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廣重重嘆口氣，說：“要說這孩子，還得從小放身邊養(yǎng)才聽話，陳歲小時候，咱們兩個都太忙了，也沒時間陪他，這才導(dǎo)致孩子跟咱們不親?，F(xiàn)在孩子大了，再想聯(lián)絡(luò)感情也晚了，我有時候看到陳歲這樣，總是在想，管不了的孩子就別管了，要不干脆再要一個?，F(xiàn)在也有時間了，從小養(yǎng)在咱們身邊，也能聽話一點……”

    提起這件事，曲燕表情猛地一變，她低下頭，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勉強(qiáng)笑了下：“怪我肚子不爭氣，不能再給你生一個?！?/br>
    陳廣表情淡淡的：“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別多想?！?/br>
    卻也沒有多說，沒再安慰什么。

    外面的滿月升上半空，照得亮無邊大地阡陌縱橫，照不進(jìn)千家萬戶各有冷暖。

    -

    陳歲一個走在夜路上。

    他不知道該往哪走，只是不想待在家里，面對他的家人。

    小時候，他的爸媽總是告訴他，他們要出去做生意，賺錢，起早貪黑地忙。

    他在家里，有數(shù)不清的玩具，各種各樣的零食，還有別人都得不到的零花錢，好玩的游戲機(jī)，想看就看的動畫片。

    他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沒有人送他去上，別的小朋友都是爸媽去送，或者爺爺奶奶，只有他自己背著書包，一個人去。

    別的小朋友哭號的時候，他們的家長就會指著他來舉例：“看看人家陳歲，人家一個人上幼兒園都不哭，再看看你?！?/br>
    后來，別的家長告訴他mama這件事時，他mama就摸著他的腦袋說：“我們陳歲從小就懂事，特別乖，一點兒都不讓人cao心。”

    是啊，就因為他不用人cao心，所以當(dāng)他爸媽接送他上幾次幼兒園，有一次忘了去接，發(fā)現(xiàn)他自己也能回家的時候，就開始讓他一個人上學(xué)放學(xué)。

    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懂事伴隨的代價是失去照顧和陪伴之后，他就特別討厭懂事這個詞。

    別的小朋友總是會羨慕陳歲，有那么多玩具和零食，他們什么都沒有。

    其實他很想說，可是，我羨慕你們有爸媽啊。

    他也有很多好玩的事情想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跟父母分享，比如，他們班上的小胖吃飯還要老師喂，小明午睡時尿了床，阿強(qiáng)居然穿了一件女孩子的衣服，等等。

    但是這些話，他就算等到回家再跟爸媽說，等到天黑，他一個人在床上睡著了，他們都沒有回來。

    他也想愛他們，可是等再長大一些，他的家庭不知從哪一個節(jié)點開始，突然就開始，有些走偏。

    而好在幼兒園的后期，他就有了一起上下學(xué)的伙伴。

    夏耳發(fā)現(xiàn)他一個人去幼兒園，就會想著拉他一起。

    每天早上，他都會早早地等，等到那個時間，聽到大門外傳來嫩嫩的一聲呼喊。

    ——“陳fui哥哥！”

    那個時候，陳歲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很微妙地，在心底松上那么一口氣。

    就好像是有人在告訴他，原來他也不是被拋棄的。

    也是有人滿懷期待地，在等待他，想要跟他一起，行走那么一段路的。

    陳歲從回憶中緩過神，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夏耳家的門口。

    她家里的燈亮著，窗簾沒拉，還能看到里面夏叔叔跟徐鳳琴在屋子里說笑。

    那種溫馨的光，他只在夏耳的家里看到過。

    這個時候，夏家的房門突然被人推開，夏耳端著一盆水走出來，往前走了兩步，又不敢離開光照之處太遠(yuǎn)，到光亮的邊緣向院子里一潑，嘩一聲，一盆水潑了出去。

    陳歲看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知怎的，就笑了。

    夏耳本來要轉(zhuǎn)身回去，似是有所感應(yīng)，她向門外看了一眼，就看到光源最模糊的盡頭，大門之外，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她端著盆，緩緩走過去，眼睛一直看著門外的人。

    等走得近了，那個人的輪廓漸漸清晰，夏耳的表情又驚轉(zhuǎn)喜：“陳歲？怎么是你呀，你要進(jìn)來嗎？”

    “哦，我——”

    陳歲話沒說完，夏耳向前走了幾步，隔著門朝他笑：“剛好我爸爸燒了排骨，你要不要進(jìn)來吃呀？”

    第20章

    陳歲被夏耳帶進(jìn)去, 一開房門，那種燒排骨的香味就撲到臉上，令人食指大動。

    夏耳開心地大喊：“爸, 媽, 陳歲來我們家吃飯啦！”

    屋子里，徐鳳琴推開門, 瞧見夏耳跟陳歲，趕忙招手：“陳歲來了呀？快進(jìn)來, 剛好我們還沒吃呢！孩兒她爸, 去再拿一副碗筷來?！?/br>
    “哎, 來了！”

    在這個本就溫馨的家, 似乎因為他的到來，生出了一絲熱鬧。

    陳歲站在夏耳身后, 定定去看，不論是笑著的夏耳，還是熱情邀請他坐下的徐鳳琴, 還有笑呵呵去廚房拿碗筷的夏爸爸，每一個人, 都在發(fā)自內(nèi)心地歡迎他的到來。

