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這次與以往不同, 這些車隊在進城之始, 就有縣衙的人出面講明。 不允許這些貨物雜散在各處民居, 以免發(fā)生擾民、火情之事, 而是要統(tǒng)一存放, 官府這邊可提供倉房。 聽了這話, 很多人都是一頭霧水。 這是在干什么? 吃人不吐骨頭的薛知縣收銀子收多了, 良心不安,打算吐出一些造福老百姓? 不過經(jīng)歷了之前的種種事,如今可沒有人這么想, 被連坑了好幾次的各大商行,十分小家子氣且認真地詢問了,關(guān)于官府提供倉房的種種事宜。 問過之后才知道, 居然還是要收銀子, 就知道這吃人不吐骨頭的薛知縣,不會放過這么好撈錢的機會。 “你們這是強買強賣!若是我們不用你們提供的倉房該如何?”一個身穿深藍色長袍的中年男子, 和守在城門前的衙役們理論。 他身后跟了一個車隊, 大約有十多輛車的樣子, 在這些車之后, 還排了不少人等待入城。 如今定海縣可是大變樣, 城門雖變動不大,但進行了清理。本來灰黑長滿了腐爛的苔癬的城墻被鏟得干干凈凈, 城門前的廣場也被平整過了,看起來格外比以往光鮮。 不光如此, 如今守門的門吏, 衙役服都是新?lián)Q的,一水的青衣皂帽紅布甲,腰間別著紅纓大刀,看起來格外威風(fēng)凜凜。 “這可不是我們強買強賣,我們老爺命下面人查過以前的舊卷宗,光前年一年,發(fā)生過四次不等火情,燒毀民居十多座,燒傷人二十余人不等。這些是為何,想必你們都清楚,所以我們老爺才會專門命人建了倉房。倉房附近并無民居,且專門配備了防火墻防火溝等,確保爾等貨物的安全。當然,你們?nèi)羰遣幌胗靡部?,那就在外面候著吧,別進城了?!币粋€門吏說道。 “你——” “你們?nèi)舨幌脒M就趕緊讓開,后面還有很多人等著進城。這位管事的,別說我們給你們唱衰,咱們定海縣歷來多雨,如今又是雨季,您可別因小失大,得不償失啊。” 藍衣中年人繃緊了臉,也不說話,明顯被氣得不輕。 見此,便有衙役引著他們往一旁讓,若是換做之前的城門,這會兒定然是堵上了,可如今城門前的廣場被拓寬,往旁邊挪一挪,還能空出讓后面人提前入內(nèi)的余地。 在后面等著入城的人,已經(jīng)有許多看到這一幕了。 有人基于心中擔憂,不愿用官府的倉房,但有的人長途跋涉送貨,本就累得不輕,只想找個地方好好歇一歇。問過價錢后,覺得和平時賃民居相差無幾,便點頭答應(yīng)下來。 這時便有衙役拿著一紙契書而至,契書上的文字簡明扼要,大約就是列明了賃多少間倉房,用時多久,作價為何。有租賃人,有承租人,當然也有租賃者應(yīng)盡的義務(wù),例如會保證對方的貨物不出差錯,如發(fā)生被盜被燒事件,作價賠償。 這租賃者自然是以官府的名義。 見到這紙契書,有人樂呵了:“你們這講究還是挺多?!?/br> 那拿契給他簽的衙役笑道:“這是我家大人定的規(guī)矩。我家大人說了,收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乃是分內(nèi)之事??谡f無憑,立字為據(jù),讓你們出銀子出的安心” 那人失笑不已,拿過契書,大筆一揮簽上大名,又付了租銀,就專門有人領(lǐng)著他們進城門了。 這般與開啟特殊通道無疑,本來城門前分了兩處,一邊過的是普通百姓,車隊則是在另一邊。 這邊付了租銀,那邊就有衙役將普通百姓往后靠,專門空出一條路,供車隊通行。只是不一會兒,車隊就入了城,讓那些還在后面等著排著的人,眼紅不已。 出了城門洞,眼前的場景又是不一樣。 只見一條可供六輛馬車并行而不擁擠的大路,正對著眾人。路寬了,地方看著就敞亮,格外有一種耳目一新之感。 