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夏耳一直都把自己密封在寂寂無邊的黑色世界。

    很多個夜晚，她都會夢見那天的事。

    每一次的夢境，最后都是她沒能逃脫，被丑惡的男人壓在身下得逞。

    那種絕望，窒息，惡心的感覺，如同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涌來，將她淹沒在黑夜里。

    她總是被噩夢驚醒。

    她不知道這種被人侵犯過的陰影會伴隨她多久，被噩夢纏繞的夜晚，像是在大海中溺水，上下左右，全都望不到盡頭。

    她只能勸自己，看，現(xiàn)實的世界里，她并沒有發(fā)生什么，虛驚一場，應(yīng)該高興才是。

    可是這樣想，并不能讓她從黑暗里走出來，那些陰影還在，還在啊。

    直到這一刻，陳歲的話硬生生在她的黑暗世界里，撕扯出一個豁口。

    是他帶著光，一起照進(jìn)來，驅(qū)散了那些陰霾。

    她喉嚨腫脹，幾欲控制不住，那種強(qiáng)烈的，想要大哭的沖動。

    “小傻子，干嘛用這種眼神看我？”

    陳歲站在陽光下面望著她，眼角笑意閑淡。

    “不是說了嗎，我保護(hù)你啊?！?/br>
    第19章

    送完夏耳, 陳歲沒有急著回家。

    他一個人去了張大哈的家。

    張大哈是光棍，家里并不富裕，房子小, 家具也少得可憐, 只夠維持基本生活的樣子。

    如果拋去他的惡行，僅以一個正常人應(yīng)有的憐憫之心來看, 很難不對生活在這樣環(huán)境里的人產(chǎn)生同情。

    但有時候，一個人可憐, 并不代表他并不可恨。

    陳歲對這些漠然無視, 徑直走進(jìn)屋子里。張大哈背對門口蹲在地上, 一手拿毛巾捂著腦袋, 另只手正在拉開的抽屜里面翻來翻去，對有人進(jìn)來這件事一無所覺。

    陳歲懶得叫他, 余光瞥見地上有一只燒水的鐵壺，他一腳踢飛過去，只聽咣一聲, 鐵壺嘭地砸在抽屜上，撞得蓋子飛出去, 里面的水濺得到處都是。

    張大哈被這聲音嚇了一大跳, 媽呀一聲躥起來, 回頭看到站在門口的陳歲, 嚇得雙腿一軟, 扶著身后的柜子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

    “你……你來干什么？”

    他迅速抓起柜子上的剪刀, 對準(zhǔn)陳歲, 擺足了防備的姿態(tài)。

    陳歲沒把他的小動作放在眼里，他站在門口，淡淡睨他：“你打算怎么辦？”

    “訛錢？報警？還是想我給你掏醫(yī)藥費？”

    陳歲向前走了兩步, 在屋子里四處打量，隨手拿起什么小玩意看看，又隨手扔到一邊。

    張大哈一直緊盯著他的動作，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你、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是來告訴你，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都奉陪到底，但是——”

    陳歲走到他面前，即使剪刀尖銳的那一端朝著他，離他那么近的距離，他仍舊視若無睹。

    “我不會放過你的?！?/br>
    少年一字一頓，眉目凌厲，盛滿戾氣。

    明明只有十幾歲，比面前的中年男人小了一輪不止，卻莫名地，讓這個所謂的成年人也感到了害怕。

    那一瞬間，張大哈想到了很多事。

    陳家在小鎮(zhèn)上是有些關(guān)系的，在鎮(zhèn)上大部分人都還沒怎么富的時候，陳家就已經(jīng)富了起來。

    在這種小地方，只要你富，排隊巴結(jié)你的人有得是，逢年過節(jié)，連鎮(zhèn)長都要給陳家送禮。

    何況這個小地方，連法律也不是那么嚴(yán)明，陳家在這里稱不上只手遮天，但擺平他一個平頭百姓，也算不上很難的事。

    無非是陳歲他爸說一句話而已。

    張大哈想通其中關(guān)隘，眉毛忽然一垮，整個人膝蓋一軟，向陳歲跪下，痛哭出聲：“陳歲，算叔叔求你，我知道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禽獸不如，我不得好死，我給你跪下了，你放過我，今天發(fā)生的事……不，今天什么都沒發(fā)生，什么都沒發(fā)生！”

    “你讓我放過你？”

    張大哈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眼睛也亮了起來，恨不得把頭點斷：“真的可以嗎？”

    “那夏耳求你的時候，你放過她了嗎？”

    “……”

    “你現(xiàn)在知道怕了，你對別人下手的時候，你想過別人會怕嗎？”

    張大哈舉起雙手：“我沒有碰她！我沒碰到！我什么都沒干，真的，不信你去問她，你問她！你放過我，我跟你發(fā)誓，我以后絕對不犯了！”

