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顧淑蕓和顧淑萍年紀尚幼,二人偷偷對視了一眼,全都縮著頭不敢吭氣,專注的低頭小口吃已經(jīng)半冷的白粥。昨夜鬧的動靜不小,她們在屋里全都聽到了。后來屋里鬧得不可開交,嫡母匆匆趕來,狠狠訓斥了顧淑菲一頓,連帶著還罵了她們兩句。倆人從小被訓怕了,平日里動輒就要被教引嬤嬤們訓斥一頓,嚇得兩個小姑娘幾乎一宿沒合眼。 云霜輕蔑的瞄了兩個畏縮如鼠的庶小姐一眼,心中暢快。她是顧淑蓉身邊頭一個得臉的大丫頭,祖祖輩輩的家生子,現(xiàn)母親管著顧夫人的私房,十分得臉。吃穿用度自不必說,顧淑蓉不要或剩下的就輪到她受用,任誰不高看她一眼?顧夫人只得這一個親生女兒,從來都是千依百順,連帶著夫人屋子里的丫頭對她都客客氣氣的,時間一長,連骨頭都輕了三兩,早自封為“副小姐”。一見出身比自己高貴,地位卻反而不如自己的庶小姐倒霉,她便止不住的幸災樂禍,隨口挑唆道:“聽李婆子回來報說,二小姐臨走的時候哭天抹淚的,一步三回頭,走得極不情愿,剛一出門就被對門的一個丫頭撞見了。這萬一傳揚了出去,知情的知道是二小姐不守規(guī)矩,丟人現(xiàn)眼;不知情的還不指不定以為咱們顧家把二小姐怎么了呢。” 顧淑蓉的面色登時就變了,恨聲道:“反了她了,一個丫頭養(yǎng)的也敢如此放肆。我這就去見母親,好好說說此事。” 正此時,只見門簾一挑,顧夫人被丫鬟攙著從外面走了進來。她見顧淑蓉面色不佳,不由心疼的嘆氣道:“我的兒,好好的怎的又生氣了,人不是已經(jīng)送回去了嗎?” 她邊說邊沉下臉來四處打量,心說莫非又有人惹寶貝女兒生氣了?只見顧淑蕓和顧淑萍行過禮后就乖順的低頭立在一旁,沒聽到嫡母說“坐”,別說是坐了,連大氣都不敢出,不像是惹氣的模樣。顧夫人淡淡的吩咐讓二人回房去,姐妹倆逃也似的走了。 顧淑蓉見了母親,一下?lián)涞搅怂龖牙?,咬牙切齒的道:“還不是是二妹那個小婦養(yǎng)的,凈給咱們家添堵。云霜,還不快點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云霜在顧夫人面前不敢太過放肆,只將前事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并未再多添什么。最后她道:“婢子是擔心三太太娘家的侄小姐剛搬過來住下了,若是聽說了這個情形,還指不定如何想咱們家呢?!?/br> 顧淑蓉在顧夫人懷里扭來扭曲,委屈的道:“母親,這下可怎么得了,要是她隨口亂講,傳到了老太太和佑哥哥的耳朵里,他們會不會生我的氣呀?” 顧夫人心疼的撫著女兒的肩膀,扶著她坐下,篤定的道:“怎么會呢。老太太這么心疼你,又怎會因為這點子小事就生你的氣呢?” “可是佑哥哥,他,他會如何想我?!币惶崞饛堁佑樱櫴缛刂挥X得把抓柔腸,一顆心都快揉碎了。想起昨天的冷遇,她眼圈一紅,險些掉下淚來:“若他以為我是個霸道不容人的,恐怕……恐怕他今后更不會理我了?!?/br> 顧夫人心下一沉,仍勸解道:“佑哥兒是個孝順的孩子,從來都是老太太說什么便是什么,從來不違拗。且你們二人又是從小一處長大的,他又怎會為了一個只見過幾次的庶出丫頭而看輕你呢?” 她又語重心長的囑咐道:“你眼瞧著就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今后也少去找佑哥兒吧。你們倆的年歲都不小了,若被那心思歹毒的小人在背后議論閑話就不好了?!?