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秦立語這番話，秦楚青和楚新婷齊齊放下了心，松了口氣。只是霍玉暖臉上慢慢浮現(xiàn)了委屈，眼中聚起了霧氣，竟然現(xiàn)出了泫然欲泣的模樣。

    秦楚青怕她這副樣子惹了秦立語好奇，稍稍側(cè)身將她擋住，拉了她滯后幾步與前面眾人拉開點距離，這才悄聲問道：“怎么了這是？小六無事，咱們應(yīng)當(dāng)高興才對?！鞭D(zhuǎn)念一想，有些明了，“你這是生他氣了？他這家伙做事素來不甚妥當(dāng)，你莫要與他計較。”

    霍玉暖是家中長姐，這些年已然沉穩(wěn)了許多，有些小心事不可能告知弟弟meimei。她顧念著霍容與和秦正陽兩個人的情意，和秦楚青愈發(fā)親厚。雖然見面不多，但有時候有些難解的心事，家中母親或許不肯說，對著秦楚青卻是會講。

    如今聽了秦楚青這番關(guān)切之言，為了安慰她甚至還要指責(zé)自家弟弟幾句，霍玉暖心中感動，想了想，老實地對秦楚青說道：“我就是有些氣不過。他應(yīng)當(dāng)知道家里人擔(dān)憂他，卻寧愿游山玩水也不肯歸家，實在讓人惱火?！?/br>
    秦楚青先前以為她是因為秦正陽沒先過來探望這邊而生氣，聽了她這番話，才明白霍玉暖到底是在氣什么，不由笑了，說道：“暖兒說得對。等下是該好好教導(dǎo)他！”

    霍玉暖看著秦楚青同仇敵愾的模樣，不由笑了。

    如今秦立語已經(jīng)到了，她們再留在這里獨獨迎秦正陽，卻是說不過去了。只得先折返回去。

    楚新婷先前急急趕過來，都沒顧上備好轎子。好在賓客都是相熟的太太們，絲毫都不介意她丟下她們來迎親人。雖說楚新婷急著往回趕，但眾人說甚么也不肯讓她再自作主張步行了，叫了兩個穩(wěn)妥的婆子，抬了轎子送楚新婷。

    楚新婷向姑母告了罪，這才坐了進去。

    張逢英知曉秦楚青需得陪著秦立語往里慢慢行，就和眾人說了一聲，她負(fù)責(zé)陪了楚新婷往里走。又問霍玉暖，是要給她備轎坐著進去，還是要一同步行。

    霍玉暖笑著挽了秦楚青的手臂，說道：“我要和jiejie一起?！?/br>
    張逢英就點了點頭，和轎子里的楚新婷說了聲。兩人這便先行。

    就這個空檔的功夫，霍玉暖也拉了秦楚青，小聲問她晚一些的冬衣要做甚么樣子的、哪一家的繡娘更好。秦楚青就與她細(xì)細(xì)說了。

    霍玉暖想到先前看到的秦楚青的一件外裳極其漂亮，又問了她是哪家做的那一件。

    秦楚青笑說道：“那是我院子里的一位mama做的。你若喜歡，改天我讓她給你做一件。只是不知你喜歡甚么樣子的。”

    “jiejie的人？”霍玉暖驚喜道：“那改天我去敬王府再和她商議罷！說不定還能弄些新樣子出來！”

    秦楚青自然說好。

    霍玉暖正要再言，卻聽旁邊的秦立語笑說道：“小郡主和阿青倒是親近，看上去仿若姐妹似的?！?/br>
    霍玉暖聽了這話，抿著嘴直樂?？吹们爻嘁残α?，對秦立語道：“她啊，一陣高興一陣不樂意的，倒是轉(zhuǎn)得快。”

    “轉(zhuǎn)得快了好?！鼻亓⒄Z說道：“甚么都不放在心上，才能更加安樂。我家那個就是想得太多，鎮(zhèn)日里心事重重，把自己搞得瘦了好幾圈?！?/br>
    秦楚青不知表姐發(fā)生了何事，卻也不好在霍玉暖的面前問太多，只得笑著轉(zhuǎn)了話題，想著晚一些再問姑母。

    秦立語素來愛徒步走這一段路。用她的話說，每次都要很久才能來一次京城、來一次伯府。來伯府的時候，就想多走走、多看看，瞧瞧自己不在的這一段時間里，府內(nèi)又發(fā)生了甚么變化。單單這樣想著，走這一段路便不覺得累或者無聊了，反倒是興趣盎然。

