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威國公府’四個剛勁有力的大字映入眼中,她腳步一頓,直到林嬤嬤疑惑地喚了她一聲,“小姐?” 她垂下眼瞼,一聲不吭地由林嬤嬤引著她進了門。 穿過二重門,再走過曲徑游廊,柳琇蕊也只是微低著頭想著心事,直到柳耀海的歡叫聲響起,“爹!” 她猛地抬頭,便見柳敬南含笑站在前方不遠處朝著他們這處望來,柳耀海大步走到他的跟前,紅通通的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前方父兄愉悅的笑容感染了她,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迎上前去…… “爹!” 柳敬南依舊是微笑著任由她習慣性地扯著自己的袖口,“一路可累著了?” 柳琇蕊搖搖頭,“不曾!” 林嬤嬤抹抹淚花,帶笑望著這一家三口,只覺得心中這二十幾年的灰暗一下子便被風吹散了開來。 **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幾輛青布馬車轆轆前行,不到半個時辰,便在一處驛站前停了下來。 柳敬東率先從最前面那輛馬車上跳下來,片刻便有驛丞迎了上來…… 高淑容坐在馬車上,心不在焉地絞著手中的帕子,隨著離京城越來越近,她心中便越發(fā)不安。 “二夫人,驛站到了!”車外恭恭敬敬的下人聲傳進來,她整整衣飾發(fā)髻,搭著婢女的手下了車。 她不著痕跡地環(huán)顧了一周,見前頭驛丞滿面笑容地不知與柳敬東柳敬西兩人說著什么,片刻又見柳敬東低聲吩咐了下人,那下人快走幾步到李氏跟前,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 高淑容正感疑惑,便見李氏抬頭朝她這邊望過來,眼中帶著幾分擔憂,讓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耀河,你到前方看看,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側(cè)頭吩咐跟在身邊的柳耀河。 柳耀河點點頭,大步上前抓著個人低聲問了幾句,這才走了回來。 “娘,說是驛站里有位長公主殿下,原先安排的房間大概得變動些許?!?/br> 長公主殿下?高淑容蹙眉,想想方才李氏擔憂的眼神,她不知怎的就對這位尊貴的長公主殿下有幾分介意。 “二弟妹……”李氏在原地思量了一會,終是走了過來,她的身后,跟著柳三嬸關(guān)氏。 高淑容望望李氏擔心關(guān)切的神情,又望望關(guān)氏帶著幾分同情的目光,心中的不安感更強。 “大嫂、弟妹!”她故作不知地如同平日一般打著招呼。 李氏張張嘴,輕嘆一聲,用力握著她的手,溫和地道,“不管怎樣,你要記得你是柳家的二夫人,耀河他們兄妹三人的娘親,旁的,都不要緊!” 高淑容被她這番話說得心中一突,莫非真如她所料,那位長公主殿下與她有什么不妥? “三位夫人,公主殿下召見!”文馨長公主府的婢女千嬋過來傳話。 李氏與關(guān)氏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齊唰唰望著高淑容,片刻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煩請姑娘在前頭帶路!”李氏率先出聲。 千嬋連道幾聲‘不敢’,這才引著三人往文馨長公主暫且安置的屋里去。 柳敬東兄弟二人眉頭緊皺,遠遠地望著三人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視線里。 回京頭一個遇上的,居然是那人!這真是扯不斷的孽緣??!柳敬東暗暗嘆息。 高淑容目不斜視地跟著李氏進了屋,再學著李氏關(guān)氏的樣子向文馨長公主行了禮。說起來也多得這十幾年來關(guān)氏時不時對她的挑刺,這才使得她如今面對貴人亦能不失禮于前。 “多年不見,大……大夫人一向可好?”輕輕柔柔的嗓音,仿若三月春風拂過一般,讓人不自覺便要放松下來。 高淑容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上首一身華服的高貴女子——嬌柔若水、秀美如花,這便是文馨長公主給她的第一印象。 “多謝公主殿下,民婦一切安好!”李氏不卑不亢地道。 文馨長公主心中一滯,原本光彩照人的雙眸瞬間便暗淡下來,良好,才輕聲道,“皇上已經(jīng)下旨追封柳元帥為威國公,如今爵位已由大……大老爺承襲,夫人這聲‘民婦’確是不必。” “謝公主教導!”李氏照舊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 文馨長公主輕咬唇瓣,怔怔地望著她那客氣疏離的神情,不由得苦笑一聲。 關(guān)氏見氣氛不對勁,輕輕地伸手扯了一下李氏的衣袖,然后沖著文馨長公主笑道,“都說殿下所出的永寧縣主端莊秀雅肖似其母,怎的不見?” 文馨長公主感激地朝她笑笑,“她前些日便回府了?!鳖D了一下,將目光移至一聲不吭的高淑容身上,見她一身與李關(guān)二人相差無已的普通民婦打扮,微垂著頭,倒看不清容貌如何。 她有些失神,便是這樣一位女子陪伴在他身邊長達二十年,并且誕下了他的兒女? 高淑容被她灼灼的視線盯得更是不自在,兩道秀眉不自覺地蹙了蹙。 “你是……柳……二夫人?”有些遲疑,又似含著唏噓惆悵的噪音在安靜的屋里顯得更為清晰可聞。 高淑容微微抬頭,迎上對方的視線,片刻又垂下眼瞼,聲音不疾不徐,卻落地有聲,“民婦確是柳二夫人!” 文馨長公主身子顫了顫,袖中雙手死死握緊。柳二夫人……柳二夫人,好一個柳二夫人! 她只覺心中苦澀難當,一波又一波的酸楚襲過來,讓她身子抖得更厲害,視線也漸漸變得朦朧起來。 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從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她縱是公主之尊,亦無法阻止時光的流逝,故人不再…… 高淑容也再顧不得那些禮節(jié)規(guī)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上首那有些失態(tài)的高貴女子,對方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酸澀、不甘,她縱是再遲鈍,亦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 只是,這又是為什么? 李氏眉頭緊皺,如今這算什么? “公主!”生怕文馨長公主的失態(tài)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她猛地出聲,驚醒了沉浸在過往的公主殿下。 “大……大夫人有話請講!”文馨長公主回過神來,迎上李氏不贊同的目光,心中一驚,知道自己方才的失態(tài)落得了她的眼里。她慌忙整整思緒,揚起端莊溫柔、大方得體的笑容。 “公主明日仍需趕路,妾身與兩位弟妹便不再打擾了!” “……既如此,千嬋,送送三位夫人!”她臉上的笑容斂起了幾分,頗具無奈地低嘆一聲,轉(zhuǎn)頭吩咐身邊的婢女。 千嬋領(lǐng)了命,又引著行過了禮的李氏三人出了屋,這才回去復命。 “大嫂!”關(guān)氏有些不甘地喚了一聲。 李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轉(zhuǎn)過身去握著沉默不語的高淑容雙手,壓低聲音道,“二弟妹,再等等,等進了京,見到了二弟,他自會將一切以你說清楚?!?/br> 高淑容定定地望了她一會,這才勾勾嘴角道,“我知道,你放心,正如大嫂說的,我是柳家的二夫人,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未來,這一點,無人能改變!” ☆、第三十二章 翌日,因兩方目的地一致,公主位尊,車駕自然先行,柳家的緊隨其后,兩撥人馬繼續(xù)朝京城出發(fā)。 經(jīng)過文馨長公主召見那一回,高淑容原本不安的心緒反而漸漸平復了下來。這個夫君是她所選,是好是歹她都不會后悔當年的決定,十幾年風雨同路,她自問盡到了為人.妻、為人母應盡的一切責任。假若天不遂人愿,君無情,她便休! 馬車輪子輾壓在大道上,發(fā)出一陣‘咕碌碌’的響聲,雄渾巍峨的城墻矗立前方,那便是大商國的京都。 