聃虧不明所以：“為何？”

    “去了仇由她大概就要去別國了?！?/br>
    聃虧急的踹了一下馬鐙：“所以說還是直接擄走啊！”

    趙國這邊也是揣著心思。

    易姜跑了，趙勝是擔(dān)不起責(zé)任的，于是一面叫人抓緊追捕一邊回都復(fù)命。

    趙王丹整個人都頹唐下去了。在長平之戰(zhàn)、邯鄲被圍之后，險些被親弟弟篡位無疑是另一個打擊，甚至比前兩個打擊還要沉重。

    他明白重驕一直都看不上他，覺得他懦弱無能、優(yōu)柔寡斷，但他以為至少彼此還是有手足情義在的，沒想到他竟會對自己揮刀相向……

    因為所受打擊太大，他將所有政事都交給平原君了。趙勝攬了大權(quán)，立即向秦國求和，提出割地賠償?shù)臈l件，一面告訴他們易姜逃跑的方向。

    白起并不想接受議和，他想的是一舉滅掉趙國，為秦國一統(tǒng)鋪路。

    趙勝見秦軍沒有退兵跡象，愈發(fā)慌張，每日回府都圍著妻子轉(zhuǎn)悠，讓她趕緊寫信敦促魏無忌。

    白起也沒閑著，秦王暇眥必報，他自然深深貫徹君主意愿，便調(diào)回王龁繼續(xù)圍困邯鄲，自己帶著幾萬兵馬親自去捉拿易姜。

    斥候打聽到易姜已經(jīng)快跑到仇由，而追趕她的趙軍卻一直在受阻攔。白起便起了個心思，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從側(cè)翼趕去阻截。

    易姜對此自然毫不知情，她只知道馬不停蹄地朝封地跑。

    逃跑的倉促，連盤纏也沒有，住宿尚且可以露天湊合，吃飯卻成了大問題。趙重驕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貴族，被逼無奈經(jīng)常深入荒山打獵，虧他武功底子不錯，沒餓死易姜。

    快到鼓城時，兩人偷偷摸了兩件農(nóng)家衣裳，改頭換面進(jìn)了城。

    易姜找地方寫了信，托人送去魏國，那里自會有眼線接應(yīng)，到時候再將信傳給魏無忌即可。

    這些事情做的都很倉促，易姜這一路精神也都很緊張，但身邊的趙重驕好像忽然放松下來了。他不僅沒有半點緊張的模樣，甚至還提議易姜在城中游覽幾天。

    易姜覺得他腦袋有坑，大軍在后面圍追堵截，還玩什么玩！

    “不怕死你就玩吧，我得趕路了?！币捉灶欁耘郎像R，趙重驕只好跟著坐去她背后，老大不高興。

    易姜當(dāng)他中二病又犯了，不予理睬，一路疾馳出了鼓城，再往前便是仇由了。

    天尚未黑，四周已經(jīng)徹底安靜下來。易姜機(jī)警地勒住馬，環(huán)顧四周。

    “怎么了？”趙重驕低聲問。

    “可能有埋伏?！?/br>
    “怎么看出來的？”

    “正值倦鳥歸巢之際，附近林中卻連半只鳥都沒有。”

    “……”趙重驕赧然，他還比不上她一個女子知道的多。

    易姜搶過他手中韁繩，打馬緩行，越來越接近前方的樹林，忽見一片重重疊疊的黑影，立即策馬狂奔，險些將背后的趙重驕給顛下去。

    “是秦軍！”趙重驕扣在她腰間的手驀地緊了幾分，疼的易姜一聲輕嘶。

    看到他們就會想起長平的慘事，趙重驕恨不得沖下去與他們拼命。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他們身上，而身前的易姜背后已經(jīng)汗?jié)窳恕?/br>
    出乎意料，秦軍并沒有使用弓箭射殺他們，反倒像是打算活捉。趙重驕注意到領(lǐng)頭之人，詫異道：“那個主將……他居然親自來了?！?/br>
    “白起？”易姜覺得胃部隱隱作疼，喬裝都無法甩開他們，竟然還把戰(zhàn)神本人給引來了。