/br> 顧淑蓉只覺兜頭一盆冷水潑下,驚得仰頭呆望著顧夫人,聲音直打顫:“母親,您不是同意讓我嫁給佑哥哥的嗎?”待緩過勁來,又撒嬌打滾的哭鬧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一定要嫁給佑哥哥,一定要嫁給佑哥哥。” “事無絕對?!鳖櫡蛉思又亓苏Z氣,女兒如此她很是心疼,但到底是穩(wěn)住了心神,忍下心來打斷女兒的吵鬧,“今后萬一事情不成,咱們好歹還有一條退路。好孩子,你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rou兒,為娘可全都是為了你的將來著想?!鳖櫡蛉诵睦镫y受,憶及昨日她出言試探時老太太的反應,似乎還沒有考慮過孫子的婚事,至少還沒定下人選。但是從以往的種種跡象來看,老太太也并未阻止過侄孫女和孫子親近,這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呢?雖然老太太對女兒十分疼愛,但她素知大老爺不怎么看得上顧家,背后是否有他的授意還未可知。又或者還有誰也盯著這個位置,畢竟是未來的掌家夫人,不肯能沒有人動心。因此,她決定在探明張家的態(tài)度之前,絕不能先讓女兒壞了名聲,自貶身價。 “聽話,為娘是不會害你的。平日你若悶了就多去看看老太太,陪她說說話。還有,今后你要多和姊妹們在一處玩,不許和她們斗嘴惹氣。若二太太和四太太看著高興,興許還會在老太太面前為你說兩句好話,到時候這門婚事也就成了一半了……”婚姻大事,素來都是由長輩們做主決定的。若想定下婚事,先討好男方的母親姊妹伯母嬸娘,往往比討好心儀的男子更為關鍵。 顧夫人又是哄又勸,好話壞話說了有一車,連嘴皮子都說干了,顧淑蓉這才勉強點了頭,只是眼珠子亂滾,也不知在想什么。 云霜捧上香茗,顧夫人潤了潤唇舌,又安慰了女兒一番。因怕她起早了沒精神,直哄得她再次睡下后方才離開。回到房中,叫過貼身的常嬤嬤,她吩咐道:“你去把咱們在‘萬紫齋’買來的胭脂取出來,不要拿最上等的,那是準備送太太們的,將稍次一等的拿出來,呆會給各房的小姐們送去?!?/br> 不多時,常嬤嬤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個紅木匣子。打開一看,里面整整齊齊的放著四個繡著四季花卉的綢袋子,顏色分為朱、紫、黃、粉四色,口都用綢帶束著,最末端還綴著兩顆用同色晶石制成的花狀小墜子,精致可愛。 顧夫人蹙眉道:“只有四份?”她想了想,道:“此時讓人再去買一份也來不及了,去拿一份再次一等的胭脂過來,我記得蓉姐兒那里還有一個相似的綢袋子,你讓人取來換上?!?/br> 常嬤嬤立刻明白了顧夫人的意思,又知她一向心疼銀子,忙奉承道:“還是夫人聰明,這看著就一模一樣了。那梁小姐不過是從外省過來的,哪里見識過這樣的好東西,就算是萬紫齋里賣的普通胭脂恐怕也比她自己用的還好,更何況這都是上品,要十兩銀子一盒呢?!?/br> 顧夫人搖了搖頭,并沒有斥責的意思,道:“她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不可過于輕慢,少不得費神敷衍一下。一會兒就由你親自送去,探一探她的口風,看她究竟知不知道菲丫頭的事,又知道了多少?!?/br> 常嬤嬤應聲出去,一一辦了。 不出一個時辰,常嬤嬤便回來交差道:“小人將東西送去了,各房都賞了錢下來。大小姐沒在房里,瑤琴把東西收下了。二小姐正畫畫呢,小的沒敢打擾,將東西給了慧繡那丫頭,她還非留我吃了杯新茶才讓走。