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榮君問起,報信小卒不敢怠慢,恭敬回道:“潘將軍神威,未曾受傷?!?/br> “哦。” 榮灝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不出悲喜。孟青在旁嗅出異色,不禁替潘逸捏上把汗。 他終究還是知道了,之所以沒挑明,是因為潘逸還有可用之處,到時周國成了榮灝的囊中之物,榮灝又會怎么對他?孟青看得透徹,心有明鏡,他偷偷地朝榮灝看去,榮灝似有不安起身踱步。 忽然,他停下腳步,側首看來。見他目光犀利,孟青心里咯噔,忙把頭低下。 “孟卿,你可替我做件事?”榮灝笑道,叫孟青起了身雞皮疙瘩。 夜深,萬籟俱靜。先前下得大雪終于停了,寒風烈烈,刺到人的骨頭里。這火不管用,頂上帳子只能擋風。異族里不少人出自雪域,自有抗寒抵凍的法子,榮軍兵馬則慘了許多,抱作一團,下上牙咯咯直打架。瞥眼看去,那伙異族帳子里喝酒大笑好不快活,有人心里癢癢,也便一點一點挪過去湊個熱鬧。 潘逸不知道去了哪兒,天冷,王將軍裹著羊毛大氅實在不想動,也不想去管別人了。這正好讓潘逸得了機會,躲在小魚帳子里取暖。 軟香在懷,自比火還暖和,可小魚似乎提不起興致,懶懶地依在他懷里,望著火苗出神。 “你在想什么?”潘逸在她耳邊輕問,小魚眼波微波,隨后又黯淡失色。 “他才十五、六歲,和麟兒差不多大,我把他扔在沼潭里,大概已經(jīng)發(fā)爛了吧?!?/br> 話落,一聲低笑,似有嘲諷之意。 潘逸皺了眉,一手撫上她發(fā)絲,輕嘆道:“古來征戰(zhàn),最無情的是沙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落得這個修羅場,你也無需過多自責?!?/br> “我是想起麟兒,想他之后會不會和那個影一樣,我怕……” “噓……”潘逸伸指抵上她的唇?!安粫覀凎雰翰粫?,他有達喀他們護著,誰也不知他的身份。” “是啊,所以這仗不能輸,不是為我,而是為了我們的麟兒?!?/br> 話落,小魚握上他的手,眼底光彩如火,灼灼燃燒。 潘逸點頭許諾,哪怕她不說這話,他也會拼全力去奪,可是大戰(zhàn)在即,潘逸越來越失落,總覺得和她在一起是煎熬,因為他輸,她會死;他贏,她會走,這兩種結局都不是他想要的,與她相處每一刻都像訣別。 “小魚,你有想過,若是丹蘭未滅,我們是否會相聚?” 他突然這般問,小魚聽后擰起眉頭,毫不遮掩地搖起頭。 “若是丹蘭還在,怕遇不上你,興許我會嫁于哪國公候,過上平淡的日子,可是……”小魚轉頭,極為認真地看著他?!拔也恢罆粫裣矚g你這般喜歡他們。” 聽她這句話,潘逸無憾,哪怕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義無反顧。這般癡戀沒來由,就好似前世欠她般,這情債他不覺得苦,反而樂在其中。 之后,潘逸更是精神抖擻,每天像不知道累,一路斬將殺敵,到了周國下城時,比原先所定之日還早了幾天。這一路上,王將軍可真是成了雞肋,對于潘逸屢獲奇功,他自是有些牙癢,心想若是被榮君得知,仕途可是多變啊。 外面的人搞不了,手下的人難道還拿捏不住?王將軍心想,若是潘逸戰(zhàn)死沙場,這功勞便全是他的了。 ☆、第100章 有人犧牲了的第一百章 下城近在眼前,巍然屹立在群山之間,這城是周國的咽喉,若能攻下此仗便贏了四五成。眺望過去,守衛(wèi)重重,鐵壁銅墻,一場惡仗再所難免。 一路翻山越嶺,榮國兵馬折損不少,而且此處險峻不適于騎馬,怕還未近身就被飛箭射穿孔。榮軍就駐扎于城外三百里處,整了士氣決一死戰(zhàn),首戰(zhàn)之將仍是潘逸。 此次攻城多兇險,首出好比送死。阿嫵焦慮,不想讓潘逸一人擔這風險,與玉暄商議之后,玉暄決定親自出戰(zhàn),助潘逸一臂之力。 這一石二鳥令王將軍大為高興,他既可以滅去眼中釘,又能完成榮君意愿,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故出戰(zhàn)之前,其殷勤敬上生死酒,語重心長地囑咐了番,看似為他們考慮周到,暗地卻笑他們有去無回。 