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經(jīng)此一事,她在皇上心目中只怕再不是純粹依靠著他的弱女子,而是開始有了私心,要慢慢為自己打造堅固后方的尋常嬪妃。 可她卻是顧不得這些了! 在御書房召見了吏部尚書的趙弘佑,剛回到龍乾宮,連茶都未來得及喝,便見郭富貴進來稟報,說愉昭儀在外求見皇上。 他不禁挑了挑眉,小狐貍會在這時候見他倒是有些意外。 “傳!” 郭富貴領命而去,不過片刻的功夫,見打扮得貴氣逼人的蘇沁琬款款而至。趙弘佑微微有幾分詫異,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覺從腦海中一閃而逝,快得他根本來不及抓住。 “臣妾恭請皇上圣安!”一如既往的清甜嗓音。 趙弘佑含笑遞過手去,見蘇沁琬很是上道地將那軟綿綿的小手搭了上來,一個用力,便扯著她落入懷抱中,順口便在她臉上親了一記。 “小狐貍!” 蘇沁琬抿嘴一笑,嬌嗔著往他胸膛上輕捶一下,隨即攬著他的脖頸,嬌嬌地也在他臉上親了親,“禮尚往來!” 趙弘佑一愣,不過片刻便哈哈大笑,額頭抵著她的別有所指地道,“怎的晚上不見小狐貍也禮尚往來,嗯?” 蘇沁琬一下便紅了臉,這人,真是什么話題都能轉到那處去! “皇上都好久沒去看臣妾了,臣妾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皇上又要欺負人……”手指絞著他的袖口一處,偎在他胸膛上軟軟地道。 殿試完畢,登科的數(shù)百人便得陸陸續(xù)續(xù)授官上任,趙弘佑對剛得的這批人寄予了希望,盼著從中挑選中未來國之棟梁,是以這段日子一得空便宣召吏部尚書進宮,與他商討這批人的去處,務求做到量才而用,又哪有閑情進后宮去。 若算起來,他好像有大半個月未曾見過小狐貍了。如今聽她在懷中嬌滴滴的訴不滿,他不旦不以為忤,反而心情大好,放柔嗓音輕哄道,“嗯,是朕忽略了小狐貍。”一面說,一面在蘇沁琬臉上落下雨點般的輕吻,癢得她‘咯咯咯’直笑個不停。 兩人笑鬧了一陣,蘇沁琬輕咬著唇瓣,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只一會又飛快地移開視線,隔得小片刻又偷偷地望過來,再移開。如此重復,終是讓趙弘佑忍不住好奇地問,“可是有話要與朕說?” 蘇沁琬憋紅了臉,嘴巴幾度張合,可卻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趙弘佑見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疑惑再重,輕輕在她臉上掐了一把,“這般不干不脆的,可不像朕的小狐貍,來,有話直說無妨!” 蘇沁琬絞著手指,好一會才低聲道,“說了,皇上若是不肯,也不要惱了臣妾可好?” 趙弘佑挑眉,本想再逗一逗她,可又見她怯生生的甚是可憐,心中不由得一軟,摩挲著她的臉龐溫聲道,“好,朕不惱!” 蘇沁琬又飛快地瞄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去低低地道,“今日臣妾見了舅母,舅母說大表兄如今身無差事,每日閑在家中終是不好,又聽聞西城兵馬指揮司欠缺一名吏目,故托臣妾想想辦法,看能否將大表兄安□□去。臣妾左想右想,覺得舅母一片慈母之心,大表兄又確是不應再依靠父母,故、故想來向皇上……” 說到后面,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腦袋越垂越低…… 趙弘佑臉上笑意漸凝,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卻見她恨不得將腦袋鉆到地底去的可憐模樣,無奈地輕嘆一聲,揉了揉她的腦袋瓜子,柔聲道,“朕還當是什么了不得之事,不過一個不入流的吏目,又何需這般模樣,朕的愉昭儀的嫡親表兄,難道連求個小小的吏目都沒有資格?” 