    這樣消耗下去不是辦法，遲早要被追上，而仇由還在前方百里之外。

    要是有人能拖住他們就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祈禱應(yīng)驗了，竟然真有一隊人馬從側(cè)后方?jīng)_殺了出來，擋在了秦軍前面。

    易姜詫異地看了一眼，秦軍是為了追她而不是趙重驕，這么看來，這些人馬是來幫她的了？

    來的人并不多，但因為出現(xiàn)突然，秦軍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纏住了。

    易姜沒空回頭張望，策馬一路狂奔，不知道沖出去多遠(yuǎn)，肩上被趙重驕拍了一下，聽他道：“前面有座山，我們趁機(jī)沖進(jìn)去躲一躲?！?/br>
    她抬頭望去，那里的確有座山。已經(jīng)入夜，月亮隱在層云之中，整座山左右不見邊際，看起來黑黢黢的，有些瘆人。

    后方廝殺聲尚且可聞，這是唯一可逃的機(jī)會，易姜也不遲疑，縱馬入了深山。

    山中荊棘遍布，易姜干脆將馬放跑了，和趙重驕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頂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再也聽不見遠(yuǎn)處的廝殺聲了，她才放松下來，一下跌坐在地上，累得直喘氣。

    趙重驕坐在她身邊，也是夠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拉她起身，繼續(xù)往上走。

    “他們躲入山中了？”公西吾從帳中抬起頭來。

    為了不引人注目，齊營駐扎的比較遠(yuǎn)，他只能讓聃虧盯著動靜，自己并未露面。

    聃虧站在對面，沖他點了點頭：“秦軍沒有察覺，屬下是趁亂一直跟蹤他們才知道的，有兩日了，他們一直沒出山。”

    公西吾擱下手中筆，挑了一下燈芯。帳中一下明亮起來，他的臉浸在暖黃的光線中，仿若明珠在堂，溫潤寧靜，唯有一雙眼眸沉沉幽幽。

    “仔細(xì)盯著?！?/br>
    聃虧等了半天沒有下文，忍不住問：“就這樣？”

    “嗯?！?/br>
    聃虧耷拉下肩膀，轉(zhuǎn)身出帳。

    擄個人有這么難嗎？公子你要做不到我可以幫你??！

    白起的隊伍有沒有離開，易姜不清楚，所以暫時沒有下山。

    好在這山形勢曲折，里面野菜野味也算豐富，還有一汪清澈的小潭，吃喝倒是不愁。

    趙重驕又放松下來了，居然要易姜動手幫忙搭建竹屋，大有在此長期居住的架勢。

    易姜哪會做這個，偏偏他也只有嘴巴厲害，最后兩人只搭出個頂棚來遮風(fēng)擋雨。夜晚寒涼，倒是勉強(qiáng)可以御寒。

    白日里易姜去找野菜，趙重驕便去打獵，到了飯點準(zhǔn)時會合，小心翼翼地取火燒烤，生怕煙火引來追兵。

    晚上睡覺時就比較尷尬了。因為天氣冷了，易姜幾乎每晚都被趙重驕摟著睡，開始以為他是犯了色心，狠踹了他幾腳，后來發(fā)現(xiàn)他也是冷得吃不消才有此無心之舉，加上天氣又實在是冷，干脆就隨他去了。就當(dāng)他是個人形取暖器得了。

    一連好幾日都重復(fù)這樣的生活，易姜漸漸覺得不是個事兒，總不能就這么在這深山老林里過一輩子吧？

    聃虧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他盯了幾天后又跑去找公西吾了。

    “先生您到底怎么想的啊，再這樣下去，姑娘到時候就要背著孩子出山來了。”

    “……什么？”

    “那二人孤男寡女在深山之中這么多天，簡直形同夫妻了！您要么下決心將姑娘帶回齊國，要么就隨他們?nèi)グ??！瘪跆澮彩羌绷?，眼下情形的確是對公西吾不利的。

    公西吾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放在案上的昆吾劍，面沉如水：“派人sao擾他們出山?！?/br>
    聃虧這下來了精神，立即抱拳領(lǐng)命去辦。

