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乾清宮里, 嘉成帝高居龍椅之上。 其下站了許多官員, 入目之間皆緋色, 竟俱是三品以上大員。只有最后面站著幾個雜色, 卻是科道官員。 “好, 很好, 兩地水師竟拿一伙海盜沒辦法, 看來朝廷每年撥給水師的銀子都白花了?!?/br> “陛下息怒。經(jīng)查,福建、廣東兩地水師艦船多為老舊,且經(jīng)久失修, 所以這次圍剿才會無功而返?!?/br> “馮閣老恐怕說錯了吧,這不是無功而返,而是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一處敗也就罷, 兩處皆敗, 置朝廷的顏面為何地?朝廷每年撥給兩處水師的銀子也不少了,今年年頭才撥去了兩百萬兩, 用來修繕船只。這銀子還是馮大人親自報上來, 經(jīng)由內(nèi)閣票擬, 戶部的銀子也撥過去了, 難道馮大人記性不好, 忘了這事?”鄭赟杰不愧是御史,句句見血, 直插核心。 “這……”馮成寶面上閃過一絲惱羞成怒,道:“這銀子雖是我兵部報上去的, 可撥錢的是戶部, 再說這銀子一路運過去,用來修船造船不用時間?照鄭大人的意思,這銀子難道是我兵部貪墨了不成?!” “無憑無據(jù)的事,本官可不敢如此妄下斷言。當(dāng)然,若是馮閣老怕朝廷疑心,可上報賬冊由戶部核查,至于清白與否不就出來了!” 馮成寶還想說什么,吳閣老在一旁咳了兩聲。 鄭赟杰是御史出身,舌有龍泉劍,殺人不見血,若是論嘴皮子,恐怕朝堂上沒幾個人能及得上他。 他從一旁打圓場道:“既然鄭大人疑心,等兩處水師賬冊送回來,馮大人交由戶部核查就是,何必在此做無謂之言?!?/br> 馮成寶也面露冷笑:“那鄭大人就等著戶部的結(jié)果,別紅口白牙就污蔑本官。再有如此言語,本官就不顧同朝為官的情誼,彈劾你個污蔑朝臣閣員之名?!?/br> “馮閣老,本官可從沒有說過一句你兵部貪墨銀子的話,又何至于讓你動如此大的氣怒……” 這時,作為給事中的陳堅上前一步,對龍椅上的嘉成帝一拜之后,道:“陛下,下官愚見,現(xiàn)在緊要是如何剿滅那伙海盜,而不是爭吵兩地水師行還是不行,為何不行。如今廣東、福建兩地水師盡皆敗下,當(dāng)是另擇其他合適人選,以揚我大昌之國威。” “陳愛卿所言甚是有理!那不知以你之見,當(dāng)是推舉何人出面剿匪?”嘉成帝面露微笑道。 “當(dāng)然是浙江水師!”陳堅滿面莊肅,擲地有聲:“我大昌沿海只有三處水師,其中福建水師年代最久,名頭最響,廣東水師次之,浙江水師乃是新組建的。之前馮尚書所言,兩地水師之所以會敗,是敗在戰(zhàn)船陳舊之上,浙江水師的戰(zhàn)船都是新修造的,除過浙江水師,不做他人之想?!?/br> 別看陳堅這邊說得慷慨激昂,嘉成帝也是連連點頭贊道,并不代表大家沒有意見。所以陳堅話音方落,就有人站出來反駁了。 “陛下,臣反對。浙江就是浙江,福建就是福建,廣東就是廣東,哪有越俎代庖之理?!?/br> “陛下,臣也反對。浙江水師畢竟是新組建的水師,其中的兵士俱是從巢湖水師借調(diào)。這巢湖水師雖是水師,不過也就是個名頭,一群運送漕糧的漕丁,如何和窮兇極惡的海盜打,是時只會丟盡我大昌的顏面。” “陛下,臣不同意他們的說法,末學(xué)新進(jìn)怎么了?浙江水師提督薛大人便是末學(xué)新進(jìn),可如今我大昌近兩年的國庫收入,俱皆來自浙江。浙江一帶也臨著海,定海城便在海上,可至今也未曾聽說有海盜肆掠的事發(fā)生。這其中代表什么意思,想必諸位大人都明白?!?/br> 當(dāng)然明白,臉被打得啪啪直響,還能不明白?! 可薛庭儴先是獨攬了浙江,再讓他去沾染福建廣東,誰知道他會干出什么事來,也因此許多朝臣都反對。 