在潘逸與玉暄率兵前去之時,阿嫵現(xiàn)身于眾人面前,她穿的是榮家衣,戴的是丹蘭冠,恭敬地端酒相送,且信誓旦旦道:“諸位英雄,阿嫵在此處等諸位歸來?!?/br> 話落,她親自斟酒敬上眾人,不管何等軍職,也不管何等年紀。嫵妃可非池中物,她親民可敬,更是令那些小兵小卒感激涕零。 阿嫵依自己所言,立在軍營口捧巾把酒等他們歸來,日落席地而息,日出候在原處,就如他們姐妹家人。這番言行眾將士看在眼里,不由心生敬佩,大震士氣。 攻城之時,潘逸屢落險境,玉暄率親軍救其水火,援于后方的達喀將士也不遺余力地相助。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行軍,異族與榮軍如同一心,早已去了芥蒂,王將軍的算盤算是落空了,他沒想到如此險惡的形勢,常勝將軍又勝了一回。 眾兵高歌凱旋,阿嫵聞聲出營相迎,她親手遞上巾帕、敬起美酒,恭敬且得體地贊頌各位英雄。潘逸從她手上接過酒碗,四目相交,他斂起戾氣,望向她的眸柔情似水。 我回來了。 平安就好。 眼波來去,彼此心語明了,別人看不出,只有有情人才懂。 見到兵將高興地擁作一團,王將軍自覺又被涮了臉面,他羞惱不已,氣郁攻心。此時,阿嫵來了,走到其面前恭敬鞠禮,稱贊其用兵如神,賽過諸葛。 甜言蜜語使得王將軍飄飄然,阿嫵錦上添花,又端起酒碗與眾將士共敬他一杯,這才順了他的氣。 事后,阿嫵向玉暄提及此,毫不掩其厭惡之意,輕蔑地嘲諷道:“姓王那廝不肯出力,功倒喜歡領。我看他是小人之心,定要防他?!?/br> 玉暄皺起眉,似無意地問她:“既然是這樣人物,為何榮灝把他安插在這險道上?” 聽完這話,阿嫵略有所思,她很清楚,如今的榮灝不似當年渾渾噩噩,或許他早就起疑心,亦或者他已經(jīng)知道她與潘逸之前的事。 王將軍善妒,此仗可見其用心,是故意要將潘逸送上不歸路,安插這樣個人物,可能是榮灝有意為之。他想除掉潘逸,又不想損自己英明,這招借刀殺人使得漂亮。 想著,阿嫵深吸了口氣,一掃淡然之色變得憂心忡忡。她得想法子保住潘逸,亦或者讓他離開榮國,她怕榮灝對他不利,怕得要死。 她突然起身,兩手負于身后踱步道:“那人留不得,我們得想個法子……” 那年立夏,下城淪陷,經(jīng)過三個月多月的攻城戰(zhàn),玉暄終于破了這座重城。周國氣數(shù)已盡,百萬大軍匯集于其都城五十里外逼周王降。 聽到下城攻陷的消息,榮灝竟未露出一絲激動之色,甚至比往常還要靜默,過半晌,他只問:“軍況如何?” “回陛下,王將軍所率兵馬與丹蘭玉氏所率兵馬各折損一半,王將軍不幸陣亡?!?/br> 語畢,榮灝突然嗤笑出聲。侍將莫明,不由大膽抬頭,只見榮灝笑得接不上氣,渾身抖得如同糠篩,聲音聽來更像是哭。 “果然,我果然沒猜錯……” 侍將不明其意,也不敢多問,匆匆地鞠一禮,告退。走出帳后,他聽到后面“乒乓”一陣動靜以及怒吼聲。這仗打贏了,榮君卻在生氣。 沒過幾日,玉暄率余兵與大軍會合,榮灝親自駕馬相迎,自是榮光無限。眾將見君,下跪施大禮,榮灝立馬先其一步,伸手扶上。 “諸位大可不必,諸位皆是英雄?!?/br> 此話說得人心暖,能平安來此與大軍相聚,未嘗不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話音剛落,榮灝便迫不及待地走向阿嫵車馬,親手撩起簾接她下車。 馬車內,阿嫵端坐,身上穿得仍是離時的戰(zhàn)鎧,車簾掀起,她側首,直勾勾地看向榮灝,那雙眸就和當年籠子里的一樣,媚惑且?guī)е还梢靶浴?/br> 榮灝不顧眾人在場,探過頭去狠狠地在她唇上印了一吻,之后手一伸把她勾了出來。潘逸都看見了,心肺一陣劇痛,仿佛氣息被抽離般,差點窒息。 安排妥當之后,眾人大多散去。玉暄撥長脖子,未能在相接隊列中找到柯林,理應他所率的兵馬在此列,可是人在哪兒? 玉暄心生不祥,下了馬直沖而去,找到柯林舊部之后,他趕忙焦急問:“可汗呢?” 那大將老淚縱橫,緊握他的手難以啟齒。玉暄明白了,他瞪大了雙眼,兩腿一軟不由往后退了幾步。 “兄弟……他是我兄弟啊?!?