    一大清晨，易姜悄悄往山腳走了走，沒有發(fā)現(xiàn)秦軍行蹤，放了心。

    正要回山頂，卻見山腰處樹干上有個記號，走近仔細(xì)辨認(rèn)，的確是少鳩的墨家標(biāo)記，看來他們已經(jīng)找到附近了。

    她撿了石子，在下面畫了個標(biāo)記，以作回應(yīng)，而后便興沖沖地提起衣擺朝山頂跑去，要將這好消息告訴趙重驕。

    趙重驕正準(zhǔn)備去打獵，他之前受了點皮rou傷已然痊愈，精神煥發(fā)的，那身短打的農(nóng)家裝束和草草做成的弓箭木矢看起來真是越來越適合他了。

    “別忙了，我們該準(zhǔn)備離開了。”易姜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也沒有什么好收拾的。

    趙重驕愣了一下：“這么快？”口氣里沒有高興，倒像是挺遺憾的。

    “少鳩他們找過來估計就要到明日了，我們隨時做好準(zhǔn)備便是。”

    趙重驕扔了手中的弓箭，盤腿坐下，一言不發(fā)。

    易姜不知他在想什么，也顧不上，又出去轉(zhuǎn)悠打探情形去了。

    天黑時分，趙重驕終于恢復(fù)正常了，吃了飯后很有興致，對她道：“在山中走走吧，明日指不定就看不到這里的景致了?！?/br>
    易姜想說這幾日早就看夠了，但得給他面子，只好跟上他步伐：“長安君這幾日越來越古怪了?！?/br>
    趙重驕走在前面，背挺得筆直：“我已經(jīng)不是長安君了。”

    易姜摸摸鼻子：“那我叫你趙重驕？”

    “隨你高興好了?！?/br>
    好吧，果然古怪。

    他在一棵大樹前停下，轉(zhuǎn)頭叫易姜跟上，指了一下天上的月亮：“今夜月色倒是不錯?！?/br>
    “確實?！?/br>
    月圓如銀盤，易姜來這里后最喜歡做的就是看月亮看星星，因為只有日月星辰不會變化，即使過了千百年也一模一樣。這大概是她與現(xiàn)代世界僅剩的一點聯(lián)系了。

    趙重驕轉(zhuǎn)頭看著她仰起的側(cè)臉，以前太過驕縱，似乎從未好好看過她，現(xiàn)在有機(jī)會了，卻又可恨時間太短。

    他忽然伸手，拉著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我有事要與你說。”

    “嗯？”易姜看向他。

    趙重驕抿了一下唇：“我不能與你繼續(xù)逃亡下去了?！?/br>
    易姜一怔，隨即了然：“也是，眼下秦趙都在抓我，你跟著我容易受連累?！?/br>
    “不是因為這個?！壁w重驕沉默了許久，接著道：“早在謀反前我就決定好了，倘若失敗，我不會留在趙國?！?/br>
    “那你打算去哪里？”

    逆著月光看不清他神色，易姜只感覺他握著自己胳膊的手指越來越用力，剛要提醒他松手，人已被按到了身后的樹干上。隨即他靠了過來，壓著她身體，將她雙手繞去樹干后用繩索緊緊纏了起來。

    繩索是一起做竹屋時搓的麻繩，極其堅實。易姜驚訝地看著他：“你這是做什么？”

    趙重驕側(cè)過身子不看她，側(cè)臉在月光下像是鍍了一層銀光，柔柔似夢：“我若說了要去的地方，你肯定會阻止我，所以我只能先制住你?！?/br>
    易姜心頭浮出不好的預(yù)感：“你到底要去哪里？”

    “秦國?！?/br>
    “……”

    山間寧靜，只偶爾響起窸窣落葉聲。趙重驕的聲音不高，卻很堅定：“若我無力改變趙國，那我就去秦國。長平四十萬將士的冤魂攪得我寢食難安，這血海深仇不得不報。”

    易姜呼吸有點急促：“你要去刺秦？”

    “對?！?/br>
    “你瘋了嗎？秦王豈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刺的！你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