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溫珩被她這個問題問得莫名,微微一笑,似是有些無奈,”怎么可能聽得到?“不說這幾十丈的虛空屏障,單單是這瀑布聲響,也會將所有的聲音遮掩。 慕禾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覺著自己八成也是傻了才會問這個問題,訕訕解釋,“我最近總覺著你什么都能看到、聽到、知道。唔,說真的,就算你現(xiàn)在同我說你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我也是信的,不是也差不離了,不然為何這么大的山谷,你卻偏偏能看到我?” “很奇怪么?” “不奇怪么?” “習(xí)慣了?!睖冂裾f這話時,眸光落定在霞光中的古樹上,像是微微發(fā)了下呆。好半晌才輕輕一笑,淡淡道,“所以我大抵真的有些奇怪吧?!?/br> …… 回到行宮臨水而建的閣樓,慕禾在三樓的大敞的門窗邊尋了個藤席躺著,只覺悠然怡人,除了腹中空空有些難受,蓋個薄毯就可以睡覺了。 然而安靜沒一陣,有侍女過來將燈點(diǎn)上,將一方矮桌搬過來擺到藤床邊。 慕禾不知這是做什么,從藤床上爬起身,見侍女一個接一個,接連端上來許多粥。 的確是“許多”粥,少說有八種,堆滿了桌子。各色rou粥,蝦粥,魚粥等等等,以及一些清淡的小菜,切好的水果。 侍女退下之后,是溫珩親自端著一碗冬瓜排骨湯過來坐下,神情自然的將瓷勺交到她手中,“這么做的rou食不會太膩,你吃著試試看?” 慕禾意識已經(jīng)是處于混沌狀態(tài),這么一大堆粥的夜宵還是頭一回見到,原本是想跟他說不必這么大費(fèi)周章,興師動眾的。然瞧見他熠熠生輝的眸,話到嘴邊卻有些說不出口了,沉默著舀了一口瘦rou粥,咽下去,再默。 良久,”你做的?” “恩?!?/br> 很好吃。 即便是很久沒有再吃過,也忘不了的感覺。胃像是也懷念起這味道,一連嘗過了各種rou粥,慕禾也沒覺著有絲毫的不妥。只是微妙的在想,他這莫不是在擔(dān)心孩子營養(yǎng)不均?怕她挑食不能吃葷腥的東西,所以想方設(shè)法的讓她吃下去些? 慕禾忍不住偷偷覷溫珩一眼,看他精致如畫的眉眼之中淺淺溫存的笑意,只是隱隱的,卻又不敢太過明顯,內(nèi)斂在如墨的沉寂,靜靜地將她的模樣收入眼底。 因為初為人父,所以也會手足無措,不惜反應(yīng)過度勞師動眾,做出些前所未有的反常舉措。 慕禾忽而覺著心中灼熱般狠狠地一疼,幾乎就要心軟的伸手摸一摸他的眉眼。 那一眼偷覷,含著幾多昭然的動搖,卻又像是因為一石的投入,變起了波瀾的水面,石沉入水之后,便無可轉(zhuǎn)圜的冷卻下去。 然而搶在那冷卻之前,溫珩毫無預(yù)兆傾身臨近,在她唇上像是蜻蜓點(diǎn)水般一觸即離的淺淺一吻,慕禾身子猛地一僵。 兩人稍作拉離距離之后,溫珩手撐著矮桌,纖長的睫羽微微一抬,小心翼翼像是要看清楚慕禾的反應(yīng)??赡请p澄澈的眸中卻并無多少情緒,無波無瀾,叫人拿不定主意。 這樣直接而又大膽的試探,叫慕禾徑直呆住了,一時竟不曉得該如何做反應(yīng)。 即便只是早一天,仍在韶雪殿的時候,這番親昵討好的淺吻,她定會毫不猶豫的拒絕他,起身就走。 多可怕,只有一天。 他便蠶食了她抵抗中最頑固激烈的那部分,開始懷疑起是否是自己太固執(zhí),才叫兩人陷入這樣進(jìn)退不得的困境。 雖然她也明白這樣的遲疑會給溫珩得寸進(jìn)尺的資本,可只有那么一瞬,她無法控制住自己情緒的變化。