三小姐、四小姐正幫四太太做針線呢,見了小人又是讓座又是讓茶的。尤其是三小姐還說胭脂用完了,正想遣人出去買些呢,剛好夫人送了來,可不是‘瞌睡的人得了個枕頭’,還讓我多謝夫人,說改日過來看望夫人?!?/br> 顧夫人的唇邊涌起了一絲笑意:“鶯姐兒是個懂事會說話的,只是差在出身不好,是個姨娘養(yǎng)的。你且單說說那位梁小姐是怎么個反應。” 常嬤嬤道:“小人因記著夫人的吩咐,故意向她道惱,說家里頭的姨娘病了,二小姐念著生母,今日早早就動身家去了,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她休息。梁小姐聽了似乎很驚訝,說昨兒個才見了面,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怎的就走了?讓我有機會給二小姐帶個好。因她昨日搬家,折騰得丫鬟們夠嗆,連早上伺候她起身時都遲了,否則一定要送一送才是。又問了些姨娘的病礙不礙事等語,看著像是不知情的?!?/br> 顧夫人緩緩點了點頭,道:“早上去陪老太太用飯,她確實是去得遲了些。也罷,不論她知不知情,諒她也不敢隨意傳什么閑話。畢竟是個外人,又是客,若她裝傻,那就是心里有數(shù),不該說的不會說。若真不知情那就更好了,倒是我想多了。” 常嬤嬤悄悄比了個“三”的手勢,道:“要是她私下里告訴了那一位……” 顧夫人一擺手,道:“有老太太坐鎮(zhèn),誰又敢說她侄孫女的閑話?否則單御下不嚴這一項就夠她吃一壺的。” 常嬤嬤咧嘴笑道:“夫人說得是。老太太一向最看重大小姐了,恐怕連那幾個親孫女都要靠后呢,說不定以后還要親上做親呢?!?/br> 顧夫人笑道:“也就是你敢在你主子面前這樣說吧。” 且不論這對主仆如何算計,單說妙懿打開丁香色的綢袋一瞧,只見里面放著一枚精致的掐絲琺瑯圓盒。開蓋瞧了瞧,她道:“這胭脂的顏色看著還好?!?/br> 懷珠湊近了一聞,略一蹙眉,道:“這味道多少有些沖鼻,算不得頂好,我從前還以為京城里的東西沒有不好的呢,現(xiàn)在看來,東西都是一樣的,只不過賣得比別處更貴些罷了。”又道:“市面上買來的總歸不如自家做的干凈。從前咱們自己做的時候,光是花瓣就要用山泉水三浸三泡,淘澄得一絲雜質(zhì)也無才行,外面的哪里及得上?!?/br> “今時不同往日,這個在京城恐怕也值些銀子?!泵钴草p嘆。 平郡的胭脂素來以輕、紅、香、雅而聞名,但凡當?shù)卮髴襞映黾?,娘家大多會陪送一兩個胭脂鋪子做嫁妝,做胭脂及制香幾乎成了當?shù)亻|閣女子的必修課。妙懿從小耳濡目染,眼光自不必說。憶及往事,她不由悵然道:“那都是小時候鬧著玩的事,如今就算有這精力,也沒那份心境了?!闭f著,興致寥寥的將盒子擱在桌上,道:“以后拿去賞人用也好?!?/br> 一時用過午飯,妍鸞過來坐了一會兒。她天生性子內(nèi)向愛靜,卻偏與妙懿投緣,兩人在一處下棋說話,消磨了整個下午,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方一同攜手去了張?zhí)?。誰知僅是這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卻在后來引起了一場風波。 ☆、第7章 月下聽弦公子有意 妍鳳隨手將掐絲琺瑯圓盒往桌上一丟,不屑的道:“讓顧家從身上拔根寒毛下來簡直比要命都難。我記得上次也是送了一匣子內(nèi)造的絨花還是堆紗花來著,連著說了半個月的嘴,見著就問我怎么沒戴,就好像誰家沒見過好東西似的。