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裴子墨首肯地點點頭，蘇念不禁撇撇嘴，“你救她干嘛？我聽聞南宮家嫡長女南宮飛雪貌美如花卻胸大無腦，心思歹毒，飛揚跋扈。見著哪位姑娘身世不如她，卻長得比她漂亮的，不是折磨死就是讓人橫尸街頭。手法殘忍得令人發(fā)指。還聽聞最討厭那些老人，南楚老弱婦孺，都不敢出門，生怕一個不小心被飛雪大小姐撞上了，死于非命?！?/br>
    “你也怕她？”裴子墨不笑反問。

    蘇念聞言嗤笑一聲，“我怕她？為何要怕。即便我獨自一人，她南宮家那些暗衛(wèi)都未必奈何得了我。更何況，如今我也算是一國公主，即便沒有老皇帝給的這個便宜公主名號，我頂著青衣閣閣主的名號去南楚，也無人給我使絆子。不過，那樣不就不好玩了嗎。”

    裴子墨聞言不禁勾唇一笑，刮刮蘇念的鼻子，笑道：“南宮飛雪的確歹毒，也十分囂張跋扈，你還是小心為妙，若是你把她弄傷弄殘，她爺爺是絕對不會將通關(guān)文諜給我們的。到時候別無他法，只能去南楚皇宮找楚皇，可那樣，你去找青河圖之事便是十分容易暴露，百害而無一利?！?/br>
    “我明白的，我又不是傻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南宮飛雪不來惹我，我也不會閑著沒事做去找她麻煩?！碧K念神色淡淡，語氣清冷。

    她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像蘇婉，若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害她于死地，在國安寺竟然還想毀她清白，那蘇念便一并還了她好了。至于蘇月，蘇月本性不壞，即使是毀蘇念的臉，也是蔣氏威逼利誘挑撥所致，所以蘇念設(shè)法讓她嫁給夜天栩，撈了個太子側(cè)妃之位。不過夜天栩并無意于她，她以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里去。

    “嗯，不過，好像南宮家族長與蘇夫人，也有些淵源。是好是壞我就不知了?！迸嶙幽肫鹪犔K碧桐提過一兩句南宮家的族長，話語不多，可情緒多樣而復(fù)雜，看樣子必然是有淵源的。

    蘇念不禁扶額蹙眉，她這個娘到底跟多少人有關(guān)系。先是清風(fēng)道長，然后是東曜皇室，后來是云來方丈，現(xiàn)在又是這個南楚第一世家南宮家的族長?！澳蠈m家的族長已年近五十，聽聞有著兩個兒子，若不是最愛的大兒子去了神醫(yī)谷學(xué)醫(yī)，恐怕這繼承人也輪不到南宮飛雪的父親?！?/br>
    聽蘇念提到神醫(yī)谷，裴子墨眸里有些不自然，輕咳兩聲，淡淡道，“不管怎樣，希望南宮族長與蘇夫人是好的交情，不然又是一個大麻煩?！?/br>
    “但愿?！碧K念斂了斂神色，又瞥向桌上那畫，“你……畫我做什么，又不是見不到?！?/br>
    “紙多墨多，沒地方用?！?/br>
    “……”

    蘇念沉住氣，她是人，有素質(zhì)的人類，不要跟一只狐貍計較。斂了斂眉，蘇念走到桌前，看著那畫工足以比擬東曜第一大畫家，蘇念看著畫上栩栩如生的自己，又想起裴子墨從以前到如今為自己做的種種。自己重活一世卻不記得他是何人，他是怎樣的心情。

    蘇念素手拿起裴子墨剛剛放下的毛筆，沾了點墨水，提筆在宣紙上那女子旁邊空白處一筆一畫認(rèn)認(rèn)真真寫了起來。心里，卻是抽搐的，不知為他，還是為她。

    放下筆，蘇念看了一眼裴子墨，走過他身旁，停了一會，走了出去。

    裴子墨默了默，抬步走回書桌前，看到宣紙空白處蘇念留下的一排標(biāo)準(zhǔn)的宋體字，眼眶竟感覺澀了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裴子墨低聲輕輕念出蘇念留下的句子，蘇念是懂了他這七年，甚至七年后初遇互為陌生人的心情嗎。“山有木兮木有枝，心念君兮君不知?！?/br>
    他念了她七年，她不知道。