    如此幾次后，大家就都知道了秦立語的習(xí)慣。每每碰到姑母前來，無論是誰過來迎她，都會陪了她徒步而行。

    三人一同往里走著，秦立語時不時地感嘆幾句周遭的改變。秦楚青有時候接不上口，旁邊霍玉暖便會立即接上。

    如此幾次后，秦立語笑著打趣秦楚青道：“你看你，對伯府還不如小郡主熟悉。如今看來，你倒不像是這府里頭的姑奶奶。比起你來，小郡主更像是咱們伯府的?！?/br>
    霍玉暖聽著‘咱們伯府的’幾個字，心里頭莫名歡喜起來，說道：“我喜歡這里。很喜歡。”

    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十分認(rèn)真。

    秦楚青倒也罷了，笑說了幾句。秦立語發(fā)現(xiàn)后，卻是心里頭一突，轉(zhuǎn)了話題，不再提及這個。

    她們回到廳里的時候，在院門處碰到了常姨娘。

    常姨娘正在院子外頭不住張望，看到秦楚青她們，也顧不得禮數(shù)了，急急就問：“正陽回來了？真的假的？”說到親子，她激動之下，眼中蓄滿了淚。

    秦立語和霍玉暖便和秦楚青示意了下，當(dāng)先朝著廳里行去。

    秦楚青知道常姨娘應(yīng)當(dāng)沒有去問楚新婷有關(guān)秦正陽回來的那些事情，如今廳里還有很多賓客，常姨娘進去也不合適。故而拉了常姨娘在院子一角的石凳坐下，握了她的手，與她細(xì)說。

    雖然楚新婷嫁過來好幾年了，但常姨娘和楚新婷一直并不熱絡(luò)，還是依舊和秦楚青十分親密。每每秦楚青回來，常姨娘都要高興許久。雖然楚新婷吩咐下去讓人準(zhǔn)備了吃食蔬果，常姨娘依然會悄悄地讓人做了一份，擱在食盒里，讓秦楚青帶回王府里和霍容與一起吃。

    時不時地，常姨娘還會親手縫制了衣裳送給秦楚青穿。即便秦楚青怕她繡活兒做多了傷眼，讓她不要再做了，她也不聽，依然如故。秦楚青無奈，只得經(jīng)常尋了大夫幫忙配了明目寧神的湯藥，經(jīng)常送去給常姨娘。

    先前秦楚青也穿過常姨娘縫制的衣裳被霍玉暖瞧上?；粲衽鞠胍策@樣做一件，后來知道是常姨娘親手縫的，就怎么也不肯了。即便常姨娘說沒事，可以動手給她做一件。旦霍玉暖一想到常姨娘是秦正陽的生母，便拼命地?fù)u頭，連聲拒絕。

    常姨娘就也不勉強，只溫和地笑笑，便作罷。

    平日的時候，特別是當(dāng)著秦立謙的面，常姨娘從未流露出半點想念秦正陽的思緒。偶爾秦立謙還會向秦楚青抱怨，說常姨娘平日里那么緊張兒子的一個人，怎么兒子走了，反倒不提他了？別是忘了他了罷！

    當(dāng)初秦立謙不肯松口，是常姨娘第一個點頭答應(yīng)了秦正陽，才讓秦立謙真正動容，開始真正考慮讓秦正陽從軍的。所以秦立謙對于常姨娘的這種表現(xiàn)，一直耿耿于懷。

    但秦楚青知曉，常姨娘不是忘了兒子，不是不想替他，而是不敢提他。

    一提起他來，常姨娘就忍不住淚流滿面，擔(dān)憂地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一直一直地坐立不安。

    比如此刻。

    和秦楚青說著秦正陽的事情，提起他去了伯爺那里，晚一些就會過來，常姨娘就坐不住了，不時的站起來捋捋衣裳的邊兒，不住問秦楚青：“我這身打扮還成么？這幾年，應(yīng)當(dāng)老了許多罷？”

    秦楚青知道，常姨娘穿的這身是她最好的一身衣裳。也知道，這是剛才大家出去迎秦立語和秦正陽的時候常姨娘趕緊回去換的。

    看著常姨娘有些慌亂的模樣，秦楚青心中酸楚，握了她的手好生安慰著。常姨娘一遍遍問起的時候，她就笑著一遍遍地回答。

    最終常姨娘坐不住了，說甚么也要過去等著，這便起身朝外行去。

    剛走到門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近。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急匆匆地轉(zhuǎn)了彎過來，差一點就撞到了慌張的常姨娘。

