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她所料，趙王丹最終還是決定拿她做犧牲品，并且決定做的比她想象的還快。

    趙重驕早已在王宮里鬧開了。

    “王兄居然淪落到要讓一個女子去救趙國？”

    趙王丹大病初愈，臉色蒼白地坐著，慚愧地避開他的眼神：“趙國主力已毀，如今還有什么法子？”

    “那也不能讓她去擔(dān)這責(zé)任！她只是個女子罷了！”

    “她、她畢竟不是一般女子……”

    趙重驕?zhǔn)乜粗?，在他看來女子天生是要男子保護(hù)的，斷沒有要女子來保護(hù)國家的道理。他苦笑搖頭：“她為趙國付出這么多，最后卻還要被推出去送死，這就是你身為趙王的擔(dān)當(dāng)？”

    趙王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那你說本王還有什么法子！”

    “……”趙重驕說不上話來，他是君王，無計可施的時候也要為國著想，確實(shí)也說不上錯。

    可是趙國為何會淪落到這一步？本不該是這樣的模樣。倘若坐在這位子上的不是他這位王兄，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

    他又看了一眼案后的趙王丹，視線細(xì)細(xì)掃過他身上的玄服王冠，捏了捏手心，轉(zhuǎn)身出殿。

    秦軍一定是為了威懾趙國，終日在邯鄲城外高唱秦風(fēng)，歌聲傳入城中，百姓們?nèi)诵幕袒?，卻又忍不住狠狠詛咒，詛咒那個坑殺了他們家中壯丁的白起。

    深秋已至，院中落滿了枯葉。易姜趴在窗臺看著，思緒不知不覺就跑遠(yuǎn)了，直到身后有人喚她。

    她沒轉(zhuǎn)頭，只回了一句：“我還以為師兄打算在我府外徘徊一輩子也不進(jìn)來了。”

    公西吾沒回話，他不是不想來，只是覺得她可能暫時不想見他。他對女子心情考慮甚少，根本不會哄人，怕再見到那日城樓上的她，只好等她平靜了再來。

    “我猜你來是為了秦國要人的事。”易姜終于轉(zhuǎn)過身，“其實(shí)這也是好事，你大概不知道，楚王一直打我主意，原本還準(zhǔn)備合縱失敗就將我擄去楚國侍候他呢，這下好了，他可不敢跟秦國搶人?！?/br>
    秋陽孤高，光線透過窗戶投進(jìn)來，落在公西吾的眉眼間，那雙萬年不起波瀾的眼眸在對著她的臉時微微有了變化。易姜含笑說著自己的處境，他卻覺得難受。

    從沒有過這種感受，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它的出處。

    “隨我去齊國吧?！?/br>
    易姜并不意外他會這么說，甚至還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下來說，的確只有齊國能保證我的安全了?！?/br>
    “有我在，你不會有任何事?！?/br>
    易姜仰頭看著他的臉，有些意外：“我毀了你吞并趙國的計劃，害你復(fù)國無望，你居然還愿意保護(hù)我？”

    “復(fù)國？”公西吾竟然笑了一下：“原來你以為我與秦國連橫是為了復(fù)國。已經(jīng)消亡的東西，為何要恢復(fù)？這天下列國，同宗同源，本就該是一國?！?/br>
    “……”易姜錯愕地看著他，他一直以為他是想奪回晉國故地，沒想到他想的是更長遠(yuǎn)的事。難怪聃虧說他從不愿意被稱作公子。

    公西吾看向她：“很早之前我身上背負(fù)的責(zé)任的確是復(fù)國，但那是別人強(qiáng)加于我的期許。這樣的亂世，唯有天下一統(tǒng)才能終結(jié)。”

    “那你憑何認(rèn)定齊國可以一統(tǒng)天下？”

    “我并沒有認(rèn)定任何一個國家?！惫魑嶙叩剿磉?，目光投向窗外：“你看這天下，滿目瘡痍，卒兵遍野。什么王公諸侯，將相兵仕，不過都是棋子，只有你我，才是cao棋人?！?/br>
    “我？”

    “你?！?/br>
    他的側(cè)臉在日光下勾勒出孤單清冷的弧度，易姜盯著看了許久，搖了搖頭：“可我從未打算去齊國，我不愿生活在你的監(jiān)控之下，也不愿被你一步步栽培成你想的模樣?！?/br>
    “即使被白起追殺？”

