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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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定劉備,諸葛亮必有想法。 其實,跟曹cao一樣,諸葛亮既是新秩序的建設(shè)者,又是舊制度的改革者。他在蜀漢執(zhí)行的,實際上是一條“沒有曹cao的曹cao路線”,甚至還可能走得更遠。23 比如“以法治國”。 這是曹cao和諸葛亮都主張的,也是他們都不可能完全做到的。但,人治和法治,在曹cao那里是四六開,甚至五五開。他殺孔融,殺崔琰,殺楊修,就毫無法治可言,盡管他一貫賞罰分明,也曾“法辦”過自己。24 諸葛亮則做到了三七開,甚至二八開。他也縱容過法正的行為不端,冤殺過益州大族,但那或者是不得已,或者有政治需要。只要有可能,他總是盡量公正。25 結(jié)果怎么樣呢? 貴賤賢愚無不嘆服,也無不怨恨。嘆服是因為執(zhí)法公平,怨恨則因為立法嚴峻。事實上,公平不等于不嚴峻,只不過對所有人都同樣苛嚴。所以,一方面是“刑政雖峻而無怨者”,另一方面是“自君子小人咸懷怨嘆”。26 那么,諸葛亮的法,是嚴刑峻法嗎? 當然。因為他的政府是軍政府,他的政治和經(jīng)濟管理也都是戰(zhàn)時體制。這樣看,就連彭羕一案,恐怕也是出于政治需要,盡管諸葛亮極其厭惡此人。但更重要的,是不能允許有人在戰(zhàn)爭年代胡說八道。言論自由?休想! 就連諸葛亮自己,也謹小慎微。 謹慎也是政治需要。要知道,諸葛亮在蜀漢的權(quán)力和權(quán)威遠遠超過了劉禪,北伐曹魏又連連失利、勞民傷財,誤用馬謖壓制魏延也不算英明。高處原本不勝寒,何況處處是風口是浪尖,就不怕別人說三道四嗎? 也怕的。 在這種情況下,要做到“專權(quán)而不失禮,行君事而國人不疑”,就只有嚴格要求自己。至少,諸葛亮內(nèi)無余帛外無贏財,確實做到了兩袖清風。正是這種高風亮節(jié),讓他贏得了人民群眾由衷的敬佩和懷念。27 問題是,他有必要那么累嗎? 也沒有。 事實上,所謂劉禪無能的說法并不成立。諸葛亮去世以后,劉禪不再任命丞相,而是由大司馬蔣琬主管行政兼管軍事,大將軍費祎主管軍事兼管行政。這樣一種相互制衡的政治格局和權(quán)力分配,豈是弱智的人想得出的? 劉禪也不糊涂。司馬懿征討遼東時,蜀人都認為是北伐曹魏的大好時機,劉禪卻很沉著冷靜。他下令蔣琬進駐漢中,同時指示一定要等到吳軍也開始行動,東西兩方相互呼應(yīng),魏國內(nèi)部又出現(xiàn)問題時,才發(fā)動進攻。28 弱智嗎?否! 那么,諸葛亮為什么要大權(quán)獨攬,不肯還政于君? 也許,他是要政改。 或者說,他要興復的其實是理想中的西漢。 西漢初年國家制度中隱含的政治理想,就是區(qū)分宮廷與朝廷、皇權(quán)與相權(quán)、宮中與府中?;实凼菄以?,主要起象征國家統(tǒng)一的作用;宰相是政府首腦,帶領(lǐng)官員具體管理國家,并負政治上一切實際之責任。 這種制度,就叫“虛君實相”。 虛君實相,好嗎? 不算最好,但也不壞。因為按照這種制度,皇帝授權(quán)而不負責,宰相負責而無主權(quán)。一旦國家有事,并未行政的元首就能以授權(quán)人的名義責問實際負責的宰相,后者也就有可能成為“責任內(nèi)閣”或“可以問責之政府”。 諸葛亮主政時的蜀漢就是這樣?!