車隊的領(lǐng)頭人和負責領(lǐng)路的衙役搭腔:“瞧這架勢,你們縣太爺恐怕費了不少功夫?” “那您說的,為了這次整修縣城,我們老爺可是動了大干戈,光勞役便招了幾千人。就說這條路吧,可是幾千人不吃不睡花了五六天才修好?!?/br> “那可真是費了大功夫?!?/br> 衙役瞅了對方一眼,見此人打扮模樣像是個管事的,便跟他嘮了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做買賣的,背地里怎么寒磣我們老爺,說他吃人不吐骨頭變著法撈錢。但我要說句公道話,銀子我們老爺是撈了,可也不是他一人得,下面這么多人,誰家不是上下三代養(yǎng)家糊口。還有這修路修倉房,以及那些勞役們的工錢,可都是我們老爺自己掏的荷包?!?/br> 一提到這種話題,對方自然不想跟這衙役再說了,可也不想得罪對方,只是打著哈哈,面帶不以為然之色。 衙役一見此人臉色,就知道對方想什么,也懶得再多解釋。 很快就到了城西,遠遠就看見視線盡頭是一道高聳的石墻。 這石墻大約有兩丈高,正中有一扇大門,門也是放大版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到了哪座城池。 到了大門前,那衙役跳下車,對著石墻上的瞭望臺吆喝了一聲,便有一物扔了下來,靜看才發(fā)現(xiàn)是個系著繩子的竹籃。 衙役一面從身上拿出一塊兒牌子,一面對那領(lǐng)頭的人道:“以后你們再來,在付過租銀后,會有人發(fā)這樣一個木牌給你們。其上寫著你所賃的倉房號,以及租賃的時間。只有把這塊兒木牌給了上面的人,才會有人給你們開門,也只有拿著這塊木牌,你們才能把貨物運出去。” 隨著說話聲,他將木牌放進竹籃。 松開手,那竹籃便被拉了上去,不多時那扇巨大的木門便從里面打開了。 過了這道門,才算是真正入了倉房。 就見一排排高大聳立的倉房矗立在那里,每個倉房都比人想象中更大。倉房上沒有窗,只有一扇門,全部都是青磚構(gòu)架,一看就十分結(jié)實牢靠。 “這倉房不錯?!?/br> 那衙役得意地一笑道:“可惜時間緊急,就只先建了這二十多棟。不是我說,你們早進來早安心,那些舍不得銀子的人,遲早要吃虧?!?/br> 一提到這茬,對方自是懶得理他了,再之后便是將貨物一一搬進去安置。 這時候就需要用苦力了,那衙役不慌不忙道:“別急,人馬上就到?!?/br> 話音方一落下,就有一群穿著粗布短褐的漢子們來了。 一般做苦力的,都是這般打扮。不過今天卻比以往多了一些花哨。就見這些人穿的短褐上還套著一個馬甲,馬甲上寫著定海兩個大字。 也沒用這領(lǐng)頭之人說話,衙役使了個眼色,這些漢子們便默不作聲上前去卸貨。 車隊領(lǐng)頭人砸著嘴:“這該不會又是你們那個老爺弄出來的吧?倒是生財有道?!贝巳四樕纤菩Ψ切?,一聽話音就帶著些許譏諷之意。 這衙役仿佛沒聽見也是,笑瞇瞇地答:“還真是我們老爺安排的,我們老爺說了,作為父母官,自然要守牧一方民??蓜e以為這是不用花銀子的,該給的工錢可一分不能少,不過縣衙分文不取,還是這些勞力們得?!?/br> 這領(lǐng)頭人就覺得稀奇,還有那薛知縣不雁過拔毛的? 似乎看出此人的心思,那衙役又道:“基于每次你們前來,縣里總有人因為搶工,而發(fā)生毆人事件,甚至有兩個村之間械斗流血無數(shù)。所以我們老爺命人組建了個定海工會,專門管理這些人做工之事。別怪我多話,如今在這定??h里,不經(jīng)過定海工會,你們大抵是找不了勞力為你們做工?!?/br> 聞言,這領(lǐng)頭人當即愣住了,不是因為前面的那些話,而是那句找不到勞力為你們做工。 * 而與此同時,城門那處。 有些人進城了,有些人卻沒有進城。 這不進城的原因自是因為出于謹慎,再加上也是不能當家做主,想等著上面遞話。 這些押送貨物之人,尋常也是走南闖北慣了,自然不怕露宿野外。