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謝五郎那么高傲,肯定不許她被休的,只能由她休了夫家,或是主動簽下和離書。 事實證明,崔錦此時對謝五郎真真是相當了解。 倘若崔錦當真隨隨便便找人嫁了,上頭列舉的事情,謝五郎肯定會干得不動聲色。他謝五郎的女人怎么可能烙下其他男人的印記,又怎能被他人嫌棄。這世間能嫌棄他的女人的人,只有他一人,便是宮里的那一位,也是不許的。 崔錦輕嘆了聲。 她思來想去,此法子還是不能用。 穿過拱門后,里頭正是一座梅園。歐陽夫人愛梅,歐陽將軍為博得夫人一笑,大費周章求得許多不同品種的梅樹,一到春冬之際,次第綻放,美不勝收。 不過如今崔錦身處秋季,也沒那個眼緣了。 約摸走了數(shù)十步,冷不丁的有一道黑影冒出。阿欣被嚇了一大跳,險些尖叫出聲。崔錦早已習慣閔恭的出場方式,微微挑了眉,便說:“閔郎好生雅興,此時不該在軍營么?怎地會出現(xiàn)在此處?” 閔恭瞧她面不改色的,便越是欣賞她。 崔氏有一般女子所沒有的氣度。 他道:“今日小郎有點事,我與他一道回歐陽府。待入夜了再回軍營?!鳖D了下,他又道:“不過我今日與歐陽小郎出來是其次,我有一消息要與你說。” 他看了一眼阿欣。 崔錦說:“無妨,她是我侍婢,能信得過?!?/br> 閔恭道:“我得到消息,謝恒并未回燕陽城。至于他去了哪里,暫時還未打聽出來。只不過,”他看向崔錦,“你要小心了,這段時日我不會再見你?!?/br> 他的聲音微柔:“現(xiàn)在的我還不能徹底護你周全,只能暫時不給你惹麻煩?!?/br> 謝恒二十多年來不曾近過女色,他身邊所有貼上去的姑娘沒有一個不是毫不留情地被趕走的,即便是高貴如公主亦是如此。 而偏偏這樣的一個男人,竟對崔氏做出那般貽笑大方的舉動,由此可看得出,崔氏在謝五郎心中有些不一樣的。 尤其是現(xiàn)在崔氏在陽城大出風頭,謝五郎定會有所耳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何況崔氏不僅僅是窈窕淑女,她還是個極其聰慧的姑娘。這樣的一個女人,他不信謝五郎愿意松手。一想到謝五郎作為自己情敵的存在,閔恭的心中霍地涌起一股激烈的熱流。 他又道:“若你遇上麻煩了,便讓人送信到茶香樓,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br> 說罷,他也不再多說什么,迅速離開了梅林。 崔錦有些怔忡。 阿欣走前來,小聲地說道:“大姑娘,閔家郎君似乎挺不錯的。方才好溫柔呢。比起那個……”她想罵上謝五郎幾句的,但終究是不敢。 她輕輕地咳了聲。 崔錦沒有想到閔恭今日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且是真真正正為她著想的。她咬咬牙,心想,看在今日他待她好的份上,那一天他偷親她的事情便不與他計較了。 “大姑娘在笑什么?” 阿欣忽問。 崔錦說:“只是覺得閔家郎君入了軍營這么久,黑得跟黑炭似的,怕是入了夜便要與黑夜融為一體了?!?/br> 聽到此話,阿欣不由捂嘴偷笑。 大姑娘極少用這樣的表情調(diào)侃人,一旦調(diào)侃了,便證明那人在她心底有些不一樣了。 崔錦又道:“時候不早了,回府吧?!?/br> “是?!?/br> 主仆倆走出梅園,穿過拱門時,身后忽有窸窣聲響起。崔錦下意識地回首一望,恰好有晚風拂來,光禿禿的枝椏在夕陽下晃蕩,地上倒映出了稀奇古怪的黑影。 崔錦皺眉,道:“阿欣,方才我們進來的時候你可有看到其他人?” 