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招兒心情激蕩，半晌才恢復(fù)平靜。

    冷靜下來的她，問沈平：“沈掌柜，這些衣裳才攏共只要二兩，當(dāng)鋪會不會虧本啊，你是不是為了照顧我才……”

    剩下的話招兒沒有說完，沈平也懂。

    他失笑了下，倒是有些欣賞招兒不愿占人便宜的坦誠：“這些轉(zhuǎn)手給了成衣鋪或者繡坊，也是這么個價錢。別看數(shù)量多，其實沒幾件好的，能賣出價的早就挑走了?！?/br>
    招兒想想也是，縣里人的眼光自然和鄉(xiāng)下人不同，更不用說是這種大當(dāng)鋪了，他們眼中不好的，其實讓鄉(xiāng)下人來看已經(jīng)很好了。

    她松了一口氣，道：“沈掌柜這包衣裳我要了，我這就把銀子給你?！?/br>
    “你現(xiàn)在有錢？”

    她當(dāng)然有錢，招兒如今攏共所有的銀子加起來有二兩多，而方才素蘭又給了她五兩，自然是夠給的。

    與此同時，沈平失笑了一下，“罷，我竟忘了你去看過她，才會來這里，她才不會占我這些便宜。”這話音很小，近似嚀喃，招兒只顧得去看衣裳，并沒有聽清楚。

    “我找個伙計幫你叫輛車，你一個小丫頭也運(yùn)不了這些東西?！?/br>
    “謝謝沈掌柜了?！?/br>
    送走了招兒，沈平才轉(zhuǎn)身進(jìn)了當(dāng)鋪。

    他雖名為三掌柜，卻并不是這家店的三掌柜，而是整個‘和榮盛’的三掌柜，只是在他的刻意要求下，才會常駐在夏縣。

    沈平乃是沈家的家生子，其父是沈府的大總管，而他從小跟在三少爺沈復(fù)身邊做小廝。及至成年后，才外放出來做了掌柜。

    “若是下次她再來，便照我之前的吩咐做就是?！?/br>
    “是，掌柜?！?/br>
    *

    剛過午時，伙計阿才就來給薛庭儴送飯了。

    陳老板說是粗茶淡飯，其實伙食并不差，有一葷一素，還有一個湯。薛庭儴心知肚明這是陳老板故意照顧他，哪有人請人抄書又管茶水還管飯的，且給的工錢也不低。

    就是心里明白，他才沒有出言拒絕，這種情況下拒絕倒是保留了風(fēng)骨，卻未免顯得太小家子和矯情了。

    只能是日后回報，薛庭儴心里淡淡的想著。

    用罷了飯，伙計來收拾碗筷的時候，說他可以休息一個時辰。這房中有一張貴妃榻可用，當(dāng)然也可以去前頭看看書打發(fā)時間。

    其實后面這一句才是重點(diǎn)，薛庭儴也并未矯情，凈了手后便往前面去了。

    這家店看似不大，但書卻很多，五花八門，從鄉(xiāng)野志異到有關(guān)科舉之道的書籍，一應(yīng)是應(yīng)有盡有，其中有關(guān)科舉的書籍最是多。

    打從前朝開始，科舉便以八股文作為制式文體，規(guī)范嚴(yán)明，甚至句子長短、字?jǐn)?shù)、切韻平仄，乃至取題范圍都有限制。

    八股文取題來自四書五經(jīng)，由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組成，看似僵化刻板，實則做好一篇八股文并不容易。若真是以為只讀四書五經(jīng)足以，那就錯了，不說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至少方方面面都有涉足，方能做出一篇花團(tuán)錦簇、言之有物的好文章。

    在那個夢里，薛庭儴以二甲第二十一名的成績中了進(jìn)士，后經(jīng)過館考入了翰林院，本該自此平步青云扶搖直上，哪知卻因為得罪了人，堂堂一個翰林竟被下放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為官。

