜題名,仕途也順風順水,夫貴妻榮成了誥命夫人,為報恩認白夫人為干娘,得了知恩圖報的名聲又得了榮華富貴的實惠,同樣都是寡婦——唉真是人命由天啊。

    白夫人不喜干閨女對自己定的親事指手畫腳,但內(nèi)心也承認她說的有道理,暗恨自己當時剛從蘇州老家出來沒見過多少世面,被沈家一時富貴迷了心竅,糊里糊涂點了頭,覆水難收。

    那時白夫人就盤算著先把沈韻竹娶進門,關(guān)門過日子,立好規(guī)矩慢慢磨她的性子,可不能像以前的大兒媳那樣得了闔家的心,大兒子愛若珍寶,兩口子好的蜜里調(diào)油,她這個婆婆水潑不進,辛辛苦苦拉扯大兒子,到頭來這個兒子是給別人養(yǎng)的。小兒子敬重,對大嫂言聽計從,大兒媳腰桿比她這個婆婆還硬,觸犯她一家之主的權(quán)威。

    前車之鑒,不能重蹈覆轍,控制欲爆棚的白夫人決定一手抓兒子,一手坐穩(wěn)一家之主的位置,兩手都要硬,兒媳婦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誰會在意一個工具的想法。

    午覺醒來,酷熱稍褪,白夫人命人采了荷葉來,打算親手給小兒子做個粉蒸rou,碾碎了兩塊玫瑰腐乳加進腌rou的醬汁,這是她偷學大兒媳婦的獨門秘方,每每吃到這盤菜,小兒子都恨不得把盛rou的荷葉都舔一遍。

    望眼欲穿,白夫人沒等到小兒子,沈家倒是來了一大撥人,為首的是沈大少奶奶的陪房,沈府后院大管家管嬤嬤,祝媒婆在一旁陪著笑,管家預感有異,親自迎上來,請坐上茶不迭,管嬤嬤默默喝喝完一盞茶,待會少不得要打一場口水官司。

    跟著陳嬤嬤來的沈家下人坐在外頭卷棚下乘涼,個個喝著綠豆湯,沒有人說話。白夫人從蘇州老家?guī)淼膸讉€世仆覺得頗為詭異,便報與白夫人聽了,白夫人說道:“一定是那小蹄子回娘家倒苦水,娘家派人過來撐腰了?!笔榔瓦t疑道:“若是要撐腰的,要么是大嫂,要么是小舅子,來個后院大管家是什么意思?”

    “怕?lián)窝怀伤浩颇?,那小蹄子進退兩難,以后沒好日子過唄?!卑追蛉诵Φ溃骸吧蚣叶ㄊ怯X得派個管家來,談的好萬事大吉,談不攏可以推脫說是下人不會說話,好收場嘛?!?/br>
    “夫人英明?!?/br>
    約半個時辰,外頭快馬來報與管嬤嬤,說應天府衙門已接了和離文書,判離了。管嬤嬤等的就是這個消息,她將青花茶盅往案上重重一擱,對目瞪口呆的管家說道:“把人安排一下,守住前后門,看好各房的物件箱籠。這房子是咱們沈家租的,今天就把白家掃地出門。”

    這一下動靜可不小,白夫人驀地看見許多陌生面孔分散到各個房間收拾東西,登記照冊,連自己的臥房都不例外,驚呼道:“青天白日的,你們安敢擅闖民宅?!”

    “白夫人,我們家小姐已經(jīng)和您兒子和離了,這房子是我們沈家租的,從此女嫁男娶各不相干?!惫軏邒咂ばou不笑說道:“麻煩您請起來說話,您躺著的貴妃榻是我們小姐的陪嫁,我要查看有沒有毀損,記在帳上的?!?/br>
    白夫人一愣,兩個婆子上去將她從貴妃榻上拉開,掀開褥子細細檢查一番,點點頭。管嬤嬤說道:“紫檀梅花錦地貴妃榻一張。”一旁等候的賬房筆如走龍般記下。

    “豈有此理!”白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順手抓起案上的茶盅摔在地上。

    祝媒婆忙拉著白夫人的手勸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呢,萬事好商量,莫要動氣。”

    白夫人厭惡的拍開祝媒婆,“你少來這里裝好人!三姑六婆,有幾個是好東西!你也配說君子?!敢情是怕我向你討回謝媒錢吧?你放心,我才懶得討要,那十兩銀子就當給你做棺材本了!”