反對的理由各式各樣的,主流的說法則是定海是朝廷之重,萬萬不能有失,浙江與福建兩地離得太近,若是浙江水師前來福建廣東剿匪,后院失火了又該如何。 總而言之說什么的都有,而有經(jīng)驗的都知道,這事沒一時半會兒是議不出個什么結(jié)果了。 上面可以慢慢議,下面可是等不了。 福建廣東兩處水師盡皆慘敗而歸,已經(jīng)引起許多商人的恐慌。倒也有不怕死的硬著頭皮繼續(xù)出海,可十有八九會被搶。 那伙海盜也是出了奇,不殺人,就只搶貨。劫了貨后,還會留下船只讓這些商人回歸陸地,也因此這無名海盜之名幾乎傳遍兩地,人盡皆知。 之所以會說無名海盜,是因為這伙海盜從不掛旗,所以根本不知他們是哪路人馬。 不過因為對方不殺人,還是有抗拒不了誘惑的人想盡各種辦法渾水摸魚,這些人大多都是和那些夷商合作多年的,若是連連失信,唯恐損掉了這條路,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天還未亮,大霧天氣,位于福建福州瑯岐嶼,十多個人正像螞蟻一樣往船上裝貨。 船是小船,這地方也進(jìn)不了大船。 貨多是生絲,以數(shù)層麻袋所裝,看似不大的一包貨,卻能壓垮一個壯年勞力的脊梁。 他們已經(jīng)這么運了一夜,所有人都是精疲力盡,而唯一能讓他們撐下去的就是,東家開出的高價力錢。干這么一晚上,可得紋銀百兩,所以連勞力都是拼了命。 終于,貨物都上船了。 勞力們悄無生氣地隨著人離開此地,而船也緩緩?fù)庑腥ァ?/br> 瑯岐嶼當(dāng)?shù)?,每到這個時節(jié)霧氣便多,這種時候一般為了安全著想,是不會出海的??杀荒腔飪汉1I們逼的,只能冒險出行。 “馬管事,你說咱們不會碰見那無名海盜吧?”一個伙計模樣的年輕人,瞅著外面的大霧,心驚膽戰(zhàn)地說。 “呸你個口沒遮攔的,肯定不會!就這天氣,那伙兒海盜敢出門,老子把頭剁下來給他們當(dāng)椅子坐。” 伙計想了想,覺得確實有道理,他們敢出來這趟,也是東家特意尋來了幾個有幾十年經(jīng)驗的老船手,他們就好像那老馬,不用司南,閉著眼睛,就能在海上摸著地方,可不代表海盜里也能有這種人。 船行得很快,站在甲班上,五十米之外都籠罩在一片霧氣之中。 他們寄望能在太陽出來之前,離開東沙附近,根據(jù)他們的所得,只要能出了東沙的船,極少會碰見無名海盜。 天色一點點地亮了起來,馬管事有些焦躁道:“還有多久能出去?” 下面有人回答:“管事的,還要兩刻鐘?!?/br> 兩刻鐘? 再急也沒用,總不能給船插上翅膀。 就在馬管事煩躁不已,打算進(jìn)船艙時,突然船頭響起一陣喧嚷聲。 他趕忙往前跑去,不用旁人與他說,他就看見距離他們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正踏著滾滾濃霧,往這里行來。 所有人都被嚇著了,這種場景極為罕見,有人活了一輩子就沒見過這種奇景。 近了,更近了,是一艘黑色的大船。 桅桿上沒有懸掛任何旗子,那是—— “是無名海盜!” …… 這一船人很老實,大抵也都清楚無名海盜的規(guī)矩,沒有試圖做任何反抗。 海盜們將所有貨搬上自己的船,便隱沒在茫茫大海之中。 而那些被搶還要被當(dāng)做勞力的人,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話了。只能望著空蕩蕩的船,欲哭無淚。 而就在此時,東方終于綻放出一道紅光,刺破了這片濃霧。 * 就在福建和廣東兩地陷入無名海盜恐慌之際,位于浙江以及蘇州沿海等地,也有人苦不堪言。 浙江水師以海防之名,大肆在東海一帶設(shè)立短暫據(jù)點,做巡防之用。 水師全員出動,三分之一巡防定海、舟山群島附近。