    薛庭儴微微抿了下嘴角，覺得自己想太多了，畢竟他如今連個童生都不是，還是想想當(dāng)前吧。

    遂，也不再多想，從書櫥里抽出一本書，靜靜地翻閱起來。

    這期間書肆有客人上門，或是賣些筆墨紙硯，或是來前來買書，總是打斷薛庭儴看書。

    陳老板見此道：“薛小哥，你可將書拿到后面去看?！?/br>
    薛庭儴詫異地看著他：“這……”

    “無妨，不差你這一冊。”

    薛庭儴默然，深揖為禮，便往后面去了。

    這一看就忘了時間，等薛庭儴清醒過來，卻是聽見陳老板在外面說話，同時還聽見了招兒的聲音。

    “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一大包東西?！标惱习鍧M臉詫異地看著招兒，還要她腳下那個比她體積大了不少的包。

    招兒滿頭大汗道：“陳叔，我從縣里弄來的，那車行的人也是，只幫我送在路口，就把我扔下了。我本是想拖去車馬行，可又想著我弟弟還在這兒……”

    陳老板失笑，喚著伙計：“阿才，快來幫招兒小兄弟將東西抬進(jìn)來?！庇謱φ袃赫f：“進(jìn)來喝口茶歇歇腳再走吧?！?/br>
    “陳叔，這怎么好意思?！?/br>
    “你當(dāng)初跟我砍價時，也沒見你客氣過，這會兒倒是客氣上了?！标惱习逖鹧b瞪著眼睛道。

    總體來說，陳老板是個風(fēng)雅而不失幽默之人。

    薛庭儴也走出來幫忙，邊問道：“這里面裝的什么，怎么這么重，你從哪兒弄來的？”

    還別說真重，阿才嘗試了幾下都沒提起來，只能三個人用抬的。

    “我從典當(dāng)行弄來的，能把這包東西賣出去，姐就夠錢送你去那清河學(xué)館了。”

    招兒還沒發(fā)現(xiàn)自己說漏了嘴，薛庭儴卻是發(fā)現(xiàn)了。他看了陳老板一眼，招兒此時也明白自己說了什么，有些心虛地看了看陳老板：“陳叔，我等會兒與你解釋?！?/br>
    她心里有些急，也沒讓兩人幫忙，一把將這大包搬起扛在肩頭上。大包將她壓得一歪，到底還是站住了，她連忙將東西扛進(jìn)了里面。

    阿才贊道：“看她也不壯，這么有力氣?！?/br>
    這邊，薛庭儴看著那個背影，抿緊了嘴角，陳老板則是目光暗了暗。

    薛庭儴抬頭看了一眼陳老板，抬步向他走去。

    ……

    招兒找了地方將大包放下，又去凈手洗臉將身上收拾干凈，才被阿才引去見陳老板。

    看見陳老板，招兒有些心虛。不過她也沒打算繼續(xù)騙陳老板，因為陳老板是個好人。就不提以前給她的實惠了，只憑他讓小男人抄書開那么高的價錢，還讓他在這里看書，中午還管著飯，招兒就不能再繼續(xù)欺瞞下去。

    其實招兒也不算是說了謊，只是她隱瞞了性別，然后所謂的做工不過是收些菜賣做些荷包啥的。

    “陳叔……”

    陳老板嘆了一口氣，擺擺手：“好了，你不用再說，你一個姑娘家，也真是為難你。”

    招兒一臉詫異的樣子，圓圓的眼睛瞪得很大。

    陳老板有些失笑道：“你那小夫君已經(jīng)把事情都告訴我了?！?/br>
    “他、他說了什么……”招兒結(jié)結(jié)巴巴的，心里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因為她知道小男人素來注重面子，心思也多，最是不喜在外人面前提她是他童養(yǎng)媳，還有薛家那些糟心事。

    “該說的都說了?！鳖D了下，陳老板問：“瞧你這吃驚樣，難道這事還是什么秘密不成？”

    招兒笑得尷尬，支支吾吾：“倒也不是，只是他年紀(jì)小，然后咱村里人特討厭，總有人拿我比他大，媳婦哄男人這種話笑話他?！?/br>
    同樣一句話，聽在不同人心里是不同的感觸。