    現(xiàn)在知道也不晚。

    *

    晚。

    月掛高空，亮照大地，河面波光粼粼。華美貴氣的官家畫舫在空蕩蕩的河面格外顯眼。

    裴子墨立于船頭，目光淡淡地看著前方，空蕩無際的河面，月影樹梢，風(fēng)過無聲，魚躍水韻，形影單只。

    他沉默不語，他在這七年里，多少個日夜都是這般孤獨，最早的時候，甚至需要人扶著攙著才能出來見一見月亮。

    “裴子墨?！?/br>
    聽到聲音，裴子墨微微一笑，回過頭?！拔以凇！?/br>
    現(xiàn)在不同了，他愛的，他牽掛的，已經(jīng)在身邊，什么都不重要了。

    蘇念踱步朝裴子墨走來，將手中的黑色外袍遞給裴子墨，“你體寒，寒氣存于五經(jīng)八脈之中，還出來吹夜風(fēng)，我知你不喜黑色，可這船上我只找到這一件男裝，你將就將就吧。”

    裴子墨似乎沒有想到蘇念會給他送衣服，有些愣了愣，接過蘇念手中的黑色外袍，淡淡一笑?！岸嘀x?！?/br>
    蘇念明顯一愣，冷冷道，“這你也要謝，我對你豈不是怎么說也說不完……”

    聲音漸漸小下去，竟帶著不為人知的落寞。

    裴子墨眼里劃過一抹狡黠的光，淡淡道?！澳潜阌靡惠呑诱f?！?/br>
    蘇念明顯一愣，心里情緒復(fù)雜，各種交織，說不清是欣喜，還是為難。裴子墨似乎看出了蘇念的復(fù)雜心理，自圓自話道?！拔议_個玩笑?！?/br>
    “裴子墨，我現(xiàn)在還不清楚我對你是何種感覺，你給我點時間好嗎?！碧K念定定看著裴子墨，淡淡道。

    裴子墨聞言并沒有什么情緒，反而是淡淡一笑。“我何曾逼過你。等了七年，再等等也無妨?！?/br>
    “嗯?！碧K念不知如何應(yīng)下，只得淡淡吐出一個嗯字，萬千情緒埋于眼底。

    裴子墨淡笑不語，淡笑著從懷中取出一支白玉蕭，放至唇邊，吐氣吸氣，規(guī)律悠揚。緩緩地，自他唇下，流淌出一串又一串美妙的旋律。

    是蘇念喜歡的，《江南落盡》。

    蘇念緩緩坐在木櫈上，看著裴子墨吹著這曲《江南落盡》。這首曲子是現(xiàn)代領(lǐng)養(yǎng)她的奶奶最愛聽的，說是就像他們那一輩的愛情，緩慢，而流長。

    從小一直聽到大，連帶著蘇念也徹底喜歡上了這首歌，即便日后接觸的東西越來越多，聽到的歌曲美聲也越來越多，卻獨獨鐘愛這首《江南落盡》。

    蘇念緩緩抬頭，盯著裴子墨，轉(zhuǎn)而卻發(fā)現(xiàn)他手中那支白玉蕭質(zhì)地潔白透亮。蘇念取出腰間一直從未離身的白玉扇，觀摩左右，對比一二，發(fā)現(xiàn)這白玉扇與裴子墨手中的白玉蕭根本就是同一種質(zhì)地，甚至像是出自同一塊玉。

    蘇念耳里再也聽不進(jìn)什么《江南落盡》，急急站起身，打斷裴子墨，待到裴子墨放下白玉蕭，看著她，她才急切問道?！芭嶙幽?，你這白玉蕭從何而得?！?/br>
    裴子墨微微勾唇，淡淡一笑?！澳暧讜r，蘇夫人用同一塊玉，為你我人各打造的一件飾物。你的是白玉扇，我的是白玉蕭?！?/br>
    蘇念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緊握的白玉扇，回想起事故發(fā)生前慕巖將白玉扇遞到自己手中，還說什么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裴子墨，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br>
    “嗯?！迸嶙幽央[隱感覺到蘇念要問什么，淡淡應(yīng)下。

    “你認(rèn)識慕巖嗎。你知道他現(xiàn)在去了哪里，是生是死？”蘇念神情有些急切，急切想知道慕巖去了哪里。

    慕巖就像哥哥一般照顧了蘇念近四年，是蘇念奶奶死后那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是超越朋友，更類似于親人的存在。