    陳歲凝視著他，張大哈像條狗一樣跪在他面前，不住對他搖尾乞憐。

    他想了想，說：“想讓我放過你，那你就要按我說的，去做?！?/br>
    -

    晚間。

    曲燕——陳歲mama做了一桌菜，陳歲坐在飯桌前，曲燕站在門口，不住向大門外張望。

    菜已經(jīng)有些涼了，澆了汁的鯉魚，湯汁已經(jīng)稠得快要凝固。陳歲皺眉，喊了一聲：“媽，可以吃飯了嗎？”

    “再等等，你爸還沒回來呢，等他回來再吃?！?/br>
    曲燕回頭，對陳歲說。

    “都等了兩個小時了?！标悮q扯了扯嘴角，“別等了，他不會回來的。”

    “你爸說了今晚會回來，怎么就不回來了？你又給他惹事，他能不回來看看你嗎？”

    陳歲收回沒說完的話，他不想再說什么了。

    又過了會兒，大門口亮起車燈，停在門口的車子按了兩下喇叭。曲燕趕緊點亮外面的燈，出去為陳廣開門。

    陳歲一個人坐在屋子里，隔著窗玻璃，看到曲燕殷切的身影，為陳廣拉開車門，接過他的皮包，跟在陳廣身后進(jìn)了屋子。

    陳歲有些煩。

    陳廣進(jìn)來，見陳歲背對他坐著，桌上的菜一動沒動，轉(zhuǎn)身問曲燕：“怎么不先吃呢？咱兒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別把他餓壞了。”

    曲燕說：“他還不太餓，說要等他爸回來一起吃呢。”

    陳廣看了一動不動的陳歲一眼，笑呵呵拉開椅子坐下，說：“我兒子能有這份心，不吃飯我都開心?！?/br>
    陳歲嗤了聲，抬頭問mama：“這回可以吃飯了嗎？”

    “吃呀，你爸都回來了還等啥，你這孩子?！?/br>
    曲燕拿起桌上的空碗，去給他們添飯。

    陳廣在背后囑咐：“少盛點吧，我少吃一點就行，晚上跟朋友吃過了?！?/br>
    陳歲：“哦，是男的朋友，還是女的朋友？”

    陳廣的笑容頓時有些尷尬：“哈哈，飯局么，當(dāng)然是男女都有?！?/br>
    陳歲嘴角微動，沒說什么。

    曲燕把飯?zhí)砩蟻?，陳歲接過，右手拿起筷子，低低舉了半天，最后夾起一塊魚rou，蘸了下幾乎凝固的湯，放在米飯上，夾起來吃了一口。

    陳廣提醒：“慢點吃，小心魚刺。”

    曲燕坐下，把其他菜向陳廣那邊推了推，復(fù)又抬頭看向陳歲：“兒子，別光吃魚，來嘗嘗媽做的麻婆豆腐?！?/br>
    陳歲筷子停了一下，抬起頭，對曲燕說：“媽，我不吃姜?！?/br>
    “……啊?！鼻鄬擂蔚乜戳搜勐槠哦垢锏慕?，又把蒜薹推過去，說，“那嘗嘗這個，我買的里脊特新鮮，炒得可嫩了?！?/br>
    “只有爸才喜歡吃蒜薹?！标悮q臉上沒什么表情，“我不吃姜蒜，最討厭吃蒜薹?！?/br>
    “……”

    曲燕的表情訕訕的，她看了陳廣一眼，后者表情已經(jīng)明顯不悅了。

    “你怎么搞的，連兒子喜歡吃什么都不記得！等了一天，兒子連個晚飯都吃不好?！?/br>
    “……我……今天忙昏頭了，不小心給忘了?！?/br>
    陳歲聽曲燕唯唯諾諾解釋，心頭更加煩躁，他揚(yáng)手把筷子扔下：“我吃飽了?！?/br>
    他起身就要回房，被陳廣叫?。骸暗鹊?，先別走。”

    “還有什么事？”陳歲停下，冷淡地回。

    陳廣微微仰頭：“你跟那個張大哈的事情，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标悮q沒什么興趣的樣子，“你想怎樣就怎樣，就是你看到的那樣?！?/br>
    曲燕反手拉了一下陳歲的袖子，小聲地：“陳歲，別跟你爸這么說話?！?/br>
    陳廣當(dāng)沒聽見，仍舊和顏悅色地：“你還小，可以犯錯，可以不懂事，但是不能有錯不改。爸爸今天想心平氣和跟你談一談這個問題，你先坐下，不要走。”

    這一瞬間，陳歲的煩躁幾欲達(dá)到頂點。

    他回頭，看著他的父母。

    mama挨在爸爸身邊，眉宇間，對他也帶了不滿之色。

    而他的爸爸，假裝慈祥地笑著，對他擺足長輩的姿態(tài)。

    “我跟你沒什么好談的?！?/br>
    “我有錯，也輪不到你來教訓(xùn)我，你不如先想想，你配嗎？”

    陳歲說完這話，摔門離開，頭也沒回。

    留下屋內(nèi)的陳廣與曲燕，臉色都不太好看。

    曲燕看了眼陳廣，細(xì)聲安慰：“陳歲現(xiàn)在是青春期，正是叛逆的時候，你別跟他一般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