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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獨(dú)寵在線閱讀 - 第129節(jié)

第129節(jié)

    東宮一黨,在經(jīng)歷了兩個月的如履薄冰之后,終于在一個初夏的夜晚,決定起兵造反。

    眾人將所有事情商量完畢之后,自東宮秘道,與太子相商。

    太子聽后,臉色鐵青,一口拒絕:“為人臣子,怎可有如此罪無可恕的念頭!”

    眾人跪倒,哀求:“殿下,圣人生性多疑狠辣,為求自保,只有此路可走??!”

    太子甩袖,氣得跳腳,“混話!混話!”

    眾人跪求一夜,了無進(jìn)展,太子堅(jiān)決不肯松口。眾人無奈,求了太子妃進(jìn)宮,與皇后相商。

    皇后在承天殿待了近三個月,一身華服盡褪,形容蒼白,眉眼之間,卻依舊戾然鋒利。

    太子妃將眾人的意思傳達(dá)完畢,低下頭有些不太好意思。眾所皆知,皇后對圣人的癡情,是深而入骨。

    皇后在殿內(nèi)三月,外人無法傳遞消息,故而東宮一黨的密謀她并不知情。雖不知情,但近日來圣人明面上處置罪臣的消息早已傳遍宮野,并未忌諱承天殿。

    皇后聽聞消息后,并無半點(diǎn)震驚之色。神情平淡,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哥哥做出這樣的選擇,是正確的?!?/br>
    太子妃一震,她完全沒有想到皇后竟會比她想象中的更要堅(jiān)強(qiáng)。

    皇后接著問,“太子不同意,是嗎?”

    太子妃再次震住,一直以來,她都以為皇后不過是個癡迷于情愛的傀儡皇后,貴族世家并無真正敬仰皇后德行之人,皇后的存在,不過是依附于圣人,在眾人眼前,皇后或許還當(dāng)不起一國之母。

    太子妃點(diǎn)頭。

    皇后起身,取筆墨,提筆寫下書信。

    太子需要有人推一把,他平生最聽兩個人的話,一是圣人,二是她這個母后了?,F(xiàn)如今,她親筆去信,交待他千萬要舉兵起事,迫于當(dāng)下局勢,太子定會肯的。

    太子妃欲言又止,皇后看出她心中疑惑,笑道:“回去告訴他們,大可不必為我擔(dān)心。我的兒子,定是要做皇帝的,這是毋容置疑的,所以你們只管放心行事。至于行事之后,圣人若不小心壽終正寢,也無妨,屆時我自會跟隨他而去?!?/br>
    兒子的皇帝之位,她要爭。圣人身旁的同棺之枕,她也要。太子若能順利登基,最好的情況,是圣人知趣退位,從此與她山水之間不問世事。她有這個信心,他們定會像年少時那樣,了無憂愁,帶給彼此快樂。若圣人不幸離世,那么,她也不會茍活于世間。

    太子妃深呼一口氣,朝皇后一拜。

    皇后扶起她,拍拍她的手,“你要照顧好太子?!?/br>
    太子妃想起那日太子抓著陳安挑明關(guān)系的一幕,心痛難耐,低垂視線,一時忘了答應(yīng)。

    皇后不知她心事,以為是大事在即,太子妃不過出于婦人之仁,害怕恐懼而已。故而安慰道:“沒有過不去的坎,夫妻之間也是如此,世間之事也是如此。”

    太子妃咽下喉間一抹酸楚,點(diǎn)了點(diǎn)頭。

    回東宮之后,太子妃呈上皇后親筆書信。太子拆開來看,一字一字,讀了數(shù)十遍。

    燭臺晃動,兩人的身影映在地上。許久,太子將信撕毀,抬頭憤然,“我不信。母后絕不會寫這樣的信?!?/br>
    太子妃跪下,細(xì)細(xì)將撕毀成渣的紙一點(diǎn)點(diǎn)撿起來,捧在手心,拿了個燒盤,置于燒盤燒毀后,方才抬起頭道,“我們只有這條路走了?!?/br>
    太子恨恨看她一眼,忽地大笑道:“不就盼著做你的皇后嗎?我若登基,皇后指不定是誰呢,你就這么自信,我一定會封你為后?”