    裴子墨眸色暗了暗，眼里劃過一抹復(fù)雜情緒，快得無法捕捉?！澳阏宜鍪裁??！?/br>
    “裴子墨，”蘇念一聽裴子墨這話，看樣子裴子墨是知道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對嗎。他也來到這里了嗎。”

    “蘇念，你不要忘了，你真真實實，本本切切就是這個世界，就是云辰大陸東曜的人?！迸嶙幽陉资愕捻忧榫w晦暗不明，但是看那沉冷的臉色便知，他此時心情并不是很好。

    蘇念微微一愣，對啊，她怎么能忘了，她本來就是這里的，只不過是將一抹魂魄分離到現(xiàn)代為了七歲時鳳女命格爆發(fā)身死做準(zhǔn)備而已?？墒悄綆r也是真真實實地照顧了她將近四年，她也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過的好不好而已……

    蘇念微微斂眉，看著裴子墨緩緩道：“裴子墨，我……慕巖在那個世界就像親人，像哥哥一樣照顧了我將近四年，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過的好不好?！?/br>
    裴子墨將白玉蕭放回腰間，轉(zhuǎn)過身，背著手，背對著蘇念，眼望江景，心里不知是何情緒。“我只知道他是蘇夫人送過去照顧你的，現(xiàn)在他在哪里，姓甚名誰，生活如何，我也不知?！?/br>
    這是裴子墨的實話。他是人，不是神，可以料事如神，可以萬事俱備，可以時刻警惕，不可能事事關(guān)心，事事掌握手中。

    而且，四年，他承認(rèn)，如果不是蘇夫人能力有限，如果不是他必須留在這里等著蘇念七歲那年召喚魂歸，他恨不得自己隨著過去，去照顧她。

    可是，這邊的蘇念怎么辦。二者都是蘇念，如果他隨著過去，便沒有人能在蘇念七歲時將兩個世界都逃不過鳳女死亡宿命而死去的靈魂合二為一，讓蘇念重生。

    他自蘇念一歲多便開始常伴左右，直至七歲送往云木崖，他內(nèi)力盡失，身體失血過多，站都站不起來，想去找她都只能是想想而已，都只是奢望。

    他想要她七年后歸來能夠有倚靠，便每日坐在病床上指點江山一般規(guī)劃他的商業(yè)帝國，待到能夠勉強下床走路，他便已經(jīng)迫不及待習(xí)武修身，不分日夜，無論身體多么難以承受。他都要堅持下去，沒有內(nèi)力，自己都保護(hù)不了，何談保護(hù)蘇念。沒有武功，哪怕蘇念回來，那年身中神來掌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免不了以后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那么努力，那么拼命，照顧了蘇念七年，加上空白的那七年，再加上另一個世界別人照顧她的四年。

    一個七年，一個十一年。

    果真是，抵不過的。

    裴子墨看了看蘇念，見她神色有些黯然神傷，掩下心中疼痛難忍的起伏，將肩上的黑色外袍脫下，遞給蘇念，搭在她的膝蓋上。淡淡道：“你若是一定要知道，別急，我會盡力幫你查?？僧吘共皇且粋€世界的，我對他又一無所知，你可有耐心等?！?/br>
    等……多么哀傷的字而又無可奈何的詞。蘇念抬起頭看著裴子墨，“我能。”

    裴子墨嘴角泛起苦笑，“好?！?/br>
    看到裴子墨轉(zhuǎn)身，那落寞又故作鎮(zhèn)定的背影，屯慢的腳步，隨風(fēng)而動的墨發(fā)都笑得孤寂。蘇念心里好似癱了一大塊，裂開一個口子，什么東西在流失，快得根本抓不住。無可奈何，還帶著疼痛。

    蘇念微微斂眉，心口越發(fā)沉悶，看著裴子墨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好似再也不會回來一般。蘇念忽然就沖動了，不知哪來的勇氣，連膝蓋上掉落的黑色衣袍也毫不在意，置之不理，蘇念一把追上去，從身后伸手彎至裴子墨腰前，摟住裴子墨，使裴子墨不得不停下腳步。

    裴子墨震驚的看著自己腰前那雙潔白如玉的手，交叉著，緊緊地，抱住他。

    “裴子墨。”