反正她家送的東西我可不敢用。近來她又成日家說自己和當朝一品建威將軍的夫人是表姐妹,嘖嘖,也不瞧瞧人家搭理不搭理她,一表三千里,有什么好得意的。” 妍鶯拈了一片雪片糕放入口中,因笑道:“旁的不說,若不是看在咱們張家的面子上,她連女學的門都別想進?!?/br> 姐妹倆相視一笑。 在這一點上,張家的幾位小姐倒是十分罕見的達成了共識。 妍鸞盯著胭脂盒子瞧了半晌,不覺嘆了口氣,道:“顧家舅母也確實是偏心了些。” 妍鳳驚奇的看了她一眼,道:“二meimei很少在背后說人家的閑話,今兒是怎么了?你說她偏心,又是怎么個偏心法?” 妍鸞見眾姊妹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略有些不自在的小聲道:“我昨日去梁meimei那里玩時,剛好看見了舅母送過去的胭脂,我就拿起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和送給咱們的味道不一樣,味道略微沖鼻不說,顏色也不及咱們的艷。若是仔細看的話,那盒子上的花紋也不同,咱們的都是芙蓉花,唯獨梁meimei的是金盞草?!?/br> 眾人一聽都愣住了,妍鶯拍著巴掌笑道:“顧舅母實在會做人,難道她不知道三嬸娘最是好面子的人嗎?若這事傳到了她耳朵里,那可就不僅僅是挑理這么簡單了。” 妍鳳一挑眉毛,道:“這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嗎?這可不行,我要告訴祖母去?!?/br> 妍鸞忙攔住了她,道:“我當時是怕梁meimei面上不好過,所以沒敢告訴她實情。大家都是親戚,萬一這件事傳了出去,豈不是弄得顧家舅母和梁meimei都尷尬?”她現(xiàn)在有些后悔將此事透露給姐妹們。 “她敢做,難道還怕咱們說?同樣的親戚,同樣的姊妹,難道在舅母眼里梁meimei就低人一等了?這不是明擺著給人家沒臉嗎。梁meimei千里迢迢來咱們家做客,咱們就這么待客的嗎?哪里有像這樣怠慢親戚的規(guī)矩,傳出去可是丟伯爵府的臉面?!卞P點手叫過大丫鬟瑤琴,命她到母親那里取些上等的宮粉給妙懿送去。 妍鶯則笑著緩緩說道:“大jiejie且先別急著給梁jiejie撐腰。這件事既然咱們都知道了,那就定然瞞不住了。只是不知三嬸娘會如何做想。那可是她的娘家侄女,再不濟也要給她些臉面。長輩一碗水沒端平,咱們姊妹也不好說什么,只要看著就行了?!?/br> 說著,喚來暖香吩咐道:“你去廚房端些點心過來,順便再要些酒釀圓子,讓她們細細做了,時間長短不拘,你留神些,不許她們偷懶?!?/br> 暖香會意,抿著嘴出去了。 當日晚間,眾人與往常一樣陪著張?zhí)猛盹?。除眾女眷外,張延佑同張延榮、張延亭三位小爺也在。眾人閑話起家常。張?zhí)溃骸皶r氣已然入秋,白日的天還是這么熱,夜里倒是好多了,所謂夏炎秋燥,我聽王太醫(yī)說,一冷一熱的容易‘陰暑’,表面看是旺盛,其實內(nèi)里虛弱。咱們也該備些丸藥,適時進補?!?/br> 馮氏頭一個響應:“老太太說得極是。不但老太太的補藥不能斷了不說,還有蘇姨媽和林嬸娘也都上了幾分年紀,少不得也補上一補?!?/br> 這種只動嘴皮子順水人情,她不做白不做。 張?zhí)肓讼?,道:“老二家的倒是提醒了我。前日亭哥兒的乳母就在日頭底下暈了一回。這日頭毒是一回事,還有暑氣困著濕熱,散不出來,身子就虛。那些伺候主子的婆子老mama們也上了年紀,老天拔地的辛苦服侍一場,也不容易,我看也別虧待了他們?!?