    易姜掙扎了一瞬，點(diǎn)頭。

    公西吾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至少這次她明明白白告訴了他，沒有不告而別。

    ☆、第50章 修養(yǎng)四九

    深秋寒涼，彎月如鉤。

    趙重驕大步走向亞卿府，一眼瞥見周圍把守的趙軍，抿緊了唇。

    他們不去抵御秦軍，卻在此處嚴(yán)守一個女子，也真是做得出來。

    易姜正準(zhǔn)備睡覺，就見他闖入了房中。

    當(dāng)真是闖，息嫦跟在后面攔都沒攔住。

    “長安君這么晚來做什么？”易姜覺得古怪，他穿著窄袖束腰的胡服，配著寶劍，看起來有點(diǎn)氣勢洶洶。

    “有些話要與你說?！彼D(zhuǎn)頭看了一眼息嫦，后者只好識趣地退出了門。

    趙重驕似乎還不放心，又親自將門掩上，這才回身道：“你可愿嫁給我？”

    “……”易姜捏了一下臉，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小心翼翼地問：“你沒事兒吧？”

    趙重驕臉上微紅，暴躁地回了句：“我能有什么事？就問你到底愿不愿意！”

    易姜琢磨不透他為什么忽然回到了中二風(fēng)格，不太敢刺激他，斟酌道：“你先冷靜些，婚姻大事應(yīng)當(dāng)發(fā)自內(nèi)心，不要草率為之。”

    趙重驕在原地站了許久，忽然大步走向她，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易姜頭皮一陣發(fā)麻，著實(shí)被他嚇到了，竟然窩在他懷里都沒敢動彈。

    趙重驕也有些不安，他也不是沒碰過女人，但此時抱著她竟有些緊張。她的身體溫軟guntang，胸口緊貼著他的胸膛，壓著他飛快跳動的心，只要一低頭就能嗅到她脖頸間的氣息。

    他閉了閉眼，鎮(zhèn)定心緒道：“我也可以喜歡你的，這算是發(fā)自內(nèi)心了吧？”

    易姜試探著問：“你是為了保護(hù)我？”

    趙重驕又有點(diǎn)暴躁：“知道還問！倘若你成了長安君夫人，誰還敢隨便動你！”

    易姜撇嘴：“以眼下趙國的情形，長安君夫人又有什么用？”

    趙重驕臉色不大好，他最近時常想起趙太后的話，倘若當(dāng)初他接受了與她的婚事，那她是不是就不會離開三年，眼前的局面是不是也不會發(fā)生了？想到此處，手臂不禁緊了幾分。

    易姜知道他要面子，雖然不是真心要娶自己，直接拒絕也會傷他自尊，連忙又道：“我自會想辦法對付秦軍，不必用婚事來應(yīng)對。以眼下情形來看，王上和平原君都不會允許你以婚姻保我?！?/br>
    這話是真的，趙重驕試探過趙勝，他的確沒有保易姜的意思，明明當(dāng)初還與易姜關(guān)系不錯，一到這時候便劃清了界限。

    但他不能坐視不理，知恩圖報是最起碼的道德，保護(hù)女子也是男子的天職，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易姜落入秦軍手中。

    易姜輕輕掙開他手臂，退后一步：“長安君肯這么為我著想，我會永遠(yuǎn)感懷在心，但你此刻最需要做的是襄助王上重振趙國?！?/br>
    趙重驕眼光閃了閃，“我的確打算重振趙國，你且等著就是了。”他轉(zhuǎn)身走到門口，想想又轉(zhuǎn)身說了句：“到時候只要你愿意，我一定會娶你?！?/br>
    到時候？到什么時候？

    易姜覺得他情緒有些不對，一直目送他出了門，決定去叫少鳩，哪知一出門就跟少鳩頂頭撞上了。

    “呃……”少鳩眼神四下掃視，似乎有點(diǎn)尷尬：“我不是有意偷聽長安君對你傾訴衷腸的，我其實(shí)是來替你守門的，因?yàn)閯偛殴魑醽砹艘幌隆?/br>
    “……”易姜揉揉額角，避重就輕道：“你留心打聽一下長安君的動靜，我總覺得他要做什么事情。”