    陳老板是忍不住想笑，外面的薛庭儴卻是心中五味雜全。

    所以她才總是姐啊姐的自稱，所以在夢里他到了年紀(jì)，她卻不想嫁給他。還是他罔顧她的意愿，硬是拿著父母之命強(qiáng)行娶了他。

    她其實是明白自己別扭的心態(tài)的，他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外人的言語，卻心里偏偏在意，所以兩人即使成了親，也沒辦法做到舉案齊眉。

    她其實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依著他！順著他！

    心緒翻騰之間，里面卻是換了話題。

    “我方才聽你說，你打算攢錢送他去清河學(xué)館？”

    招兒點(diǎn)點(diǎn)頭，見陳老板面有異色，她忍不住問道：“難道那個學(xué)館不好？”

    “走的是投機(jī)取巧之路，不得長久。”

    招兒雖是聽得不太懂，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話。

    “你若是想幫他找個好書學(xué)院，我倒是有一處可推薦。只是……”陳老板突然嘆了口氣：“罷，跟你說你也不懂，此事以后再說吧。”

    招兒有些茫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

    之后見時候也不早了，兩人打算回余慶村。

    因為那一大包衣裳實在太多，且?guī)Щ厝ヒ舱腥搜?，陳老板讓招兒將東西暫放在他店中，反正這鋪子后面還有幾間空房，隨便找個地方就放了。

    兩人坐車回村，因為過了時間，只有牛車可以坐，所以兩人便坐在牛車上一顛一顛的往回走。

    半道上，有一輛騾車迎面往這里駛來。

    趕車的是個男人，皮膚黝黑，身材高大。再走近些就看清了他的相貌，只見他生得濃眉虎目，鼻梁高挺，英氣非常。他袖子半挽在手肘之上，顯得胳膊上肌rou虬結(jié)，一看就是個孔武有力的。

    薛庭儴一眼過去就看見來人，當(dāng)即瞳孔一縮。

    他看了旁邊招兒一眼，見她半垂著頭，心里松了一口氣。

    可是來人還是看見他們了，眼睛一亮，揚(yáng)聲喊道：“招兒。”

    招兒看了過去，頓時笑了：“姜武哥，你這是上哪兒？”

    姜武勒緊韁繩，讓騾車停下來。

    “我去鎮(zhèn)上，你們這是回去？下車吧，我送你們?！?/br>
    招兒猶豫道：“你不是還要去鎮(zhèn)上么？反正我們已經(jīng)坐上車了，你還是自去忙吧?！?/br>
    “我哪有什么事忙的，就是去老李那兒看看，本來我爹說明天去的，順道買些東西回去，這趟去不去都成。快下來吧，這車又慢又顛，還是我這車快?！苯湫χ袃赫f，渾然沒發(fā)覺牛車的主人臉都黑了。

    見此，招兒也沒讓牛車主人停車，就從上面跳了下來。往那邊走了兩步，才想起來忘記了人。

    她一面讓牛車主人停車，一面對薛庭儴道：“快下來吧，咱們坐姜武哥的車回去?！蹦敲硷w色舞的樣子，一看心情就很好。

    薛庭儴的臉色卻有些難看，他看了招兒一眼，才慢吞吞地從車上下來了。

    兩人坐上騾車，姜武趕著車往余慶村跑去。

    “早知道今兒你要來縣里，我就讓你幫我把東西弄回來了。姜武哥我跟你說，我找了個買賣做，這買賣能賺大錢。我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不如咱倆合伙，是時對半分錢？”

    姜武不是和招兒第一次做買賣了，認(rèn)真說來招兒以前四處收菜弄到鎮(zhèn)上賣，姜武給她幫了大忙。

    招兒一個人跑到別村能收多少菜，再說了她也沒車，來來回回也不方便。但姜家有車，姜家祖上是獵戶出身，憑著這獨(dú)一份的手藝，姜家的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平時姜家的男人也不種地，家中的二十多畝地都佃出去了，只靠收租子和家中男人打獵掙錢。可打獵也不是日日都去的，所以姜武不進(jìn)山的時候很閑，于是便幫招兒收收菜什么的，說是兩人對半分，但姜武每次都不愿要這錢。

    “不過我先跟你說好了，你若是不分錢的話，這買賣我就不找你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