    常姨娘踉蹌了下被秦楚青一把扶住，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個高大的身影已經(jīng)噗通下跪在了地上，抱著她的腿哀哀地叫道：“姨娘！我回來了！”又朝秦楚青道：“姐！我回來了！”

    常姨娘頓了頓，瞬間淚流滿面，抱著秦正陽哭泣不停，不住說道：“跪我作甚么？我這身份，哪能讓你跪呢！”

    秦立謙和秦正寧他們走到這邊的時候，正巧看到這一幕。

    秦立謙心里頭五味雜陳，拍了拍常姨娘的手臂，示意無妨。又拍了拍秦正陽的肩，道：“屋里說罷?！?/br>
    屋里的太太和姑娘們聽聞秦正陽歸來的消息，知道伯府定然要為了這位小少爺?shù)幕馗y許久，早在楚新婷歸來、秦楚青陪著秦立語在路上走的時候，就和楚新婷道了別，陸續(xù)散去。如今廳里倒是沒了旁人。

    霍玉暖和楚新婷聞訊趕出屋的時候，秦正陽已經(jīng)止了哭泣，用袖子擦著眼睛，跟在秦立謙的身后往屋里走。

    秦正陽如今已經(jīng)長成了魁梧壯實的模樣?；粲衽矍斑@個高了她一頭多的少年，呆呆地愣了許久，才將他和記憶中的那個憨厚天真的少年聯(lián)系在一起?？吹角卣柤t彤彤的雙眼，她瞬間也紅了眼圈兒。

    秦正陽這時候方才留意到人群里多了個‘陌生’的漂亮少女。瞧見對方看著他發(fā)呆，他想了很久，才從對方有些熟悉的眉眼里認(rèn)了出來，很是不敢置信地問道：“暖兒？你是暖兒小郡主？”

    霍玉暖點了下頭，口唇微動。

    就在大家以為她會說出一番怎樣令人感動的話語來時，霍玉暖卻是柳眉倒豎，忽地冷聲問道：“聽說，你先前不急著回家，反倒是要去游山玩水去了？”

    秦正陽沒料到她會冷不丁地拋出這么一句來，訥訥地“啊”了一聲當(dāng)做回答。轉(zhuǎn)念一想，忙解釋道：“我那也是有事。有個同僚他……”

    “不管是甚么事，終歸也沒那么要緊，對也不對？”

    “呃，可以這么說。不過……”

    “既然如此，為何不趕緊回來？你可知道，大家盼你盼了多久、等你等了多久！”

    兩個少年人吵吵鬧鬧地，一個連連賠禮，一個紅著眼圈在那邊質(zhì)問，看得眾人均忍俊不禁，瞬間沖淡了重逢所帶來的憂傷愁緒。

    望著秦正陽意氣風(fēng)發(fā)朝氣蓬勃的模樣，秦楚青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了另外一個少年的身影。

    那個少年，有著飛揚的眉眼，熱烈的性情。和秦正陽比起來，他更為肆意，也更為不羈。

    一想到他，秦楚青的心里就有些發(fā)沉。

    ……也不知霍玉鳴那小子如今怎么樣了。

    ☆、第145章

    雖然別家的太太和姑娘們已然離去，但張逢英并未走。

    先前楚新婷和霍玉暖跑出屋子的時候，張逢英因為要顧及著自己的女兒文思娟故而慢了一些，落后了幾步。待到她們母女倆出來的時候，霍玉暖和秦正陽已經(jīng)‘爭吵’了起來。

    娟姐兒緊緊跟在張逢英的身邊，半刻也不離開。不時地探頭看看那兩個爭得熱火朝天的少年人，小臉上露出了一絲絲的笑意。

    楚新婷正無奈地看著霍玉暖和秦正陽，轉(zhuǎn)眼間瞧見了正在笑著的娟姐兒，心中一動，推了身邊的秦樂炎去陪文思娟玩耍。

    秦樂炎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與大人玩著甚覺無趣，與娟姐兒一起倒是更放得開。見母親已經(jīng)默許了他們放開玩，就拉著娟姐兒到處瘋跑。娟姐兒初時還放不開，后來跟上了秦樂炎的腳步后，就咯咯笑著，任由他拉著跑。