冻鰩煴怼氛f:“愿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這就是既有授權(quán)又有問責,其實比皇帝親政更好。 但,這里面問題很多。 首先,如何保證擁有實權(quán)的宰相不會趁機政變,變成既篡位又親政的新皇帝?諸葛亮的辦法是用自己的人格做擔保,可惜道德的擔保從來就是靠不住的。諸葛亮本人不是王莽,不等于別的什么人不是曹丕。 其次,在既無憲法又無國會的情況下,我們也不知道那擁有實權(quán)又永不政變的宰相如何產(chǎn)生。劉備當然運氣很好,劉禪就不敢賭這一把。蔣琬去世后,他干脆“自攝國事”,結(jié)果成為亡國之君,只能到洛陽去裝瘋賣傻。 諸葛亮的政改終于失敗,如果他確有此意的話。 如果。 政改失敗的諸葛亮只能去做道德楷模,甚至呂洞賓的師兄。人們?yōu)樗摹俺鰩熚唇荨边駠u不已,對他的“三顧乃見”羨慕有加,甚至讓他穿上八卦衣,搖著鵝毛扇,從袖子里掏出錦囊妙計,并美其名曰“智慧的象征”。29 虛君實相,以法治國,無人提及。 總結(jié)經(jīng)驗,吸取教訓,想都別想。 也許這就是歷史。歷史并非總是能夠真實地呈現(xiàn)自己的本來面目,歷史形象也總是不如文學形象和民間形象影響深遠,而庸眾們的偶像則是不容批評和討論的。 諸葛亮的在天之靈,只能去咀嚼自己的孤獨。 那么,曹cao呢? 再說曹cao 曹cao不但孤獨,而且冤屈。許多事情別人做得,他做不得。比如來敏和彭羕,就是蜀國的孔融和禰衡。然而諸葛亮殺了彭羕,沒有任何人批評;曹cao并沒有殺禰衡,卻要背上千古罵名。公平嗎?有道理嗎? 沒道理,但有原因。 原因之一,是曹cao在中原,在中央,士族云集舉世矚目,局面大動靜也大。蜀漢則相反。所以同樣一件事,在曹魏會引起軒然大波,在蜀漢就只有些微波瀾。 何況士族對曹cao也充滿敵意。 敵意是深不可測的。眾所周知,士族在東漢末年,已經(jīng)是統(tǒng)治集團的主要力量。他們要成為統(tǒng)治階級,也可以有兩種方式:一是和平過渡,二是武裝斗爭。然而董卓入京,使前一種方式不再可能;官渡之戰(zhàn),又使后一種方式化為泡影。董卓和曹cao,豈非他們的頭號仇家? 相比之下,曹cao又更可恨。 的確,董卓其實是敬重甚至畏懼士族的,他的問題是粗魯、野蠻和沒有教養(yǎng)。曹cao卻在骨子里藐視士族。他甚至在立足未穩(wěn)之時,就公然殺了恃才傲物出言不遜的名士邊讓,結(jié)果兗州士人義憤填膺,天下士族同仇敵愾,老朋友張邈和老部下陳宮也都一齊反叛了曹cao。30 兗州牧由曹cao變成了呂布,也因為此。 其實曹cao代理兗州牧,陳宮是出了大力的。然而邊讓被殺后,陳宮卻死心塌地反曹到底。他甚至寧肯去幫助有勇無謀的呂布,而且兵敗被俘后也寧死不降。31 曹cao于心不忍,便叫著陳宮的字說:公臺,你死了不要緊,你的母親可怎么辦,老婆孩子又怎么辦呀! 陳宮卻義無反顧。他長嘆一聲說: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絕人之后,老母和妻兒是死是活,全在明公您了。說完,昂首走向刑場。32 曹cao流著眼淚為陳宮送行,贍養(yǎng)其家人的諾言也得到了兌現(xiàn),既定的路線卻沒有因此而改變。相反,也許正是在那一刻,曹cao更加堅定了建立“法家寒族之政權(quán)”的信念,盡管他并沒有時間表,也沒有路線圖。 然而影響卻極大。 事實上,正是曹cao在不斷向世人證明,只有非士族出身的軍閥才能奪取政權(quán),也只有撇開袁紹代表的“儒家士族路線”才能成功。這就是劉備和孫權(quán)能在“后袁紹時期”勝出的原因,起了帶頭和榜樣作用的則是曹cao。 天下變成三國,原因也在于此。 