一剎那的自我懷疑,眼神的掙扎便成了漏洞,像是暴露出了動搖的縫隙,被他毫不留情的欺身擠入。 慕禾只覺一陣的力道覆上來,天旋地轉(zhuǎn)之后整個人便被放倒在藤床上。溫珩并沒有直接壓在她身上,一手撐攔在她身側(cè)保持距離,一手則是捧著她的后腦,身體貼合而并無重量負(fù)擔(dān)。發(fā)絲垂落在她的脖頸邊,絲絲縷縷的纏綿。溫珩低首埋在她的頸邊,肌膚相觸,呼吸交融,真實擁有的感覺比想象的要強(qiáng)烈炙熱數(shù)倍,絲絲酥麻之感像是滲了醉人的毒藥,透過血液極快的蔓延周身,再未動過抗拒的念頭。 ”阿禾,抱著我。” 他的齒輕輕的咬著她的耳垂,曖昧的磨合舔舐,低低一聲的呢喃,究竟是痛楚多于歡喜還是歡喜多于痛楚,都已然叫人分辨不清。 溫珩最擅長的便是如此了,讓她毫無原則的心疼,心軟,一步步遷就,逃脫不能。指尖用力,攥緊了他的衣袖。 并非是她不想抱住他,而是身子發(fā)軟,有點(diǎn)沒力氣了。 模糊的黑暗之中,纏綿的吻剝奪了人所有的思緒,一片空茫之中,慕禾忽而懦弱的想:如果他還愛她,如果他不會后悔,她是不是可以再相信他一次? 即便是為了孩子,重歸于好不也是最好的一條路么?為什么不呢? 甘愿沉溺之時,越來越多的妥協(xié)之聲決堤噴涌而出,固執(zhí)的反抗土崩瓦解,慕禾覺著心慌,卻無法拉回奔騰而去的心意。 情到濃時,饒是以溫珩的定力,都忘了該保持的距離,忍不住將她緊緊壓入懷中,半點(diǎn)不留縫隙。 然而兩人腦中最后一絲清明都快要湮滅之際,一聲破碎格外突兀的炸響在三樓的階梯口。窗外恰好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桌上蠟燭盡數(shù)滅去,室內(nèi)徒然暗下來。 女子的尖叫聲幾乎可以刺破耳膜,如此的撕心裂肺,像是用盡全身氣力的否定。整個人抱著頭蹲下來,喊道最后尾音全是顫著的,帶著明顯的哭腔。 即便她只發(fā)了一個撕心裂肺的單音,即便滿屋皆黑,瞧不見人影。慕禾單單從那一份劇烈而張揚(yáng)的反應(yīng)之中,便可以聽出來者的身份。 公主祁容。 ☆、58|5.15 慕禾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場鬧劇,激烈的爭吵,蠻橫的尖叫,可都沒有。 祁容的感情或許比她想象得更卑微,在溫珩開口之前,她蜷縮做一團(tuán)的身子一顫,像是從噩夢中徒然的醒悟,起身提裙,逃也似的離開了。 有些話說出口就是覆水難收,溫珩懷中抱著另一個女子,面上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眷戀依賴。她在這,除了得到驅(qū)逐還會有什么?區(qū)別在,真的換來了他的驅(qū)逐,便連最后的希望都沒有了。 慕禾側(cè)眸看見樓梯口一片衣角晃過,緊接便聽到木階上咚咚急促的腳步聲,底下侍女一陣驚呼,大門隨之被砰的一聲撞開。紊亂的腳步在一干侍女輕喚中,漸行漸遠(yuǎn)…… 這么突兀的一鬧過后,室內(nèi)無光暗然沉寂,氣氛像是灼灼的火焰被一盆冰水潑息后,徒留一堆未燃透的灰燼,莫名其妙的尷尬。慕禾望著身側(cè)已經(jīng)撐身坐起,在替她整理外衣的溫珩,“你不去追她么?”默了默,“她該是為你才到的南陸罷?!睕r且,她還是他的未婚妻。 溫珩神色未動,安然系好腰帶后,倏爾問,“你想我怎么做?” 這一微冷的語態(tài),問得慕禾心中一凜。抬頭之際,這才瞧見溫珩抿做一線的唇,眉宇的柔和都淡了幾分,墨似的瞳中浸透著摸不著痕跡的冷然。 慕禾挑眉,著實是意外極了,”敢情這么個情況,你還沖要我生氣?