    張逢英本也是將門出身，看到女兒這般模樣，非但不惱怒，反倒開心起來，側(cè)過臉與楚新婷說道：“你家炎哥兒倒是好脾氣，我家娟姐兒性子太內(nèi)斂，總歸不太好?！?/br>
    楚新婷說道：“女孩子家內(nèi)斂些總是好的。”

    “可我更想她開開心心的。無奈……”張逢英想到婆婆教導(dǎo)娟姐兒時候的嚴(yán)厲模樣，心中酸楚，也只得暗暗一嘆。

    原先嫁之前還不覺得甚么，只道是文家書香門第，都是知書達理之人，自己過去斷然不會受了委屈。如今才知道，即便是這樣的人家，內(nèi)里也還是諸多無法化解的矛盾。

    張逢英瞧著秦正陽和霍玉暖那邊消停下來了，本欲告辭離去，楚新婷有心想勸勸她，就輕輕拉了拉秦楚青，與張逢英笑說道：“你不如留下來，抽空我們也好多說說話。”

    秦楚青會意，在旁說道：“這倒是。剛才人多，甚么也不好多講。如今就我們幾個了，晚些倒是可以好生聊一聊?！?/br>
    秦立語離她們不遠(yuǎn)，聽聞幾個孩子有話要說，就看了看張逢英有些泛黃的面色。想著這姑娘未嫁人時候臉色紅潤的模樣，秦立語心下也是憐惜。在旁笑道：“你們幾個平日里都是大忙人，如今好不容易湊在了一起，等下有了空閑就去歇一歇說會兒話。這里有我守著，沒有大礙。若有人有事要稟了你們，小事情我便做主幫你們處理，大些的事情再去擾你們?！?/br>
    秦正陽歸來，楚新婷自是要去負(fù)責(zé)安排好相應(yīng)事務(wù)。如今秦立語將這些事情接下來，顯然是讓楚新婷省下時間多陪陪張逢英，看看張逢英是不是有甚么難言之處。

    畢竟如今大家都嫁為人.妻，又有了兒女，想再聚一聚，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時。

    楚新婷忙謝過了秦立語。

    張逢英知曉大家都是肺腑之言，并非客套話，就坦然地受下了。對著秦立語盈盈一拜，道：“那就麻煩您了?！?/br>
    “麻煩甚么？”秦立語忙扶她起來，“小姑娘性子好，我看著喜歡。伯府人少，事情也多是我熟悉了的。不過舉手之勞，當(dāng)不得甚么。”

    于是這事兒便定了下來。

    說話間的功夫，霍玉暖跑到了秦楚青的跟前，滿是委屈地抱住了她的手臂，道：“jiejie，正陽他寧愿游玩都不肯歸家，我總沒說錯他罷？”

    秦正陽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霍玉暖，指了秦楚青道：“這可是我姐！你你你……你竟然在我姐面前告我的狀？！”

    眼看著兩人又要爭吵起來，霍玉暖還欲再言，秦楚青安撫地朝她笑了笑，問秦正陽道：“小六，這次回來，你可曾帶了禮物？”

    “禮物？??！禮物！”秦正陽一拍額頭，反應(yīng)過來，“是有禮物?！?/br>
    秦楚青望了望霍玉暖欲言又止的模樣，繼續(xù)笑，“誰都有？”

    “??！都有都有！”高大的少年邊急急說著，邊朝外急急跑去。一溜煙，就沒了人影。

    秦立語忍不住笑了，指了他的背影去幾人說道：“這孩子，幾年不見，還是冒冒失失的。”

    “可不是?！辈疇斍亓⒅t臉上的滿足笑意自打小兒子歸來就一直沒消失過，“打小就是個不讓人省心的?！闭f了這一句，又心疼起自己兒子來，再道：“不過現(xiàn)在到底長大了。聽說還掙了些軍功，這才升了些?！?/br>
    不過片刻，秦正陽便折轉(zhuǎn)了回來，手里頭多了個棉布包袱。

    他一出現(xiàn)，剛才還不住探頭去張望的霍玉暖頓時站得筆挺，扭過頭去盯著院角的柳樹上一根隨風(fēng)擺動的枝條，絲毫也不往秦正陽那邊看。

    秦正陽也沒留意到，只管將包袱擱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將打的結(jié)解開，把布攤平，里面的大小物什就都露了出來。

    他將自己平日里用的那些扒拉到一旁，攏了攏幾個玩意兒，一一分與大家。

    每個人都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