/br> 眾人正為相聚大聲歡笑,此時的玉暄卻魂飛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胸口痛心大哭。 老將抹去淚,哽咽道:“殿下節(jié)哀,我們已將可汗尸首帶回,他正在帳子里?!?/br> 老將點頭,把玉暄帶到一小帳前。一股很濃的酒味,好似里面有人在飲。玉暄呆愣,遲遲不敢進,他抱著一絲僥幸,想掀開簾能見到個大活人,裂著嘴對他笑著說:“兄弟,來,喝酒?!?/br> 想著,玉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極小心地掀了一角簾,里面靜悄悄的,幾壇酒擺在地上,供著躺在地上的尸首。一陣眩暈,玉暄差點再次癱倒,最后他硬忍下來,極為堅難地邁出一步、再一步。 柯林躺在那處,身上穿著達喀盛裝,可汗狼毛冠擺在了頭頂上方。這張臉蒼白如紙,沒了往日生氣,玉暄目不轉睛地盯著,慢慢地坐到他身旁。 柯林的身子很冷,刺痛了玉暄的手。玉暄不自覺地把手縮回,愣了會兒,他又重新握住柯林的厚掌。 曾經(jīng)就是這只手,教會他如何生存;也是這只手,幫他度過無數(shù)難關。那時策馬奔騰,他們在草原上追逐嬉戲,他毫不猶豫稱他為“兄弟”,將自己所得與他共享。 玉暄痛哭流涕,手上使了把力,想要把柯林的手捂熱。臨走之時,柯林就是這樣緊握著他叫他小心,沒想他竟然先他一步。 玉暄緩過神,查驗起尸體。哥林傷痕累累,身子未腫脹,像是死了不久。忽然腦中靈光一現(xiàn),他不禁懷疑起來,立馬起身拉來老將問:“可汗死于誰手?” “周國大將跋拔氏,可汗傷重不治,前日斃命?!?/br> 傷重不治,這是天意還是人為?玉暄無法考證,他看著柯林的尸首又難過得痛哭起來。 沙場無情,人有情。 大軍相聚的那一夜,無人入眠,或悲或喜,皆是一支道不盡的曲。榮灝為表彰潘逸軍功,封其為威武大將軍,可是潘逸卻高興不起來,獨自喝著悶酒,似與這番熱鬧脫了節(jié)。 夜半,有人找來了,他抬頭看去,是好久不見的同窗孟青。他像是有事而來,潘逸也不裝傻,騰出位子給他坐。 孟青坐下,自顧自地拿了酒抿上一口。 “今天晚上可真是熱鬧?!?/br> 潘逸不答,悶頭喝著。 “有人歡喜有人愁啊,你可知那柯林重傷不治,前幾日去了?!?/br> 提及此,潘逸微了手勢,側首看他。孟青一笑,略有陰森,道:“是陛下收到王將軍陣亡之后不久發(fā)生的事?!?/br> 潘逸吃驚,可是卻不覺得意外,他低頭思忖片刻,又像無事般端起酒壺。 孟青輕嘆,又道:“你我同窗多年,我不想見一錯再錯。伯母伯父曾囑托我好好照顧你,可是你一只腳踏進棺材里,我無論如何也拉不出來。如今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你不能再被那女人牽著鼻子走,你要記得你所做得是為了國、為了潘氏,難道你要頂上個污名死去才會甘心?” “你想說什么直接說,別拐彎抹角了。” 潘逸不甚其煩,皺起眉,生硬口氣。 孟青熟知他,并未生他的氣,只是他倔強固執(zhí)得無可救藥,孟青硬鐵不成鋼,又不忍見他喪命。 “她的嘴巴似浸了蜜,哄得你飄飄然吧?你可知道,她曾經(jīng)也這般對我?在白馬寺里,當著我的面脫了衣裳?!?/br> ☆、第101章 我是很努力的第一百一章 “她的嘴巴似浸了蜜,哄得你飄飄然吧?你可知道,她曾經(jīng)也這般對我?在白馬寺里,當著我的面脫了衣裳。” 孟青冷笑,眼中還帶了幾分恨意。潘逸驚詫不已,一不小心落了手中酒壺,一股濃烈的酒香悄然彌漫。 “你他娘放屁?。?!” 回過神后,潘逸勃然大怒,他伸手一把揪起孟青衣襟,瞪起通紅的眼,猶如噬人的惡鬼。 “她不會……她絕對不會!” 話落,潘逸重重地將孟青扔出去,然后咬起牙,不解恨地朝他面上狠揍一拳。 孟青側身微閃,鐵拳貼頰而過,見潘逸又撲來,他伸手鎖住他雙肩,與他扭作一團。 “你為何都不聽呢?她就是個娼、婦,在你面前說的話,在別人面前也說,你為何不想想,若不是她,你怎會落得如此田地?!想清楚,你這豬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