    少鳩耷拉下肩膀：“我還能打聽什么呀？現(xiàn)在亞卿府只讓進(jìn)不讓出的?！?/br>
    易姜心道也是，難怪公西吾來了還沒走。她朝客房望了一眼，那里燈火通明，想必他還在忙著。不過真要出去，以他齊國相國的身份，趙王丹也未必攔得住。

    易姜不管他，眼下還是思考怎么保命比較重要。

    秦軍的歌聲依舊源源不斷地送入邯鄲城中。在久等無果后，白起下令對邯鄲發(fā)動了第一次攻擊。

    廉頗率軍抵擋，與之相持在城外三十里處。趙軍雖然失去主力，但哀兵氣勢反倒使戰(zhàn)力大增，一時竟抵擋住了秦軍。

    不過這畢竟不是長久之策，平原君心急火燎地寫信給大舅子魏無忌求助，趙王丹則終于答應(yīng)了秦軍，要將易姜移交出去了。

    秦軍得到他交人的消息，果然安分了點(diǎn)。可是亞卿府送來消息，齊相公西吾坐鎮(zhèn)府中，要如何押解亞卿出城，實(shí)在難辦。

    趙王丹急得寢食難安，秦國在要人，齊國在保人，這兩個大國誰也惹不起。他覺得身心俱疲，頭疼欲裂，腦袋快要炸開了。

    仿佛應(yīng)和他這念頭，當(dāng)真有一聲巨響在耳邊響起，他疑惑地走出寢殿，侍衛(wèi)慌慌張張地跑到他跟前：“王上快躲一躲！”

    “秦軍殺入宮來了？”趙王丹渾身一哆嗦。

    “不不，不是秦軍，是長安君！”

    公西吾坐在房中，手邊是攤開著的竹簡。他的目光卻落在了別處，直到門被推開才收回來。

    聃虧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原本為了不刺激易姜，他一直都沒現(xiàn)身，此刻忽然進(jìn)了亞卿府，公西吾便知有事。

    “秦軍又來要人了？”

    “不是秦國的事，是趙國的事。”聃虧上前，低聲道：“長安君反了?！?/br>
    公西吾眼眸微動，“消息可曾走漏？”

    “不曾。”

    “不要泄露給秦軍，免得他們趁亂攻入城中?！?/br>
    聃虧稱是。

    在公西吾看來，長安君此舉未免太莽撞了些，就算要反，眼下也不是時機(jī)。不過他前腳與易姜表明心跡，后腳便起了反心，難道是為了易姜？

    “先生？”聃虧叫他不應(yīng)，伸手在他眼前搖了搖：“我們便觀望著嗎？”

    公西吾回神，略一沉吟：“此時趙國多的是不愿生亂的，長安君倉促行事，要成功很難。我們終究是外人，不要插手?！?/br>
    聃虧行禮退了出去。

    時近傍晚，秋高氣爽，亞卿府與以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聃虧沒有驚動任何人，快出院子時，忽然有道黑影朝自己撲來，他連忙按劍，卻見那道黑影竟然是自己親手馴養(yǎng)的那只肥鷹，這才松開了手。

    肥鷹表達(dá)興奮的方式比較特別，撲在他身上一陣啄，啄的聃虧忍不住叫出聲來，自然而然就被發(fā)現(xiàn)了。

    因?yàn)橛兄刂刳w軍把守，東郭淮不常在前院走動，此時看到這一幕，也不知該不該告知易姜，就這么在廊下看著。

    聃虧比較尷尬，因?yàn)闁|郭淮取代了他在易姜面前的地位，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實(shí)在不好留下去，便匆匆出門。臨走前忍不住朝內(nèi)院看了一眼，心中暗嘆，希望姑娘此番能順利渡過難關(guān)才好。

    易姜因?yàn)楸磺袛嘞?，無法得知外界情形，此時只能通過隱隱傳來的廝殺聲來判斷秦趙對峙的狀況。

    她坐在案后，手邊攤著一張地圖，手指落在封地仇由上。

    只要能找機(jī)會出府，就有希望逃出趙國，而以魏無忌與她的交情，魏國是可以暫時一避的。

    將這計劃過了一遍，忽而又想起公西吾的提議。他還在府上沒走，倒是給了她幾天安生日子過，可以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安排計劃。

    裴淵忽然從外走了進(jìn)來，小聲問：“先生，我們到底何時動身？”

    易姜想了想：“宜早不宜遲，最遲明晚?！?/br>
    “我們要以何種身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