    祝媒婆早就歷練出了唾面自干的本領(lǐng),她賠笑道:“我不配說君子,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小人謝過您給的棺材本,白灝和沈小姐的親事是小人做的媒,小人希望你們好聚好散,莫要斗氣了?!?/br>
    “啊也!”管嬤嬤心痛的撿起一個碎片,對著夕陽嘆道:“是官窯梅花三弄甜白瓷,小姐陪嫁里最貴重的一套茶具,自己舍不得用,孝敬給您使,您不知珍惜,隨手就砸了,哎喲喲,碎了一個,這一套茶具就廢了,先記下,以后找白家怎么描賠,還要回去請大少奶奶示下?!?/br>
    白夫人怒火更炙,卻再也不敢亂摔東西,厲聲道:“刁奴休得欺我!我兒成親三日,新婚燕爾,夫唱婦隨,如何會和離?刁奴乘我兒和兒媳去岳父歸寧,假傳消息謀奪我白家家產(chǎn),管家!還不快去順天府報官!”

    這老婦果然難纏,不見棺材不落淚,管嬤嬤說道:“白夫人盡管去報官,我們一大撥人在這里清點嫁妝,您也知道,除了這屋子里的家具等大家伙式,還有六十四抬手插不進的嫁妝,一時半會這事也做不完,跑不了的?!?/br>
    “不過呢,沈白兩家畢竟做過兒女親家,您可別怪我沒有提醒您,順天府衙門有您兒子親手寫的和離文書,黑字白字的,我們少不了反訴你們白家誣告,加上謀奪我家小姐的嫁妝,這個罪名可不小,真要去打官司,貴公子去秋闈的資格有沒有還兩說呢。”

    祝媒婆連連點頭道:“白夫人,事已至此,可別鬧大了,您兒子確實寫了和離文書,我這個媒人做見證也簽字畫押了,不信您瞧,我手指甲縫里還有紅印泥呢?!?/br>
    秀才犯了罪,是要被取消秋闈資格的,白夫人忌憚兒子的前程,沒有再提報官的事。只是兒子還沒回來,即使祝媒婆指天發(fā)誓是真和離了,她也不敢確定,從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八【九成是真的,還是干閨女說的對,沈家商戶出身,行事粗魯不懂規(guī)矩、不知廉恥——若真是那書香世家嫁閨女,別說只是立規(guī)矩,縱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沒有像沈家這樣成親三天就和離的??!何況自己不過是稍微言語敲打了一下新媳婦,沒把她怎么樣嘛。

    罷罷罷,這樣的親家不要也罷,等兒子高中了,什么樣的名門淑女娶不到,反正兒子不吃虧,還白睡了那小蹄子兩天,失了清白的女人,將來說破天也只能找個年紀大的鰥夫嫁了,做那現(xiàn)成的娘也夠惡心的。

    惡毒是卑劣者療傷的神藥,白夫人很快恢復了精神,吩咐心腹收拾箱籠,從蘇州老家來南京是打算跟著兒子兒媳長住的,除了田畝房子家具被褥等粗笨過大的東西,能帶走的基本都歸置起來,套了騾車拉到南京。

    看著自己的舊物被人從精致華麗的家具里清理出來,白夫人實在不甘心被灰溜溜的趕走,冷哼道:“沈家是沒人了嗎,派個奴婢抬嫁妝?!?/br>
    管嬤嬤笑道:“誰來說話,那也看看和誰說話。您一個白身,我們家老太太、大少奶奶可都有誥命的,少不得由我跑一趟,收拾收拾屋子了?!?/br>
    那意思,就是把自己當破銅爛鐵掃地出門了,從來沒受過這種侮辱,白夫人欲駁幾句,又覺得和一個奴婢相罵實在有失身份,哽哽咽咽的就像被捏住了脖子的母雞,祝媒婆在一旁沒話找話,生怕白夫人一時受不住打擊,出了事就難辦了。

    沈家清點嫁妝,白家收拾箱籠裝車,兩家的下人彼此瞪眼吐口水,時不時言語肢體摩擦幾句,粗人吵架,就像后世一群人在街頭比rap,語言和肢體都帶著韻腳節(jié)奏,都是殷切真誠熱情的問候?qū)Ψ剿虚L輩,無論這些長輩性別、年紀、美丑、甚至陰陽兩隔,都無法阻止他們欲發(fā)生某種關(guān)系的強烈愿望。同時以突破遺傳基因等等傳統(tǒng)學術(shù)角度,創(chuàng)造性的論證對方長輩和豬狗貓等動物的近親關(guān)系。

    為了成親重新修繕過的院子彌漫著強烈的火藥味,三天前成親時響了一天的鞭炮都沒達到這個效果。

    半個時辰后,兩家仆人不滿足口舌之爭,正欲把戰(zhàn)斗升級到拳腳,白灝的書童明月失魂落魄的跑進來疊聲道:“夫人夫人!少爺回來了!少爺被沈家人打了!還逼著少爺和少夫人和離!”