阿欣順著崔錦的視線望去,入目之處,空無一人。 她仔細回想了下,道:“并無,大姑娘,興許只是歐陽府的家貓。上回歐陽姑娘不是說了歐陽夫人養(yǎng)了只白貓嗎?白貓最喜愛往梅林里竄么?好幾次都嚇著府里的侍婢了?!?/br> . 這幾日,謝家別院里頭的家仆和侍婢都曉得一事,就是郎主心情極其不佳。本來平日里郎主就是言語不多的人,如今心情一不佳,還未靠近主屋便已能察覺出陣陣冰寒之氣。 是以,他們能不靠近郎主便盡量不靠近,一個兩個的都是能有多遠就離得多遠。 唯獨辛苦了阿墨。 那一天阿墨一直在外頭侍候著的,里頭發(fā)生什么,他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只要郎主一開口喚他,他就能立馬進去。 孰料那一日崔氏竟敢如此膽大包天,竟將他們的郎主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個也就罷了,還捅出了樊城五十金的事情。 他這幾日正愁著此事,不知郎主會如何懲罰他。然而,過了數(shù)日,郎主除了一直黑了張臉之外,并無任何表示。 正是如此,他才更加忐忑,只覺自己像是被行刑的犯人,頭頂?shù)哪前汛蟮毒驮诎肟諔覓熘?,時時刻刻都是心驚膽戰(zhàn)的。 阿墨思來想去,覺得這樣極其不妥,只好去搬救星。 王四郎進去的時候,謝五郎正一人坐在窗前,手中執(zhí)有茶杯,對天獨酌。許是聽見了腳步聲的緣故,他淡淡地道:“是你?!?/br> 王四郎笑吟吟地道:“自然是我,莫非五郎還以為是何人?如今除了我還有誰敢貿(mào)然闖進你這里,唯獨我才不怕五郎身上的陣陣寒氣。” 謝五郎沒有搭理他。 王四郎也不嫌沒趣,他徑自走到桌案前,掀開了茶盅,低頭一聞。 他眼睛登時一亮。 “五郎家中的茶樣樣皆是千金難得,這是大嶼山的雪芽對吧?聽聞極其難采,工序也十分復(fù)雜,唯獨宮里嗜茶的那位祖宗才會費勁心思去尋來。當初也才得了巴掌大的盒子,里頭估摸只有四五兩。真是偏心,我們王家和謝家同為天子臣,明知我才是好茶的,給你這個不懂茶的簡直是暴殄天物。” 在王四郎的心里頭,只要是不像他那般嗜茶如命的,通通都要劃分到不懂茶一類。 在王四郎看來,只有將茶當作心肝寶貝一樣的,才能嘗出茶之精髓。 “是么?” 王四郎正要應(yīng)一聲,卻見謝五郎從他手中奪走茶盅,斟滿一杯,仰脖一飲而盡,簡稱牛飲。 王四郎瞪大雙眼,幾欲目齜欲裂! “你……” 王四郎心痛地要吐血了! 謝五郎云淡風輕地喚道:“阿墨,將茶盅收走。再沏一壺玉山紅袍招呼師弟。” 阿墨聞言,默默地看了眼王四郎。 王四郎嘆道:“師兄何必遷怒于我呢?對姑娘就是要憐香惜玉,師兄可曾見過哪個人會把自己喜歡的姑娘扔進冷湯池里,尤其是在秋冬之際。” 謝五郎道:“阿墨,紅袍也不必了,接一盅冷水。” 阿墨又默默地看了眼王四郎,他用嘴型說道:郎君,求你行行好,別再調(diào)侃我們家郎主了。 王四郎又哪會看不出現(xiàn)在謝五郎臉色差著。不過也算了,能見到向來清冷的師兄露出這樣的神態(tài),也算值得了。 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地道:“五郎,《詩經(jīng)》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要得到姑娘歡心,得溫柔一些?!闭f到此處,他不禁有些頭疼。 