既然打定主意不進城,自是就命人在城門附近就地扎營,打算先熬過這一日再說。 隨著時間的過去,漸漸到了下午。 在城門附近扎營的人越來越多,卻是各自為界,并不互相搭話。 城門那處已經(jīng)空了下來,一個門吏走過來喊道:“你們要進城的,就趕緊進吧。我們老爺今兒一大早就說了,下午有雨。人也就罷了,若是貨淋了雨,恐怕就毀了?!?/br> 沒有人搭理他,卻都是眼含譏諷地看著這人。 如今正值六月暑天,天上只差沒下火,再看天上萬里無云,還狂風(fēng)暴雨,又是這句‘我們老爺說’,你們老爺就只會死要錢! 這時,一個背著背簍的黑瘦老漢走過來道:“聽這位官爺?shù)?,老漢在定海待了幾十年,熟悉這里的天氣,最近天氣反常,瞅著這天,下午莫怕有大風(fēng)?!?/br> 可惜依舊沒人理他,只當這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薛知縣,故意找人演了這么一出。 見這些人那模樣,門吏當即氣走了,就是那老漢還鍥而不舍地與這些車隊一一訴說天氣的反常。 說了一會兒,見這些人無動于衷,老漢嘆了一口氣,慢慢的走了。 車隊中有人看著他的背影,面色沉重。 過了一會兒,一個車隊突然動了,竟是拆掉已經(jīng)扎好的帳篷,打算入城。 “沒想到金華周家如此膽小,竟是被個老漢就嚇慫了?!?/br> 這金華周家指的是金華府周家的人,其在金華當?shù)匾彩鞘浊恢傅拇髴?。本來按照慣例,即使大家心照不宣,但都是不提名道姓,而這出言之人顯然是壞了規(guī)矩。 可若是了解此人所在的劉家和周家有什么淵源,大抵就能明白為何會針尖對麥芒了。 “我不過是個送貨的管事,擔不起損貨的責任,若是你劉家不怕,盡管繼續(xù)待著就是,何必與我逞口舌之快?!?/br> 說完,這一行車隊便漸漸駛向城門處,倒是那劉家的管事目露譏誚之色,轉(zhuǎn)身回了帳篷。 見周家動了,又有幾個車隊也猶猶豫豫跟在后面入了城,只剩了七八個車隊的模樣。而剩下這些人因為之前車隊的離開,難免有些惴惴不安,私底下議論著。 “管事,若不咱們也進去算了,等上面人發(fā)話,一來一去至少得兩天。而這幾日還有從別處送來的貨到,咱們也總不能把所有貨都堆在這里。定海臨海,海上的天氣千變?nèi)f化,又是夏季多雨之時,咱們就算挺過了這一日,后面幾日誰敢說下雨不下雨?!?/br> 這也是之前為何有車隊改變主意的主要原因。 一般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都不會將貨一次性運過來,而是分幾批走。今日只是頭一批,接下來的日子,還會有很多貨物從各地運來,總不能都堆在這里。 左不過每次都要租賃民居做倉房,租誰的不是租,還不如租官府。雖是心中有數(shù),如此一來又讓那姓薛的得逞了,可到底各家都有各家的顧慮。 如今這定海縣薛知縣的大名,可是為許多人所知曉。浙江一帶但凡沾了這走私的行當,誰不知道此人的事跡。 提起他都是恨得牙癢癢,可關(guān)鍵此人乃是當?shù)馗改腹?,越過誰也越不過他去。說到這個自然有人懷念之前的劉知縣,那個知縣可就聽話多了,哪會弄出這么多事。 接下來,又有兩家車隊入了城,只剩下五家。 而剩下的人越少,這些人越是惴惴不安,唯獨那劉家的管事依舊端著冷笑,斬釘絕鐵對手下道,絕對不會下雨。 可是很快,他就被打臉了。 申時剛過半,本來艷陽高照的天突然陰了下來。 是一下子就陰了,陰沉沉的,空氣里回蕩著一股狂躁的因子,昭告著即將而來的暴風(fēng)雨。 當即就有人跳了起來,招呼著手下趕緊起營進城。有些聰明的,直接讓人趕著車就往城門去,竟是連那些帳篷都不打算要了。 只有那劉家的管事依舊還在嘴硬道:“慌什么慌,不會下雨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