    太子妃靜靜地看著他,目光誠摯而熱烈,她的眼神里有愛戀,有她一直想要告訴他的纏綿情意。

    她搖搖頭,“無所謂,我只希望你能活下來?;钪龌实?。”

    太子忽地一把撅住她的下巴,目光兇神惡煞:“別跟我來這套,宣兒的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太子妃揚(yáng)起嘴角微笑,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一把推開她,根本不想聽她的開解之詞,甩袖揚(yáng)長而去。

    太子妃癱在地上,掩面而泣。

    那是宣兒的宿命,他不能怪她。她哭得軟綿無力之時,忽地想起今日下午皇后在宮殿說的那句話,“沒有過不去的坎”。

    是了,只要能度過眼前的難關(guān),什么事都不是事了,他們會像以前那樣和好,他終有一天會感動于她的癡心。

    太子妃哭得更傷心了。

    太子拉著陳安,在葡萄架下坐了一宿。

    這一夜,星空璀璨,他們在風(fēng)中默無聲息。夏日的清晨,總是來得格外早,第一抹晨曦自云后透出來時,樹上的知了也開始蟬鳴。

    陳安坐得腿都麻了,卻依舊不敢動。太子躺在他的臂膀上,忽地問:“安兒,你知道父皇為什么厭惡我嗎?”

    陳安本想安慰兩句,卻發(fā)現(xiàn)任何的語言,在太子與圣人的父子關(guān)系跟前,都是蒼白無力的。

    于是他問:“為什么?”

    太子答:“他厭惡我平庸,厭惡我是母后所生,厭惡我做了太子,厭惡我是他的兒子?!?/br>
    陳安抬起手,下意識想要撫摸他的額頭,意識到這動作太過親密,似有逾越。他剛要將手放下,太子卻一把拽住他的手,他的眼神認(rèn)真而專注,他看著他道:“安兒,父皇說我喜歡男人,他厭惡我喜歡男人,只是安兒,我真的不喜歡男人,我只是喜歡你而已?!?/br>
    陳安笑了笑,他知道太子今日赴宴即將做出的舉動,所以他什么都沒說,只是繼續(xù)剛才的動作,將手放在他的額間輕輕撫摸。

    太子閉上眼。

    陳安唱起了家鄉(xiāng)的小調(diào)。與先太子妃生活的望京不同,他這個沾親帶故的遠(yuǎn)方親戚只是個生活在江南望江一隅的窮小子。

    來望京之前,他學(xué)過唱戲。家道中落,為了贍養(yǎng)父母,他迫無無奈,當(dāng)過一陣子的戲子。后來來了望京,無意間得知自己家還有房德高望重的親戚,厚著臉前去打秋風(fēng),被人一棒趕了出來。

    他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個冬天。他衣履闌珊餓倒在雪地里,自東邊而來一人,抬眼去望,錦衣玉冠的男人騎在高高的馬背上,震驚地看著他,仿佛故人重逢般。沒有望京貴族一貫趾高氣揚(yáng)的傲氣,男人和氣得很,朝他伸出手,那手白皙修長,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看的手。

    “從今往后,你叫陳安,是我沈驀的人?!?/br>
    那個時候的陳安還不懂這句話對他意味著什么,他只是隱隱知道,或許,以后的人生,會不太一樣了。

    婉約綿長的江南調(diào)順著清晨的霧氣,緩緩散開,紛紛揚(yáng)揚(yáng)一曲又一曲。太子贊道:“安兒,你唱得真好聽?!?/br>
    陳安沒有停下。

    日頭自東邊升起,高高地往半空中一掛,太子不能再待,按照時辰,他得趕緊往宮里去。

    這是他被幽閉之后,圣人許他參加的第一個宴席。宴席之上,東宮一黨欲借眾人醉酒之時,行謀逆之事。

    他們要他親自將毒酒遞給圣人。這件事只有他可以辦到,旁人都不行。

    太子有些發(fā)抖,他終究還是害怕的。不是怕將毒酒遞給父皇,而是怕別的。

    陳安只好停下來,柔聲安慰:“殿下,無論如何,我都會誓死追隨你。”

    太子看向他,有些嘲諷地問:“你知道我要做些什么嗎?”

    陳安點(diǎn)頭,“我知道的?!?/br>
    太子繼續(xù)道:“不,你不知道。”他們都以為他定會謀逆,定會將那杯酒遞給父皇。

    陳安搖頭,從袖子里取出一包藥粉,“若是連我都不知道殿下在想些什么,殿下活在世間,豈不是太孤獨(dú)了些?”

    說罷,他當(dāng)著太子的面,將藥粉倒入杯中,一口氣喝下,笑道:“為君為子,弒父篡位,是為不忠不孝,殿下心性純良,萬不會做這樣的事。為人主君,臣子盡心竭力,拼死相從,若不相應(yīng),是為不義。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之事,殿下是寧肯犧牲自己也不愿辜負(fù)他人的?!?/br>
    太子欣慰:“知我者,莫若安兒也?!?/br>
    陳安看起來有些痛苦,許是吃了方才那碗茶的緣故?!氨菹?,你命人備下的白綾,我不想用,舌頭掉在外頭,傳說下輩子會變成啞巴,如有下輩子,我還是想唱唱曲的。還是砒/霜好?!?/br>
    太子眼中有震驚、痛苦、愧疚。原來他早就料到了一切。

    □□入口,陳安無力支撐,倒在太子懷里,抬頭問他:“殿下,殿下也準(zhǔn)備用砒/霜嗎?”