蘇沁琬見他應允得如此干脆,一時竟愣在當場,傻乎乎地望著他。 趙弘佑難得見她如此反應,微微一笑,伸手彈了彈她的額角,“這點小事也值得你吞吞吐吐?真是個傻狐貍!” 蘇沁琬怔怔地望著他,一會的功夫,那雙明亮璀璨的杏眼便含滿了兩汪水,她嗚咽著摟緊他的脖頸,“皇上已經(jīng)待臣妾很好了,可臣妾卻還不知足的要為家人謀差事……”說著說著,哭聲漸起,竟是再說不下去。 趙弘佑嘆息一聲,愛憐地輕拍著她,想要低下頭去親親她的發(fā)頂,卻被她發(fā)髻上那閃著奪目光輝的點翠鳳凰紋頭面擋住了。手上的動作有片刻的停頓,那絲異樣的感覺又冒了出來,可懷中的小女子哭得稀里嘩啦的,他只得暫且將這些拋到一邊,專心地哄起她來。 蘇沁琬本來不過是作戲哭上一回,哪想到哭著哭著便想到了盧嬤嬤,想到她自自己襁褓中便一直陪伴身邊,好不容易可以與家人團聚了,如今又被她所累,落到了孫進榮手中。這樣一想,心里的難過便洶涌而來,讓她終忍不住真真切切地哭了起來。 她不是沒有想過向皇上坦言相告,可她卻不知道這個抱著她安慰的一國之君值不值得她信任。若他插手了此事,那當日孫培林死亡的真相便會被揭開來。那件事一旦揭開,固然孫家會落不到好,可盧嬤嬤呢?他可會看在她的份上饒了她?或者說,當那事的真相揭開后,他可還會如此溫柔耐心地待她,哪怕這些溫柔未必全然是真! 她不怕被冷落,甚至到了某種地步,她連死都不懼,可她怕連累了那個一心護她,卻被她連累了的盧嬤嬤。 她只是不確定,自己在皇上心中是否有份量,若是有,那點份量夠不夠他為她掃除那些不懷好意,護著她與她所在意之人! 趙弘佑沒想到他的安慰不但讓懷中的小狐貍止不了哭聲,反而讓她越哭越烈,一時有些頭疼。這宮里的女子哪個在他面前不是笑靨如花的,便是哭也是假意地落幾滴無損美態(tài)的眼淚,哪像懷中這個,真的是大哭,他都感覺自己的衣襟上的濕意了。 深深地嘆了口氣,不過一個小小的吏目,便讓她哭成這樣,只要她不再哭,便是指揮使,他也愿意給她了。這種荒唐的念頭閃過,他不由得一愣,什么時候他竟然也會有如此不理智的想法了? 可如今他也無暇深思,手忙腳亂地輕哄著懷中人,好不容易哭聲漸止,他忍不住松了口氣,探出手去摸摸她的臉蛋,觸手一片濕潤。 只不過,當他輕輕將那濕漉漉的臉蛋挖出來時,不由得啞然失笑。 這是第二回,這只小狐貍自顧自地在他懷抱中睡過去。 無奈地搖了搖頭,拿過蘇沁琬的絹帕輕柔地為她拭去臉上淚水,突然頸上似是被東西刺了一下,他皺眉一望,原來是蘇沁琬發(fā)髻的鳳凰頭面那伸出來的鳳凰翅膀一角,正抵在他的脖子處。 趙弘佑皺著眉將那頭面拆了下來,扔到了一旁的桌上,再望望蘇沁琬清清爽爽的發(fā)髻,呼吸一頓,猛然便明白方才那異樣的感覺是什么了。 這只小狐貍,平日穿著打扮均以簡單舒適為主,極少會有如此隆重的裝扮,可今日這一身彰顯身份的貴氣…… 他眼神漸漸變得幽深,孫夫人若是她親近之人,以她的性子,是絕不會刻意佩戴上這些的……刻意……他驟然瞪大眼睛。 不錯,刻意,就是刻意! 心中對蘇沁琬與孫家那些疑慮又再冒頭,他低著頭望著哭花了臉撅著嘴睡過去的蘇沁琬。 這小狐貍,絕對有事瞞著他! 一想到嬌嬌地依賴自己的小女子居然對他有所隱瞞,他不由得沉了臉,可仍是小心翼翼地抱著蘇沁琬進了暖閣,將她安置在床榻上,再為她蓋上被衾,又著人吩咐芷嬋進來侍候她,這才大步出了門,直往殿中去。 “郭富貴!” “奴才在!” “著周源速來見朕!” ☆、67|66.56.55.1 夜幕籠罩,繁星點點,明月高掛夜空。年輕的女子提著燈籠,步伐匆匆地行走于花園里的青石小道上,經(jīng)過一座假山前,突然,一只黑手伸了出來,死死捂著她的嘴,拖著她往假山后去…… 女子奮力掙扎,可終是力不如人,轉眼間便被滿是酒氣的身影壓在身下,只聽得‘嘶啦’一聲,身上的外裳便被對方撕裂開來。 女子心神俱裂,死命反抗,可依然無法阻止…… “嬤嬤救我,嬤嬤救我……”床上的女子冷汗淋漓,秀眉緊蹙,臉上痛苦難耐,口中不停地喃喃不止。 “小狐貍,小狐貍,沁琬,寶珠……”吩咐了周源查孫家之事后,趙弘佑便回到暖閣,揮揮手讓芷嬋退了出去,獨自走到床邊坐了下來,怔怔地望著蘇沁琬的睡顏出神,卻突然被她這惡夢纏身的模樣驚了一跳,連忙輕搖著她的身子叫喚。 蘇沁琬猛地睜開了眼晴,入目便是關切地望著自己的熟悉容顏,她驚魂未定地直撲入趙弘佑懷中,緊緊摟著他,‘哇’一聲哭了起來。 趙弘佑又驚又心疼,忙不迭地輕拍著她安慰,“好了好了,朕在這里,莫要怕,莫要怕……” 一面安慰著大哭不止的小女子,一面暗自嘆息,果然女子都是水做的骨rou,這般能哭,哭得他心煩又不舍。 直到大哭變成了低低的抽泣,趙弘佑才輕輕地捧著她的臉對上自己,一面為她擦淚,一面柔聲問,“可是做惡夢了?” 蘇沁琬嗚咽著點了點頭,淚眼迷蒙地望著他,卻見他突然沖自己笑了笑,伸出手來捏著她的鼻子取笑道,“像個小娃娃一般,動不動便哇哇大哭!” 蘇沁琬‘騰’的一下便紅了臉,羞赧難當?shù)氐拖铝祟^,再不敢看他。 她也不清楚自己方才為何鬼使神差地便抱著他大哭起來,就好像積聚多年的委屈終于有了宣泄出口,所以才這般失態(tài)。 趙弘佑嘆了口氣,也不愿再問她孫家之事,縱是她果真有事隱瞞,可他也不愿逼她,一個能在你懷抱中睡過去,惡夢醒來又會抱著你大哭之人,內(nèi)心想必是對你有著極深的信任的。 想到這里,他又攬她入懷,逕自輕輕搖著她無聲安慰。 小狐貍不說,難道他就不會去查?嬤嬤救我?他方才聽得分明,小狐貍惡夢中叫的是‘嬤嬤救我’。 只是,這嬤嬤到底是何人?這小狐貍又經(jīng)歷了什么事,使得她在夢中也讓人救她? 趙弘佑眸色漸深。 看來,還得讓周源查一查那位讓小狐貍在夢中也要向她求救的‘嬤嬤’! 蘇沁琬軟軟地靠在他懷中,心中也知道自己這番舉動是急切了些,這頭江氏剛離去,那頭她便來為孫家人求差事,行事到底急了些??伤齾s顧不得這么多,她只是怕孫進榮一日未如愿,嬤嬤便會受多一日苦。 她只是意外皇上竟毫不猶豫便應了她,仿佛那真的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暗暗地嘆口氣,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她自來便是個懶散的性子,早些年又是被父母嬌養(yǎng)著,什么也不用她去擔憂,每日只需煩惱著如何完成娘親要求的學習任務。 她做不到算無遺漏,更做不到時時帶著面具待人,尤其是在心思深不可測的當今天子面前,她只能展現(xiàn)自己最真的性情,但又是七分真三分假。 她也不愿去想經(jīng)過今日之事后皇上會如何看待她。既來之,則安之,該做的她都做了,這個溫暖的胸膛她還能靠多久,卻是由不得她。 兩人就這般各懷心事地靜靜相擁,良久之后,趙弘佑又再捧著她的臉蛋細細打量,驀地展顏一笑,“眼睛都要腫了,看你日后還這般愛哭不!” 蘇沁琬撅著嘴垂下眼瞼弱弱地反駁,“哪里便是愛哭了,就只這一回……” 趙弘佑瞪她,用力瞪她,直瞪得她訥訥地再不敢出聲,嘴唇動了動便老老實實地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fā)。