可惜曹cao的想法有問題。因為歷史已經(jīng)證明,對于帝國制度來說,最合適的統(tǒng)治階級是庶族地主,最合適的意識形態(tài)卻不是法家思想。因此隋唐以后的政治路線,便既不是袁紹的“士族儒家”,也不是曹cao的“庶族法家”,而是“庶族儒家”,或庶族地主加儒道釋三教合流。 但,這是只能在經(jīng)過了魏晉南北朝三百六十九年的試錯之后,才可以實現(xiàn)的。以兩晉為代表的士族政權(quán),也有著歷史的必然。曹cao既超前又失誤,豈能不?。?/br> 士族地主階級的敵意則不難理解,因為曹cao擋住了他們的道路,耽誤了他們的時間。他們肯定要將滿腔的憤怒傾瀉到曹cao身上,懷著刻骨的仇恨將他“妖魔化”。 何況曹cao自己也授人以柄。 曹cao最大的失誤,是為曹丕的稱帝創(chuàng)造了條件。不妨設(shè)想,如果曹cao不稱魏王,甚至不封魏公、不建魏國,哪怕曹家世代為相,事情會怎么樣呢? 恐怕就變成諸葛亮了。 實際上諸葛亮與曹cao不乏相似之處。他們都是開府的丞相,都封了縣侯,也都兼任州牧。如果把兩人的職務(wù)和頭銜并列起來看,那簡直就是“雙胞胎”── 曹cao:武平侯,丞相,領(lǐng)冀州牧。 諸葛:武鄉(xiāng)侯,丞相,領(lǐng)益州牧。 曹cao多出來的,只有魏王的王爵。 因此,正如馬克思之所預(yù)言:如果皇袍終于落在仿效其伯父拿破侖發(fā)動政變的路易·波拿巴身上,拿破侖的銅像就將從旺多姆圓柱頂上被推下來。同樣,當曹丕把皇袍披在身上時,曹cao就只能等著被畫成一張大白臉。33 與此同時,諸葛亮也走上了神壇。 不可否認,諸葛亮身上有太多閃光的精神。他的心系天下,憂國憂民,鞠躬盡瘁,廉潔奉公,謙虛謹慎,以身作則,都堪稱千古楷模。但諸葛亮成為神,卻并不完全因為這些。主要的原因,還是社會需要典型。帝國統(tǒng)治者需要一位忠臣,普通老百姓需要一位清官,文人士大夫則需要一位代表。這跟曹cao變成鬼是同樣的道理。因為社會不但需要正面典型,也需要反面典型。 事實上,作為歷史人物的曹cao和諸葛亮,不過是長江的前浪和后浪;作為文學形象和民間形象的曹cao和諸葛亮,則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這枚硬幣就是人性,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諸葛亮既然被看作天使,曹cao就只好去做魔鬼;諸葛亮既然是后浪,曹cao也只好死在沙灘上。 然而歷史的長河卻不管什么前浪后浪,它只會順著自己的河床一往無前。因此,當蘇東坡站在長江岸邊遙想赤壁風云之時,他看到的竟是這樣一個畫面:年輕帥氣的周瑜新婚燕爾小喬初嫁,一身便裝統(tǒng)領(lǐng)艦隊西進。羽扇指點處,談笑風生間,曹cao的數(shù)十萬大軍灰飛煙滅。 這當然也是一種歷史意見和精神風貌,只不過不是三國的,而是魏晉的。沒錯,蘇東坡筆下的周瑜更像一個魏晉的名士,而不是三國的將軍。盡管周瑜非常懂音樂,就像曹cao是詩人;也盡管魏晉與三國相距不遠。 但,三國是三國,魏晉是魏晉。它們的時代精神是不同的,風采、氣度、韻味和格調(diào)也是不同的。 那么,魏晉又將是一種什么樣的風度? 后記 何時忘卻三國 有朋友說:很期待你的中華史《三國紀》這一卷。 哦,是嗎? 他很期望,我很惆悵。 三國,不該這樣被人矚目。 事實上,這段歷史并不重要。它不但比不上之前的啟廢禪讓、西周封建、秦并天下和獨尊儒術(shù),也比不上之后的五胡亂華,更不敢望百家爭鳴之項背。 然而三國在海峽兩岸和亞洲地區(qū)的知名度,卻遠遠高于其他歷史時期。