    她清清冷冷的聲音帶著脆弱從背后傳來，直擊他心口，讓t心口猶如被重物狠狠撞擊一般生疼?！拔以??！?/br>
    他的聲音也如她的動作一般，在故作鎮(zhèn)定。心里卻已澎湃不已。

    再次聽到裴子墨輕輕淡淡的聲音道出“我在”二字，蘇念心口流失的東西好似在一點點回籠，格外踏實舒心?！芭嶙幽??！?/br>
    “我在?！迸嶙幽睦锖芫o張，害怕這一切都是錯覺，蘇念，蘇念竟會主動從身后抱住他。

    蘇念微微靠著裴子墨的背脊，他的背不寬，甚至很瘦，骨頭都突出來了，為了她曾經(jīng)受了那么多苦，能活下來都是奇跡吧。他的背不寬，甚至透著涼意。他不寬的肩膀，卻承載了她兩世的命，承受著任何人都無法承受，倍受煎熬的苦。

    “裴子墨?！贝丝?，她好似只會低低喚著他的名，什么南楚，什么才子賽，什么青河圖，什么……慕巖……都在他落寞轉(zhuǎn)身猶似一去不回的背影映入眼中時，化為過眼煙云，飄然撒向河里。

    “我在?！?/br>
    蘇念微微蹙眉，好看的秀眉皺著，杏目水意盈盈，隱隱泛著淚光?！疤热粲幸蝗眨悴辉诹四??！?/br>
    “我會一直在?！迸嶙幽珶o奈，蘇念這是怎么了。

    “剛才你轉(zhuǎn)身，不知為何，我竟有一種你再也不會回來的錯覺。”蘇念感覺，那種感覺不好受，很后怕。

    裴子墨扯開蘇念的手，反過身轉(zhuǎn)身將蘇念摟在懷里，方才他確實是難過，后悔沒有陪在她身邊。十一年，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不會的，我不會離開。我已等了你那么久，怎么會半途而廢，前功盡棄。只有你離開我，我不會離開你?！?/br>
    而且，每一次，都是你在離開我。

    蘇念愣了愣，“嗯，你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受了很多苦……”

    裴子墨摸摸蘇念的頭，忽地，一道尖銳的聲音突兀地傳來，“裴世子，小姐，寒統(tǒng)領(lǐng)，不好了！”

    蘇念從裴子墨懷里抬起頭，看著裴子墨，二人對望著，意思明顯，是青玉的聲音。難道青玉出事了？

    －－－－－－題外話－－－－－－

    手殘了。明早準(zhǔn)時更新。

    ☆、16.河底求生，要試試嗎

    蘇念最不放心青玉了，聞聲連忙跑進(jìn)船艙，想要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正巧撞上跑出來的青玉。二人跌落在地，裴子墨趕忙走過來將蘇念扶起，“青玉，到底怎么了，大聲嚷嚷又莽莽撞撞?！?/br>
    青玉揉了揉被撞著的額頭，經(jīng)裴子墨一提醒，又急躁起來，站起身子急得直跺腳?！靶〗悖崾雷?，大事不好了！”

    “就是，那個船艙里，尾部，那些船軸，都被人挑斷了，還有船底，被人劃出了幾條大口子，河水正咕嘟咕嘟地往里涌呢?！鼻嘤耦D了頓，喘口氣，又接著道，“裴世子，小姐，我們快逃吧！”

    蘇念掙脫裴子墨的手，只見裴子墨斂眉思索著，眉頭微微一皺，“去看看吧。”

    裴子墨點點頭，卻將蘇念推到青玉身邊，“你不會水，跟著青玉先乘小舟往岸邊去，我去看看。”

    “不行，我陪你去。”蘇念看著青玉，“青玉，叫上墨寒，許大牛，你們幾個一起乘小木船先靠岸?！?/br>
    “小姐，不行啊，青玉要陪著小姐。”青玉連忙搖頭，她不能和蘇念分開，萬一蘇念出個什么事來。

    裴子墨眼里劃過一抹不明情緒，“蘇念，你跟青玉墨寒他們離開，我去看看，很快就跟上你們。”

    墨寒正好押著許大牛也來到了船艙門前，剛好聽到裴子墨這番話，不禁皺眉道：“世子爺，這畫舫上只有一艘備用小船，您……”

    裴子墨微微慍怒地看了墨寒一眼，“帶著蘇念他們離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