    且說沈義然和沈三爺拉著白灝去衙門交和離文書,事畢后沈義然見白灝步履蹣跚、雙頰腫成豬頭樣,和離書寫的字字泣血,貌似對妹子還有深情,一路上口中還錘頭頓足悔過不迭,心里到底舍不下三年同窗之誼,去街頭藥店買了清淤消腫的傷藥,親自把白灝送回來。

    聽明月這么一叫喚,沈義然的書童清泉氣得跳下車轅子,一腳踢向明月的后腰,“瞎嚷嚷什么?自家公子能做出丑事來,就不要怕挨打!”

    明月栽倒,呲牙欲踢回去。其實這兩個書童本來不叫明月清泉的,三年前沈義然和白灝在國子監(jiān)初次見面。兩人言談甚歡,相見恨晚,又恰好分在一個房間住宿,兩人白天讀書,夜晚臥談,某夜聊到王維《山居秋暝》一詩,“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之句,笑談間給各自的書童改了名字,一喚明月,一叫清泉,以此紀念兩人的友情。

    “明月!莫要胡鬧,快快扶我下車?!卑诪懔鸟R車里鉆出來,明月拍了拍屁股上的浮灰,瞪了清泉一眼,奔過去扶白灝。白灝十分在意形象,他已經(jīng)在路上梳理整齊,洗凈臉上脂粉,頭戴方巾,只是耳邊的玫瑰花早就丟了,大紅程子衣在推搡中變得皺皺巴巴,臉上涂了消腫的膏藥,但一時還沒見效,遠遠看去就像熏烤過的豬頭rou。

    “我的兒!”看見兒子這番模樣,白夫人嚇得手腳發(fā)軟,頭暈目眩靠著櫻桃樹才沒倒下,白灝在明月的攙扶下過去安慰老娘,“娘,我沒事的,都是些皮外傷,明日消了腫就好?!?/br>
    被管嬤嬤幾番擠兌,一直礙于面子和沈家的威勢沒有發(fā)作,如今看見兒子,白夫人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哭道:“我的兒!你要有什么好歹,為娘將來指望誰?”

    看著豬頭臉,想摸又不敢摸,憤然問道:“今早出門還好好的,怎么到了沈家就和離了?和離也就罷了,怎么又把你打成這樣的?你告訴為娘,為娘就是豁出去這性命不要,也要告狀為你討個公道!”

    白灝低聲道:“娘,不關(guān)別人的事,是兒子酒后做了混賬事,私德不修,辜負了大舅子——哦,不,是沈二少爺?shù)耐懈?,配不上他的親妹子。”

    白夫人不甘心道:“那也不能就這么算了,沈家有錢有勢不假,咱們白家在朝廷也不是沒人?!?/br>
    “娘,您千萬別這么想,咱們和族里那幾位當官的叔伯來往平平,再說這事本就是我們白家理虧,何況成親三日就和離,沈二小姐一女孩子家肯定比我這個男人吃虧。再說——”白灝擦拭額頭汗珠,不小心碰到蘭芝指甲抓的血口子,哧哧吸著涼氣道,“我馬上要回國子監(jiān)預備秋闈,一旦鬧的沸沸揚揚,同窗和老師怎么看我?說不定連秋闈的資格都要取消,娘,別折騰了,功名要緊。其他的,以后再說吧?!?/br>
    白夫人欲再說些什么,書童明月?lián)]著折扇給白灝扇風,說道:“夫人,少爺這個樣子像是中了暑氣,我們找個地方給少爺喂水擦澡,煮點消暑湯藥喝喝。”