當然,大多數(shù)人知道的故事是《三國演義》講述的,很少有人去讀陳壽的《三國志》和范曄的《后漢書》。中國如此,日本、韓國和越南也一樣。 其實《三國演義》面世之初并無人問津,知識分子更是嗤之以鼻。直到清代的毛聲山、毛宗崗父子增刪改寫點評之后,才風行天下。所以《三國演義》的成敗得失,不能只算在羅貫中的賬上,還要加上毛氏父子一份。 那么,毛氏父子給了什么“添加劑”? 這是只能由版本學家和文學史家回答的,但他倆的點評則多少透露出一點蛛絲馬跡。比如典韋在征張繡的戰(zhàn)爭中陣亡,曹cao是哭了的;赤壁戰(zhàn)敗之后,曹cao也說過“郭奉孝(郭嘉)在,不使孤至此”的話,還失聲痛哭說: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1 但,也僅此而已。 毛批本《三國演義》卻大肆渲染,做足了文章:哭典韋是當著將士們的面,哭郭嘉則是當著謀士們的面。于是毛氏父子點評說:哭典韋是為了感動眾將士,哭郭嘉是為了羞愧眾謀士,前一哭勝過了賞,后一哭勝過了打。 接下來,他們不無嘲諷地說:原來jian雄的眼淚既可當錢使,又能當棍子用。jian雄之jian,真是jian得可笑! 請問,這還是歷史嗎? 當然不是,但可看,好看,讓人想看。 好看之于文學作品是必需的,因此不必那么在意歷史的真實性,可以移花接木,張冠李戴,無中生有,以假亂真。比如諸葛亮不用魏延的“子午谷奇謀”是真,以空城計嚇退司馬懿是假,《三國演義》則照單全收。 于是毛氏父子點評說:前者表現(xiàn)了諸葛亮的小心,后者表現(xiàn)了他的大膽。但,如果他不是小心于平日,就絕不敢大膽于一時,司馬懿也不會堅信不疑上當受騙。 因此毛氏父子得出結(jié)論:只有小心人不做大膽事,也只有小心人能做大膽事。 這就很有些哲理。 諸如此類的點睛之筆時有所見。比如他們說:忠厚人乖覺,極乖覺處正是極忠厚處;老實人使心,極使心處正是極老實處。又比如:英雄所自負者,義耳;jian雄所自負者,智耳。這就不但有人生哲理,還有價值取向。 可惜這些精彩都建立于一個前提上:三國是一部忠義與jian邪的斗爭史。為了戰(zhàn)勝jian邪,忠義只好以惡抗惡。這種對抗,說得好聽叫斗智斗勇,說得難聽就叫勾心斗角。 勾心斗角貫穿了《三國演義》的始終,尤其是在赤壁之戰(zhàn)的前后。原本都是正人君子的周瑜和諸葛亮,也都變成了心懷鬼胎的卑鄙小人,一個“妒忌陰險”,另一個“jian刁險詐”,全無惺惺相惜、光明磊落可言。2 然而大家都說好看。 這可真是“紅腫之處,艷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所謂“三國熱”表現(xiàn)出的國民心態(tài),甚至大中華文化圈的精神追求和文化心理,不可疑嗎?3 實際上,《三國演義》歷久不衰,吸引人們百看不厭的只有八個字:心機,算計,權(quán)術(shù),謀略。它們可以用于戰(zhàn)場、官場、商場甚至情場,誰不想要? 打出“重讀經(jīng)典”的旗號,不必吧? 就連作者和不少讀者以為是“正能量”的忠義,也很可疑。什么是忠?臣忠于君,子忠于父,妻忠于夫。但,君要忠于臣嗎?父要忠于子嗎?夫要忠于妻嗎?不用。請大家想想,這難道不是“不平等關(guān)系”? 義也大成問題。道義,正義,仁義,情義,信義,哪個才是真義或大義?當這些“義”發(fā)生矛盾沖突時,又該如之何?誰都沒有解釋,誰都說不清楚,也只能相機行事或者自作主張,你說我不仁,我說你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