祁容是你未婚妻,給她撞見,你覺著我一絲愧疚都沒有么?” 溫珩移開眸,聲音已經(jīng)淡下來許多,“我原并不是對你生氣?!?/br> 慕禾掃他一眼,沒吭聲,沉在心底醞釀一句言簡意賅的話語,好讓他明白她其實是想讓他解釋點(diǎn)什么的,倒不是為了生氣的事,而是祁容的事。 殊不知慕禾還尚未能醞釀好,這邊溫珩見她不適時宜的沉默下去,以為她不悅了,便一種前所未有的直白語氣坦然輕聲問著,“如果祁容沒有出現(xiàn),會是個怎樣發(fā)展你可知道?” 慕禾一呆。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有了絲絲回心轉(zhuǎn)意的征兆,被她攪了局,心境已然不妥到了份極致。我承認(rèn)我不夠理智,更無法去顧及一個外人的感受。只想問你,你方才抱了我,還做不做數(shù),你卻讓我去追祁容。這么一來即便不用問,答案也昭然了。可我不想走,所以明知故問,便就是這么回事?!?/br> 連帶心里分析的解釋還真是少見,慕禾已經(jīng)被他驚呆了。溫珩不是一貫遮掩住心思,以師徒的安全距離維持著相處么?突然這么直白,她還真有些不習(xí)慣,往后挪了些,下意思的避讓,”是以,我倆方才都有些不冷靜,你即便是要同我梳理什么,或許等到冷靜下來又會不作數(shù)了,我這么說你明白么?如果單靠感情就做判斷,其實并不可靠?!?/br> 溫珩安寧將她瞧著,“不可靠總比什么都沒有好。” 那若黑曜石一般的眸,灼然又乖靜地望進(jìn)她的心底,避無可避,慕禾只覺著額頭抽痛起來,“你仍是祁容未婚夫的一天,便該對她負(fù)責(zé)一天……” 溫珩倏爾低低一笑,笑得她心臟一陣抽痛。 “好罷,我也不想再說些違心的話??墒菧冂?,你若來招惹我,便要思量好往后?!蹦胶梯p輕握住他的手,瞧見他若淵般沉寂的眸中縹緲綴上星辰,點(diǎn)點(diǎn)光亮起來,伴隨著因他的歡喜而滋生的歡喜,心中緩緩篤定了自己的選擇。心存相思,又怎舍得分開?她何嘗不是在壓抑著自己。 “當(dāng)初我可以拿了休書就一聲不吭的離開,那是因為年少良善得過了頭,癡傻得覺著你好就好。這段日子以來,我在理智上從未想過要同你重歸于好,如今是你先來招惹我的,我無法自控、一棵樹上吊死兩次我都認(rèn)了,你如若再敢……再敢……“ 十指交扣,纏綿得連著心的震顫。 溫珩低眸,滿心歡喜著吻上她的指尖,認(rèn)真道,”此生我若再負(fù)你,便讓我萬箭穿心,永墮輪回,嘗遍煉獄之苦?!?/br> …… 隔天白日的時候,慕禾并沒有在行宮中瞧見祁容的身影。 慕禾終究還是在意,思忖之下問了侍女。侍女遙遙一指韶雪殿的方向,眼中懵懵的,”我聽說昨天夜里溫大人已經(jīng)派人將公主送到韶雪殿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br> 溫珩則道,無論詔書結(jié)果如何,他都沒必要再見祁容,不將她送走難道還要伺候著么?一來,祁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當(dāng)寵的公主,言效甚微。二來,溫珩或許對祁淮有些虧欠,但是對于祁容卻絲毫沒有愧疚?;榧s是她得勢時單方面促成的,如今輪到他得勢,要強(qiáng)勢的單方面解婚約又有何不可。 慕禾沒法再說什么,溫珩又黏得緊,兩人下下棋,散散步,一天時光眨眼而過,平和得有那么點(diǎn)虛無的感覺。 晚上的時候,慕禾又吐過一次。每次孕吐過后,就像是生了一場大病,由內(nèi)而外的虛弱,氣力全無。好在折騰折騰著便習(xí)慣了點(diǎn),身體的反應(yīng)沒有起初那么大了,吐過之后只是有些蔫蔫的。 