另外三分之二的兵力,一部分巡航浙江沿海境內(nèi),另一部分則是擴(kuò)及南沙、黃浦江、長江口一帶。 雖不至于連只蚊子都飛不出去,但至少是沒有船能逃過他們的眼睛。 若是有定海發(fā)放的通關(guān)書便放行,若是沒有,一律扣押。從進(jìn)入二月以來,浙江水師已經(jīng)扣押了近百艘走私貨船。 不去認(rèn)真便罷,若真較起真,這近百艘船的貨折合商稅,大抵要換上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兩銀子。 一旦扣押便是全部抄沒,不過浙江水師還是比較通情達(dá)理的,若是被扣押的商人愿意繳納高額保釋銀兩,也不會為難這些人的。收了銀子便放人,但是貨不用想了。 對某些小商人來說,寧愿把自己填進(jìn)去,也總比貨被填進(jìn)去,那可都是銀子。 這其中,以宏昌票號最是焦頭爛額。 之前也說過,宏昌票號作為江南一帶最大的票號,少不了拿著票號里的銀子去進(jìn)行各種投資,以求利益最大化。早些年各種礦業(yè)、鹽、茶、糧等,沒少涉足,這也是宏昌票號能迅速大量累積資源的主要原因。 自打摸到海上貿(mào)易的路子,那些就顯得有些食之無味了,也因此近多年來宏昌票號的主要精力都是放在海上面。 期間細(xì)節(jié)不用敘述,哪怕是定海開阜,因為宏昌票號做了多年,背后靠山又夠硬,也從沒缺過生意。 難,肯定是比之前放開手腳要難多了,可也不至于做不下去。 可自打去年年末開始,那浙江水師也不知抽了什么瘋,早先只是巡防定海、舟山一帶,如今竟是撈過界來到蘇州附近。 要知道蘇州屬南直隸下轄,可跟浙江掛不上邊。早些年南直隸也是有水師的,叫蘇松水師,專門護(hù)持蘇杭一帶。后來不知為何原因撤掉了,蘇杭一帶便再無水師。 海上不同陸地劃分明確,該是誰的地方就是誰的,有界碑為準(zhǔn)。海上可做不了界碑,再加上蘇杭一帶無水師,浙江水師順帶保護(hù)下也不是不可。 按理說這是好事,畢竟安全了,可對于想走私的人來說,卻恨不得這水師的艦船能有多遠(yuǎn)就滾多遠(yuǎn)。 倒也有蘇杭一帶地方官員上疏,可俱都被上級官員壓了下來。這種上疏明擺著就是沒事找罵的,是時朝廷若是詢問你當(dāng)?shù)責(zé)o水師,為何不愿浙江水師的盡責(zé),該怎么回答? 難道說我們想出海,所以嫌浙江水師礙事了? 且浙江水師只在沿海巡防,并不進(jìn)入內(nèi)陸,誰也抓不到對方的毛病。 問題是里面的貨想出去,就只能出海,一旦進(jìn)入海中,就撞在浙江水師鼻子下面了。 現(xiàn)如今就是一種情況,外面圍了個鳥籠子,籠子里的鳥只能亂撲騰。 宏昌票號已經(jīng)有三趟貨被扣押,累積損失了近三百萬銀子。一個票號看似資金龐大,其實賬面上能流通的現(xiàn)銀并不多,這都是動用了儲戶們的銀子。不過以項青山的家底,還不至于傾家蕩產(chǎn),只是難免傷筋動骨。 吳家那邊項青山已經(jīng)遞話了無數(shù)次,都是含糊其辭。項青山也是一忍再忍,索性票號的生意也不全指著海上,便把海上的生意給停了,這種時候頂著風(fēng)頭干,不是聰明人會干的事。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吳家那邊,正確是吳宛瓊遞了話回來,說是在定海結(jié)識了一位大海商。 這位夷商在浙江水師有路子,若是與他交易,不用擔(dān)心貨物被扣押。不過相對的,自然出貨的價格要比正常低了不少。 項青山問了價錢,雖是少賺了不少,但還是有賺。且票號里已經(jīng)虧空了不少,如今急需入賬填補,便去信說對這筆生意很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