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這輩子嘆的氣大多是因了眼前這人,實在是有些不忿,不由得伸手去掐了一把她的臉蛋,見她委委屈屈地抬眸瞄了自己一眼,卻是不敢多說。 “日后有事便尋朕說,這天底下之事難不成還有朕解決不了的?值得你哭哭啼啼!”趙弘佑板著臉教訓道。 “哦……知道了。”軟軟糯糯的應答。 隔得幾日,徐淑妃便得了丞相府送來的信件,她翻開來仔細掃了一遍,“咱們這位愉昭儀,還真是個可憐人,剛失父母又進狼窩!” 素桐不解,“娘娘此話何解?” 徐淑妃順手將信遞給她,“你瞧瞧,貪得無厭的親戚盯上孤女財物,連哄帶騙占為己有,這蘇沁琬能平平安安進宮算是她的福大命大了!” 素桐簡略地看了一遍,小心折好后道,“這些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如此欺凌一個孤女也不怕遭報應!” 徐淑妃卻不再搭話,若有所思地輕敲桌面,好半晌方道,“素桐,一個人被人如此欺凌,假若她一朝得勢,你瞧她可否會報復?” “奴婢覺得,縱是不報復,也會想方設法地將屬于自己的那些財物奪回來!”素桐稍想了想便道。 “確是如此,再會以德報怨,可父母至親留給自己之物總得拿回來??墒?,按那蘇沁琬進宮后的種種舉動來看,卻是不像要報復,莫非這當中還有什么隱情?還是說她真是這世間上少有的慈悲大度之人?”徐淑妃甚是不解。 思忖片刻后又問,“這確是父親讓人能查到的全部了?” “想來是,相爺親自吩咐之事,他們又怎敢怠慢?!?/br> 難道果真是她想得太多了? “著人小心打探,看今日那孫夫人進宮所為何事?”終究有些不死心,她又吩咐道。 素桐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安排。 與此同時,趙弘佑亦正在龍乾宮中接見周源,聽他細細將查探結果道來。 “這孫進榮本是庶子,后來養(yǎng)在孫老夫人膝下充當?shù)兆?,而愉昭儀生母蘇夫人卻是孫老夫人唯一所出。蘇總督與夫人相繼離世后,愉昭儀便在奶嬤嬤盧氏及管家蘇福壽的護送下上京投靠唯一的親人孫進榮。孫家父子覬覦昭儀手上擁有的蘇家財物,使了不少骯臟手段霸占了去,如今孫家在京城那幾間鋪子便是從娘娘手上奪去的。” 見趙弘佑臉色越來越難看,周源咽了咽口水繼續(xù)道,“這幾年娘娘在孫家?guī)缀跏情]門不出,只把自己關在院里,可是卻不知又是如何礙了孫夫人母女之眼,這兩人隔三岔五便上門找茬,娘娘性情柔順,一直忍氣吞聲,在孫府便成了人人可欺之人,便是下人侍候起來也不盡心?!?/br> 趙弘佑胸口急促起伏,他雖約莫猜得出那小狐貍在孫府許是并不好過,但卻想不到會被人如此作踐! “說下去!” “后來卻是不知孫進榮存了何種心思,突然便出手懲治了幾個怠慢娘娘的下人,連其嫡女孫若蓮也被訓斥了一頓,打那以后,娘娘的日子便稍有改善,府中人再不敢明目張膽薄待?!?/br> 趙弘佑冷笑一聲,“恐怕這個時候那孫進榮便存了將她送進宮之意?!?/br> “皇上明鑒!”周源躬了躬身,片刻之后又道,“娘娘進宮前,將僅余財物之大半分別給了一直侍候她的嬤嬤盧氏,以及前蘇府管家蘇福壽,并著二人離京返鄉(xiāng)。原來娘娘對孫家的狼子野心也早已知悉,偷偷命蘇福壽將部分財物轉移,這才免了一無所有的可能?!?/br> 趙弘佑聽罷感覺更是復雜,一時又為蘇沁琬感到心酸,明明是她的父母留給她的東西,卻要想方設法偷偷摸摸藏起來。 他努力平復思緒,皺起了眉問,“如今那盧氏確是已返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