    陳歲一時不適應(yīng)這樣的氛圍, 僵僵地站在那, 說：“謝謝叔叔阿姨?！?/br>
    夏爸爸拿著碗筷回來, 擺在夏耳旁邊的位置。聽見這話, 不悅地反駁：“謝什么謝, 你都多少年沒來叔叔家吃過飯了, 你叔叔的手藝那可是獨(dú)一無二的，你在安城絕對吃不著?！?/br>
    徐鳳琴也坐下，聞言瞪了他一眼：“就你能, 人家安城啥地方，啥好吃的沒有，輪得到你去顯？陳歲別理他，快坐下?！?/br>
    “那怎的了？那東西再好吃，也不是我這味兒，山珍海味吃多了，不也得懷念懷念那饅頭咸菜啊？來陳歲，嘗嘗叔叔這咸菜?！?/br>
    桌上是三道菜，紅燒排骨，西紅柿雞蛋，辣椒炒rou，都是家常菜。

    沒有姜，也沒有蒜，簡單，可也沒有任何他不愛吃東西。

    陳歲跟夏耳一起坐下，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口炒rou。

    小時候，他常來夏耳家吃飯，也都是夏叔叔掌勺。不夸張地說，他也算是，吃夏家飯長大的。

    一入口，熟悉味道像是伴隨童年記憶，一齊涌了上來，讓他變成了當(dāng)初那個桌子高的小孩兒，聽見夏叔叔問他：“陳歲，你能吃多少？是要半碗，還是多半碗？”

    那時他拘謹(jǐn)，忸怩地，要了半碗飯。

    可后來，因為味道太好，他吃了一整碗。

    陳歲咽下嘴里的菜，抬起頭，對夏叔叔說：“不是饅頭咸菜。叔叔做飯還是那么好吃。”

    夏爸爸大笑，抬手招呼：“好吃就多吃點，不夠吃叔叔再去炒！”

    徐鳳琴白了他一眼，低頭對夏耳說：“就夸他一句，瞧把你爸得意的?！?/br>
    夏耳握著筷子，乖乖地說：“那你也不夸他，陳歲夸他，他當(dāng)然高興了?！?/br>
    “看看，還是我閨女好，向著爸爸，不跟她媽一伙兒的。來閨女，爸爸給你夾塊排骨，這個，這個一啃骨頭就掉?！?/br>
    徐鳳琴：“你爸這人就不能夸，平常不夸他都上天，這一夸他，不還得飛到外太空?。俊?/br>
    夏爸爸又問：“陳歲現(xiàn)在怎么樣，學(xué)習(xí)能跟得上嗎？”

    夏耳說：“爸，陳歲是降級回來的，我們現(xiàn)在學(xué)的他都學(xué)過了，怎么會跟不上?！?/br>
    就這么堵上了夏爸爸的話，沒讓他再問下去了。

    陳歲驀地想起夏耳那時候來問他考試成績的事。

    她是怕他爸爸，會觸及到他不想說的地方嗎？

    陳歲想到那天對夏耳說過的話。

    心中的愧疚，就像海水一樣，整個席卷上來，快要將他吞沒。

    他不該那樣跟她說話的。

    用那種態(tài)度，那種語氣。

    陳歲心中像被什么東西束縛住，握緊筷子，說：“安城跟這邊的教學(xué)還是不太一樣，之前都不太適應(yīng)，不過，以后會好好努力的?！?/br>
    夏耳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有些驚訝地側(cè)過頭，看他。

    他恍若未覺，低下頭，繼續(xù)吃飯。

    徐鳳琴：“一個南方，一個北方，教的肯定不一樣，以后努力就好，你打小聰明，肯定能學(xué)明白。”

    “對，你一學(xué)，肯定就上去了?！?/br>
    夏家的氣氛其樂融融，家長們相互吵嘴，小孩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香噴噴的飯菜，暖黃色的光，一切都是那么溫馨。

    這說出去那樣普通的畫面，對陳歲來說，卻是很陌生的，從未擁有過的東西。

    “給你?！毕亩鷬A了一塊排骨，放到他的碗里，軟聲軟氣地，“快吃啦，再不吃就被我吃光了?！?/br>
    陳歲側(cè)過頭，看到夏耳。

    她笑瞇瞇地坐在一旁，小臉圓圓的，梳著可愛的丸子頭。

    從小到大，都是她這樣坐在他的身邊，跟他一起吃飯。

    他忽然想，也許他并不是真的從未擁有過。

    在童年的很多時刻，在這一個瞬間，似乎他也能夠，分享到家庭的溫馨。

    “……好?！标悮q垂眼，夾著那塊排骨，對她綻出一個笑容，“謝謝?！?/br>
    謝謝你，讓我在獨(dú)自一人的冬夜里，吃上一頓飽飯。

    免我孤獨(dú)，免我饑寒。

    -

    陳廣抱著去賠錢的態(tài)度，上門找了張大哈。

    張大哈主動承認(rèn)，是因為自己看陳歲家境好，想從陳歲身上要錢，沒想到被陳歲教訓(xùn)了一頓。

    他還說自己再也不敢了，希望陳廣能放過自己。

    陳廣一怒之下報了警，把張大哈抓了起來。

    張大哈因向未成年人索要錢財，存在搶劫行為，但情節(jié)不嚴(yán)重，所以把他關(guān)押在看守所半年進(jìn)行教育。

    陳廣把這件事告訴陳歲時，陳歲淡淡念了一句：“真是便宜了他?！?/br>
    “行了，那看守所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标悘V說，“他一個新來的，去了也是讓人欺負(fù)，進(jìn)去了還得在里面干活，睡覺都不能關(guān)燈，夠他受的?！?/br>
    陳歲沒說什么。

    陳廣嘆了口氣，說：“以后再有這樣的事，一定要告訴爸爸，不要再任性了。這次是爸爸不對，沒有第一時間相信你，以后爸爸會改正的?！?/br>
    陳歲扯了扯嘴角：“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