急促的駿馬從城門處疾馳而來,掠過前方的公主府車駕,朝著柳家奔去…… 正茫然地坐在車內(nèi)的文馨長公主,心中似有所感,猛地掀開窗簾子,只看到一個讓她每每想起便悔痛難忍的熟悉身影。 “擎……”她下意識便要呼喚,可馬上的男子眨眼間便從她眼前掠了過去。 “公主!”千嬋被她不顧身份的行為嚇了一跳,慌忙出聲提醒。 文馨長公主恍若未聞,怔怔地望著那個離她越來越遠的身影,而她自己,則被馬車載著往相反方向而去…… 道不同,何以攜手百年? 柳家車隊前,柳敬南翻身下馬,強自抑住心中激動,大步上前緊緊握住剛從馬車上下來的柳敬東雙手,眼眶微紅,“大哥……” 柳敬東亦是熱淚盈眶,他反握住柳敬南的手,顫聲道,“大哥知道,大哥都知道!” 一旁的柳敬西擦了擦眼中淚花,拍拍兄長緊握住的手道,“大哥、二哥,此處人多不便,還是先回府再說!” 兄弟倆各自整理一番,柳敬東望望二弟欲言又止的神情,微微笑道,“二弟妹坐后頭第三輛馬車!” 柳敬南佯咳一聲以掩飾微微泛紅的一張老臉,轉(zhuǎn)過身去拍拍迎上前來的長子柳耀河的肩膀,大步朝妻子乘坐的馬車而去。 高淑容先是聽得前頭似是有人喚了聲‘二爺’,尚未來得及細想這二爺是何人,馬車便停了下來。片刻,車簾被人從外頭撩開,一個高大的身影鉆了上來。 “阿容……”熟悉的輕語,卻又打扮得讓她有幾分陌生的枕邊人,讓高淑容有些許失神。 柳敬南見她呆呆地望著自己,與平日爽脆利落的樣子大相徑庭,眼中不由自主地溢出幾分笑意來。 “阿容……”他湊到她身邊,靠近她耳邊又是低低地喚了一聲。 溫熱的氣息噴得她耳朵癢癢的,高淑容一邊揉揉泛紅的耳,一邊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做什么這般叫來叫去的!” 柳敬南見她瞬間便回復過來,不禁輕笑出聲,長達半年之久的心中郁結(jié)似是隨著這聲輕笑散了開來,他低低嘆息,猛地摟緊妻子的腰肢,將腦袋搭到她的肩窩上,甕聲甕氣地道,“讓我靠一靠!” 高淑容意外他的親近與脆弱,成婚十余年,這還是頭一回在白日里柳敬南這般親近她,亦是頭一回在她面前表露出這種茫然無助的脆弱神情。 她一動不動地由著他越摟越緊,原有些許僵硬的身子慢慢便軟了下來,良好,才抬起手輕輕地回抱住他。 柳敬南感覺到她的溫柔憐惜,不由得抱得更緊了些,似是要從對方柔弱的身子里吸取勇氣一般。 馬車外又陸續(xù)響起幾道聲音,不一會車輪子便徐徐地動了起來,車內(nèi)卻是洋溢著nongnong溫情…… ** 威國公府內(nèi),久別重逢的柳家人齊聚一堂。 柳敬東坐在主位,望了望一臉疑惑地盯著自己的侄兒侄女,想到仍未歸來的長子,心中一陣憂慮。 “大哥,事到如今,還是將柳家之事詳盡說與他們聽吧!”柳敬北率先打破平靜。這個他們,指的自然是柳家歸隱后才進門的高淑容及柳耀河等小輩。 柳敬東點點頭,便將當年他們兄弟三人跟隨祖父、父親及叔父征戰(zhàn)沙場,祖父被信任的得力副將馬航云出賣,于挽城當中落入敵軍圈套,與三千將士一同戰(zhàn)死,以及后來柳家功過相抵,祖母柳太君散盡家財,帶著他們歸隱祈山村之事詳詳細細地說了出來。 柳耀海聽得青筋爆起,滿臉殺氣地道,“那個卑鄙小人馬航云呢?如今怎樣了?” 柳敬東一頓,將目光移至柳敬南身上。 柳敬南沉默片刻,才沉聲道,“死了,自盡而亡!” 柳敬東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又望望一言不發(fā)的柳敬北,這才接著道,“如今圣上隆恩,還祖父清白,柳家亦奉召回京。只是,如今畢竟不比當年,朝中之事,甚至京城各家彼此關(guān)系如何,我們都是一抹黑,今后還需謹慎行事!” 眾人齊齊應了聲。 柳敬東又轉(zhuǎn)頭望向承襲了過世的叔父爵位的堂弟柳敬北,“四弟,侯府那邊如今人手可夠?” 柳敬北點點頭,“足夠了!” 同啟帝不只追封柳震鋒為威國公,就連與他一同戰(zhàn)死的兩個兒子亦得了封賞,長子柳錚源承襲國公爵位,次子柳錚廷獲封鎮(zhèn)西侯,一門雙爵,極盡榮光。如今柳敬東便是新一任的威國公,柳錚廷的獨子柳敬北則為第二代的鎮(zhèn)西侯。 柳家當年所在的府邸已被柳太君賣了出去,同啟帝另賜了兩座宅院分別作為威國公府與鎮(zhèn)西侯府,兩府僅隔著一條街。因柳敬北孤身一人,無妻無子,府中諸事便需由兄嫂幫他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