/br> 梁氏心下一揪,張家上下一大堆主子公子小姐的,每個人身四五個嬤嬤算是少的,再加上旁的有身份的管家婆子們,這可要多少銀子呀! 她剛想拿話遮掩過去,只聽馮氏飛快的搶白道:“還是老太太想得周全。那些老嬤嬤們也是有兒孫的人,成日的風里來,雨里去,辛苦了一輩子,臨老也能沾沾老太太的光。不如您就吩咐多做些補藥,每一房日日都別落下的送去,這才顯得咱們家仁厚多施?!?/br> 周圍侍立的年長嬤嬤們都喜不自禁的紛紛向張?zhí)乐x,別的不說,光是這份體面就足夠了。 梁氏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的氣悶。 說不埋怨老太太是假的。 隨隨便便就許下了諾言,也不多為家里考慮考慮,面子上雖好看,可哪有像這樣糟蹋銀子的?他們家又不是宗室王孫,江山一日姓華就餓不死。有這么一大家子人需要人養(yǎng)活,錢從哪兒來?看著丈夫每日早出晚歸,有時因為上峰的一句無心之言,半宿睡不著覺的琢磨,可那辛苦得來的一點子俸祿卻還得統(tǒng)統(tǒng)都上交給公中。再看承了爵位,瀟灑自在坐吃俸祿的大伯;如今閑事不管,只顧著養(yǎng)小老婆的二伯;做生意賺得盆滿缽滿,連屋里的小妾穿得比她這個堂堂三太太都好,卻成日家哭窮,拿不出多少錢給公中的四叔;從來沒賺過一分錢,一輩子只知道與和尚道士鬼混,還要家里每月送去大把的香油錢,廢物一個的五叔……除了他們?nèi)客猓l又曾想過要為家里節(jié)省一文錢?似這般大手大腳的揮霍下去,恐怕再過幾年就要入不敷出了。梁氏只覺心下酸楚,無奈張?zhí)捯殉隹?,她若是說一個“不”字,那就是不孝。 正在心煩意亂之際,卻只聽張?zhí)溃骸俺酥髯觽冇玫膹墓谐鲋猓O陆o下人的就從我的私房里出?!?/br> 大喜過望。 馮氏的表情像被人突然卡住了脖子一般,梁氏則剛好相反,笑道:“其實老太太不必破費,這錢都從公中出便是了。” 張?zhí)龍猿值溃骸澳愠旨也蝗菀?。再說這本來就是我的主意,你明日幾找人算算,該多少銀子來我這里領就是了?!?/br> 再不趕快答應就是傻子。 梁氏爽脆的應下了。 這下馮氏連腸子都悔青了,心里一股邪火沒出發(fā),一眼就瞧見身旁的顧夫人,腦筋一轉(zhuǎn),道:“我看不如順便再做些送去給親戚們吧。聽說菲姐兒的姨娘病了,想也怪可憐的?!?/br> 四太太掩唇一笑,道:“老太太快瞧,二嫂可真不打算替您節(jié)省了,要拿您的銀子做好處呢?!?/br> 顧夫人忙擺手道:“不過一個姨娘罷了,又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不必太過抬舉她。” 馮氏拉了拉顧夫人的袖子,親親熱熱的道:“三弟妹今兒還向我打聽菲姐兒的事呢。她做事一向妥帖,親戚們有事哪里能放得下心呢?” “其實要不是三嫂‘特意’提醒,我還差點忽略了這件事呢,真是該打?!绷菏掀ばou不笑的道:“若論起一家子的親戚來,還分什么你呀我呀的。同樣是千金小姐,同樣的金尊玉貴,做長輩的哪里能不同樣關心呢?您說是吧?!?/br> 她特意在“同樣”二字上加重了那么一丁點語氣,顧夫人頓感大為不自在,卻又說不出什么來。 妍鶯和妍鳳對視了一眼,暗自好笑。 說話間已用完了飯,張?zhí)溃骸拔堇镱^悶得慌,咱們出去走走,散散食?!?/br> 于是眾星捧月一般擁著張?zhí)齺淼交▓@中。丫鬟仆婦們提溜著羊角宮燈在前面引路,暈黃的燈光明亮又不刺目,將夜色中的花木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光。