    白夫人這才注意到兒子面部沒有紅腫的部位臉色發(fā)白,嘴唇微紫,渾身汗如雨下,像是中暑的癥狀,忙取了仁丹給兒子服上,又開箱籠尋藿香正氣水,明月跑出雇了馬車,攙著半昏迷的白灝上車,這時院里白家世仆已經(jīng)套好了裝滿箱籠的騾馬車,白夫人命人卸了門檻,好讓騾馬車出去。

    “慢著!”管嬤嬤橫刀立馬堵住院門,“我們嫁妝還沒清點完,你們現(xiàn)在就走了,萬一少了幾樣東西,白夫人吶,您瓜田李下的,那可就說不清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很少哇,親們有話就說,別憋壞了,我很想知道你們的想法,我就是你們的娘子,每天堅持碼字,就像娘子堅持保持身材穿衣打扮,羞羞的問一聲“畫眉深淺入時無”?親們至少答個“嗯”,或者指出舟那里的脂粉擦的不對吧。

    有個經(jīng)歷過離婚大戰(zhàn)的朋友說,離婚會將雙方最丑惡最陰險的嘴臉逼出來,有時候自己都難以面對離婚大戰(zhàn)的自己。

    有讀者說既然叫今萍嵋這么遐想的名字,木有小鮮rou腫么行?其實真有美味的rou,一大早報復社會,圖為白夫人拿手菜粉蒸rou,舟最喜歡的是粉蒸臘rou,不過粉蒸臘rou不能加腐乳腌制,會很咸的,嗷嗚口水都粗來了,今年減肥大業(yè)堪憂。

    ☆、為名譽兩親家開撕,熊孩子氣絕二哥哥

    南京城北在建成之初基本是軍營、箭矢鞍具等兵工廠和荒地,明孝陵也選在城北雞鳴山(后世叫紫金山),開國功臣如中山王徐達、開平王常遇春等文武大臣賜葬于此,因此從安仁街以東、珍珠河以西、嚴家橋以北這大片地區(qū)都叫做英靈坊,住在這里的大多數(shù)是軍戶和匠戶,類似后世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

    以后來國子監(jiān)選址雞鳴山南麓,英靈坊很快住進一批讀書人,讀書人對生活享樂的需求頗高,生意人可不會放過賺錢的機會,順帶著各種商鋪紛紛開業(y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里頭興建各種城市綜合體。再后來南京城作為政治和經(jīng)濟中心重現(xiàn)繁華,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各地人才和財物涌進來,地價房價猛漲,偏僻的英靈坊也備受青睞,平民在這里做工討生活、富商和高官們在這里建大宅子,王孫貴族修園林,因此魚龍混雜,和城中清一色的高官貴族宅邸高逼格截然不同。

    昔日荒坡墳地,今日亭臺樓閣;往昔孤魂野鬼百鬼夜行,今朝衣冠禽獸穿花拂柳。

    且說白沈兩家和離,在院子里兩家仆人斗嘴斗武鬧出諾大的動靜,早就驚動了周圍街坊鄰居,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地方什么階層的人都有。有膽小怕事的擔心出大亂子,悄悄報給負責此地治安的北城兵馬司,但絕大多數(shù)的人選擇的是伸首旁觀,恰好此時正值下午,太陽和大地早過了熱烈的新婚期,步入了溫吞水般的中年家庭生活,正好出來白看熱鬧,權(quán)當晚飯前的開胃菜了。

    于是乎婚房院門口前里三成外三層擠滿了不知真相的圍觀群眾,著實熱鬧,有那會做買賣的貨郎挑婦,提了綠豆湯、混沌擔子、酒釀丸子、蟹殼黃燒餅等小食來賣,院門口變集市。

    江南尚厚嫁之風,沈家本是巨賈出身,鋪房時各色名貴家具晃瞎人眼不說,三天前沈韻竹出嫁,六十四抬嫁妝雖沒有十里紅妝那么夸張,但也算是風光無限,這事街坊鄰居都看在眼里,酸在心里,暗想啥時候也能娶像沈家女這樣的財神爺回來,子孫三代吃喝都不愁了。

    如今聽說兩家成親三日便和離,大大燃燒了圍觀群眾的八卦小宇宙,見新郎官被打成豬頭,內(nèi)心暗叫打的好!頗有我娶不到你娶到了也沒好日子過的快|感。又見管嬤嬤堵著門口,要求搜白家箱籠,圍觀街坊興奮的目光和夕陽的金光相比都毫不遜色,有閑漢和長舌婦在一旁起哄:

    “搜搜搜!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何況是和離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