    太子的淚奪眶而出。他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我也準(zhǔn)備和安兒用一樣的?!?/br>
    陳安覺得整個身體的氣息都被褫奪了,胸腔里只剩了一口氣,他用這最后一口氣,緩緩道:“殿下,我先行一步。”

    此后世間再無陳安,再無太子跟前第一人。

    他再也不能聽他的曲了。

    太子抱住陳安,嚎啕大哭。

    近午時,宴席開,絲竹歡樂,一派熱鬧愉悅。

    圣人坐于高位之上,俯視下方。目光觸及最左方的太子,瞳孔一緊,似有考探之意。

    他喊了聲,“太子?”

    太子猛然抬頭,自案幾饒桌而出,“兒臣在?!?/br>
    出東宮前,他重新?lián)Q了衣裳洗了個臉,熱水敷過哭腫的眼,拿白脂粉輕輕一抹,倒也能遮個七八成。

    圣人指著正在進(jìn)行的歌舞問:“此曲此舞,如何?”

    太子將頭埋得低低的,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沙啞,回答得干凈果決:“宮御坊出來的歌舞,自是天下最好的。”

    圣人點(diǎn)點(diǎn)頭,沒說什么,撫了撫袖,示意太子坐回去。

    太子重新入座,抬眼便望見對面坐著的東機(jī)令王凌舉杯示意,王凌使了個眼色,示意太子找機(jī)會敬酒。

    所有的事情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只待圣人喝下毒酒,一切便能順理成章。太子登基,他們也能幸免于難,得償所愿成為擁君重臣。

    太子避開他的目光,假裝沒看到。

    躲得了一時,卻躲不過一世。王凌將手扣在腰間所配玉玨上。事先有預(yù)料,若太子遲遲不肯行動,那么他們只好采取最壞的打算。玉玨扣三下,而后摔玨,以抓刺客為由,囚禁圣人。

    太子一顆心幾乎懸在嗓子眼,在王凌的手往下扣第三下的時候,太子站起來,舉杯朝圣人道:“父皇,此酒甚好,兒臣想要敬您一杯?!?/br>
    圣人若有所思地盯住他,眼神隨即移開,道:“好?!?/br>
    太子想要請求圣人提前結(jié)束宴席,避免之后若有不測傷及無辜??嘤谌绾握艺?dāng)理由開口,圣人卻搶先一步道:“宴席至此,大家便都散了吧,太子留下來陪朕斟酒暢飲?!?/br>
    遂得心愿。太子松一口氣,不敢朝王凌那邊看。

    殿中只剩圣人太子兩人,圣人命人另取酒壺,伺酒的小太監(jiān)恭敬地送上飲具,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朝太子望了眼。

    太子瞬間明白,這小太監(jiān)定是他們安插的內(nèi)線。他的目光凝視在案前的精致酒壺,左旋為酒,右旋為毒,是他們備下的了。

    圣人笑著看他,似乎在等待著他斟酒。太子遲疑半秒,而后伸手去拿酒壺。

    一斟斟到杯面,幾乎滿溢而出。圣人并不急著喝酒,笑望著太子,問,“面壁思過三月,想來你也是大有長進(jìn)。”

    太子謙卑道:“兒臣知錯?!?/br>
    圣人嘴角一抿,只那么一瞬間,閃過一抹輕蔑而無奈的笑容。這個兒子,確實(shí)是太過平庸,連他所說的言外之意都聽不出來。

    這個長進(jìn),說的可不是太子如今假模假樣的虛意奉承。

    罷了,既然已經(jīng)給過機(jī)會,后面的事,注定是天命。

    圣人并未多說,舉杯碰了碰太子的杯子?;蛟S是出于對血rou之情的尚未泯滅,圣人開口問:“太子今日想要敬酒,可是有什么話想要對父皇說?”

    這般柔和的語氣,恍若昨日,恍若太子充滿嫉妒與懊惱的童年時期。太子搖搖頭,“兒臣要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br>
    生硬而倔強(qiáng)的回應(yīng)。圣人輕哼一聲,將晃到嘴邊的酒杯一個回轉(zhuǎn),遞到太子跟前,“太子如此孝心,不如替父皇喝下這杯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