不知不覺走到了荷塘邊的水榭,曲折游廊架在水面上,夜風一吹,將白日的暑氣都吹散了,分外清爽。張?zhí)吞珎兙懿坏脹觯贿^略坐了坐就回去了。眾小姐公子們除了年幼的亭哥兒被乳母抱走之外,全都留下來納涼吹風。 也不知是誰提了一句,說“有月無樂”似乎少了點什么。二公子張延榮猴著臉攛掇胞姐妍鳳,道:“月色這樣好,jiejie不如就演奏一曲,也讓我們一飽耳福?!?/br> 妍鳳白了他一眼,道:“你們可是自在了,讓我彈琴,你們來取樂?!?/br> 張延佑也笑著湊趣道:“大meimei這是能者多勞?!?/br> “偏你們多事?!卞P技癢,笑著摩挲了一下纖長的手指,點手喚過丫鬟吩咐了一番。 天上一輪半圓的明月蕩漾在湖心,銀光灑在妙齡少女身上,和著潺潺似水的弦音,將眾人心中最后一絲燥熱都驅(qū)逐得一干二凈,不覺心曠神怡。女孩子們在水閣邊三三兩兩的散步私語,好不愜意。 妙懿觀月思家,獨自倚在朱漆圓柱上發(fā)呆。憶起從前也是每每飯后與父母散步談笑,畫面一如昨日,忍不住嘆了口氣。冷不丁的聽見身后有人道:“梁meimei在做什么?” 妙懿嚇了一跳,回頭望去,見是張延佑,忙站起身福禮。離近看只見這位張家大公子眉目清秀,氣質(zhì)明朗,看著能比自己能高半個頭,仍是素淡的月白儒服,頭戴方巾,腰系寶藍色絲絳,身姿挺拔,文雅端正。 他有些歉意的道:“沒嚇到梁meimei吧?!?/br> 妙懿從未與張延佑私下里說過話,見他主送問候,只得道:“沒有?!庇謫枺骸安恢蠊诱椅矣泻问拢俊?/br> 張延佑唇角含笑,道:“梁meimei無需拘謹,就同meimei們一樣喚我佑哥哥就是了?!彼叩絿鷻谔幰袡谧?,一指對面道:“梁meimei也坐吧?!?/br> 妙懿順勢在靠著柱子的欄桿處坐了下去,二人一時無言。 半晌,張延佑終于開口道:“昨日的事我都聽說了,梁meimei受委屈了?!?/br> 妙懿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疑惑的道:“我什么時候受了委屈?大公子這話從何說起呀?” 張延佑輕咳了一聲,道:“顧舅母確實有思慮不周的地方……” “您說得哪里話。”妙懿含笑打斷了他,“許是您聽說了什么閑言碎語,都是些沒有影子的事,多謝您關心了?!?/br> 對坐的少女巧笑倩兮,清幽的月色似薄霧一般籠罩在少女冰雪般的容顏上,仰首抬眸間,漫天銀河都沉浸在她的秋水眸中,這是他這些天來離她最近的一次,他甚至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也不知是從荷塘中飄來的荷香,還是她衣服上熏香。 打從第一眼看見她時起,他就覺得此生再不會有一個女孩子能生得比她更美了。 一見傾心。 他忽然似被什么東西噎住了喉嚨一般,說不出話來。 妙懿見他神色古怪,有心避開。其實就算她不了解張延佑與顧淑蓉之間的那點事兒,也會刻意避免與不相干的男子接觸,遂轉(zhuǎn)移話題道:“大公子這樣問,怕是對顧家舅母和顧家jiejie的事情十分在意才是?!?/br> 見她一臉了然的表情,張延佑略有些窘迫,怕她誤會,急忙撇清道:“都是一家子的親戚……”一語未了,卻聽得有人笑道:“梁meimei和佑哥哥說什么呢這么熱鬧,讓我也聽聽唄?!?/br> 二人同時轉(zhuǎn)頭,見是顧淑蓉,心中俱是一緊。當然,原因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