當(dāng)夜下了陣雨,溫珩將她帶到離河流較遠(yuǎn)些的閣樓,說是為了避開河邊的寒風(fēng)。可慕禾看這邊房間的布置心中便有些了然了,這分明是他的房間。 觸到慕禾微妙的眼神,溫珩的面容之上染上陣可疑地緋紅,只是一言不發(fā),將她抱到床上。 默了許久,“我就睡在隔壁書房,你可以隨時喚我?!?/br> 慕禾心中好笑,他這八成是想留下,但是面皮又難得的薄了一次。行宮中多少寢房偏偏要挑書房來住,莫不是想要她開口將他留下? 可現(xiàn)在懷了才兩月有余,最是要注意的時間,著實是不能……引狼入室。于是佯裝不知的往被子里頭鉆,“你去三樓睡吧,那不是有空房嗎?” 溫珩垂著眸乖乖的應(yīng)了句好,替慕禾掖好被角,起身離開,往外走了兩步卻又回了身。遲重的燈光映襯在他如畫的面容之上,猶若白玉無暇,眸中熠熠的期盼都能將人的心化了,“我只抱著你睡,可以么?” 慕禾只覺自己被會心一擊,早有防備的抿唇才沒立刻回應(yīng),首先是默了。 門外適時的響起侍女的叩門聲,溫珩神色微動,道了句進(jìn)來。慕禾便見三四侍女抱著被褥和枕頭魚貫而入,朝溫珩微微一福身后,便要過來鋪被子。 在溫府住著的時候,慕禾也聽婢女低下議論說,別人家夫妻基本都是一人蓋一床被子,相敬如賓云云的。 相敬如賓是個好詞,慕禾聽到過后,當(dāng)夜便將寢房的大被子撤了,換了兩床小點(diǎn)的。大冬天的,分被子睡也不容易著涼。 溫珩初見到分被場景一點(diǎn)情緒也沒露,抬眸瞧了她一眼,便乖乖在自個的被子里頭睡了。然一覺起來,他不曉何時已經(jīng)擠到了她的被中,因為被子小了些,半個肩膀都在外頭。 慕禾連爬起來,裹著被子湊過去,才發(fā)覺溫珩的被子已經(jīng)掉到床下去了,思忖半天只以為是溫珩有踢被子的習(xí)慣,半夜又冷才湊到她的被中。第二日便同他換了個位置,讓他睡里側(cè),這么被子總不會被踹到床下面去。 玄幻的是,第二天是她的被子被丟到了地下。 當(dāng)夜正是下了場大雪,慕禾早晨起來發(fā)覺兩人團(tuán)在一床單人被中,纏手纏腳的抱做一堆,冷得發(fā)抖。 這回慕禾也便想開了,好笑著摸摸他的耳垂,”被子你是丟下去的吧?!?/br> 溫珩默了好一陣,才靠在她的頭頂問,”我做錯什么事了嗎?“ “恩?什么時候?!?/br> 溫珩低眸,像是有點(diǎn)詫異,又三分認(rèn)真問,“我沒做錯事,你為什么要同我分被睡?” “……” 見她無言,又自個喃喃,“唔,所以今晚就換回來吧。阿禾你昨夜睡得冷么?” 慕禾想不通的是,他為何將“分被睡”說出了份“分房睡”的沉重感。 那自那以后,慕禾才曉得,溫珩是很不待見同她同床分被的。所以他安排人搬被子來,九成九就是為了證明自個心思純潔,沒有別的念想。 然而這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著實才叫人大大的不安。 慕禾坐在床上,抬手?jǐn)r了攔,“這里我睡,一床被子就好了,溫相睡三樓,你們將被子送上去罷。” “……” 眾婢女應(yīng)是,又緩緩而出。慕禾趁著溫珩沒開口之前趕忙道,“我要睡了,出去的時候記得幫我把門帶上啊?!?/br> 溫珩只得黯然離去了。 …… 被褥之上有淡淡熟悉的味道,慕禾一面覺著安心,一面又覺著心慌。她從來都不是個喜歡優(yōu)柔寡斷之人,既然選擇了重歸于好,雖然無法徹底回到同從前一般感覺的相處,但“家庭和睦”還是可以維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