他與五郎自幼相識,王謝兩家本就是高門望族,出來的貴女貴子自是不愁婚事的,更何況五郎還有巫子這一層身份,天子信巫,而身為巫子的謝五郎比皇子還要受寵,可以說謝五郎一生下來便是上天的寵兒,只有別人討好他的份。 尤其是五郎性子高傲,甚至能說是孤高。 因此,他根本不懂得何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他看來,估摸著就是他喜歡了,人家姑娘就必須要喜歡他。 王四郎忽然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教導(dǎo)教導(dǎo)謝五郎,不然遲早有一日定能將那崔氏女逼到盡頭,到時候脖子一抹,就香消玉殞了。 王四郎單單是想想都覺得是罪過。 他重重一咳,說道:“姑娘家都是吃軟不吃硬的,你莫要總是冷著一張臉,說話的時候笑一笑,她想要什么你便給她什么。這女人呀,都想找個能為自己遮風蔽日的,你若做到了,她自然而然便傾心于你了。五郎,你聽我的定沒錯?!?/br> 似是想起什么,王四郎笑道:“這女人的滋味呀,嘗過一次你便知道妙處了。你還沒開葷不懂里頭的好,等你開了就明白了。崔氏是個聰慧之人,聽起來也是個傲氣的。你給她一些好處,再溫柔一些,讓她重回汾陽崔氏。然后你再給她一個貴妾的名分,她肯定高興得感激涕零了,到時候自然就離不開你了?!?/br> 王四郎給謝五郎出謀劃策。 謝五郎聽了,神色微動。 王四郎說:“此乃我身經(jīng)百戰(zhàn)得出的經(jīng)驗之談,別院里還有雪芽吧,勻我一點?!?/br> 謝五郎道:“找阿墨去?!?/br> 王四郎面色大喜,聽他如此說便知他聽進他的話了。想到雪芽,他高興地道:“等崔氏當真傾心于你了,再勻我一點雪芽?!?/br> 謝五郎沒有回答。 不過王四郎瞧著他的神色,是應(yīng)承的意思了。 王四郎離開后,謝五郎的眉頭慢慢地緊鎖起來。他想起了花燈節(jié)那一夜。他那一天的原意不是那樣的。在他謝五郎的計劃中,是帶來崔氏,然后審問她有關(guān)蓮山小廟的事情。 然而,當阿墨仔細地向他稟報—— “崔氏在街上與歐陽小郎相談甚歡……” “崔氏上了船舫,與歐陽姑娘相談甚歡……” “崔氏下了船舫,與閔恭夜游花燈街,閔恭贈崔氏并蒂蓮花燈,兩人相談甚歡……” “閔恭送崔氏回府,閔恭偷親了崔氏的左臉一口,崔氏面容嬌羞……” 當他聽到與歐陽小郎相談甚歡的時候,他的眉頭就開始皺了起來,而越到后頭,他的心里頭怒氣便越多。她怎么敢!怎么敢!就算他不要她了,她怎么能在短短數(shù)月之內(nèi)就與其他男人相談甚歡! 怒氣積得越來越多。 他想要冷靜下來,事實上他也冷靜下來了。 然而,當聽到崔錦用清冷的聲音喊他“郎主”的時候,心底的那一根弦似是倏地斷開了。原先的計劃通通都被拋之腦后,他只想做一件事——擦干凈她的臉。 謝五郎曾想過崔氏都如此踐踏他的心意了,他何不索性眼不見為凈,冷眼看她沒了他能過得多好。 可是只不過短短幾日,謝五郎發(fā)現(xiàn)自己的答案是—— 不,他不愿意。 . 半月將過,寒風漸起,洛豐已是漸漸邁入深秋。崔家布莊又做了新的料子,劉洪送了滿滿兩車到崔府里頭。這一回的料子多虧了陸家莊,否則也做不來這么精美。 崔錦穿上新的秋衣。 恰逢歐陽鈺又開茶話會,崔錦身上的衣裳立馬得到了極大的關(guān)注,仿佛打從崔錦出現(xiàn)在海上奇景中后,無論崔錦做些什么,亦或穿些什么,總能輕而易舉地獲得眾人的矚目。 茶話會結(jié)束后,不到五日,流云商鋪里從崔家布莊進的一千匹新料子一搶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