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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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人聽到了風(fēng)聲,連夜帶著銀子趕到了臨安,敲了龐紹的門。 這么大的數(shù)額,按說龐紹也不會保他,對龐紹來說,收他的銀子,尋這個麻煩,還不如將這人殺了,換個穩(wěn)妥些的同黨,此后便能年年入貢,也沒什么損失了。 這人不過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卻沒想到命好,竟是醫(yī)活了。 沒幾日,朝廷便下了蘇州知府的調(diào)令。 什么巨額貪墨錢款,全被一筆勾銷了。此人明降暗升,被調(diào)任去了嶺南做總督。 更沒人知道,那日新任嶺南總督南下,路過臨安,收到了龐紹送來的銀子。 比那日他送進(jìn)龐府的,要多出數(shù)倍來。 不過,這銀子不是龐大人送給他的,而是拿給他……要他為龐大人,辦一件大事的。 —— 婁鉞雖不是看不起文官的人,但龐紹這樣的文官,他向來一點(diǎn)面子都不留。 他手里有兵,人就硬氣,自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故而這幾日,朝堂也被他攪得頗為混亂。 龐紹接連受了他好幾遭的氣。再加上紀(jì)泓承在側(cè)拱火,一到大朝會,朝中就勢必要吵架。 龐紹沒婁鉞嗓門大,更沒婁鉞直接,故而向來是落下風(fēng)的。 再加上齊旻有時候看不過眼,出言調(diào)和兩句,也會被婁鉞劈頭蓋臉地懟回來。幾日下來,原本水火不容的龐黨和以齊旻為首的布衣文官,一時間竟比往日和諧許多,見面時,甚至能勉強(qiáng)打聲招呼了。 果真,武將與文官的矛盾,可比文官自己之間的矛盾要深刻多了。 不過,婁鉞卻不管他們。 他每每下了大朝會,只覺揚(yáng)眉吐氣,郁結(jié)在心的濁氣,也能消散幾分。 這日,他甚至在街口下了馬車,自去市集上轉(zhuǎn),想尋些酒來助興了。 他喝不慣府里的美酒,就愛喝粗糙性烈的高粱酒。這種高粱酒在江北遍地都是,但如今來了江南,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專做西北菜的館子,里頭的高粱酒最帶勁兒。 他屏退下人,直往那處館子去。 卻沒想到,一進(jìn)門,還沒等他找位置坐下,便被一人撞了下肩膀。 他轉(zhuǎn)頭看去,便見是一個個頭很高的年輕男子,有勁兒得很,面色也分外不善。 那男子冷著臉,道:“婁將軍,樓上有人請您上去敘話?!?/br> 能是誰? 婁鉞這些日子招惹得人不少,一時不知道是哪里的仇家。不過不管是哪兒的,肯定來者不善,而他,也從不怕這個。 見那人這般情狀,婁鉞暫且歇了喝酒的心思,冷笑一聲,抬手道:“前頭帶路?!?/br> 他跟著那人往樓上去了。 還能是什么人?不是龐紹那幫蛇鼠一窩的手下,就是替齊旻打抱不平的窮酸文人。 婁鉞腰板挺直,一點(diǎn)都不害怕,被人帶到那間簡陋的包廂門口時,還氣勢洶洶地一腳將門踹開了。 但下一刻,他卻愣住了。 房中的圓桌上,擺滿了他早年常吃的西北菜色,放了兩大壇高粱酒。一人坐在桌前,腰背挺拔,眉目銳利如劍,與他昔年好友的輪廓,竟堪堪重合到了一起。 只是更年輕,更俊氣,要精致些,想必是隨了他的娘。 婁鉞眼眶都燙了起來。 “無咎,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早就盯上霍無咎想讓他做女婿的婁鉞:賢婿!是你! 霍無咎正色:婁將軍自重,我已經(jīng)嫁人了。 婁鉞:? 第80章 便見桌前的霍無咎站起了身,抬手向上首的方向?qū)溷X比了一個“請”的動作。 “是我?!彼f。“多年不見,婁將軍竟還記得我?!?/br> 婁鉞面上一時不知該做什么樣的表情。 他站在門口,一步都挪不動,眼睛緊盯著霍無咎的臉,片刻后又不敢置信地往下挪,看向了他的雙腿。 那雙腿好端端地支撐著他,站在那兒,身形挺拔,如臨風(fēng)之樹。 霍無咎自然知道他在驚訝什么。 不過,他卻站在原處,也不說話,好整以暇地看著婁鉞,只等著他先開口。 片刻之后,婁鉞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的腿……你的腿不是已經(jīng)……?”他聲音有點(diǎn)啞,帶著點(diǎn)兒顫抖,分毫沒有了方才與龐紹對陣時的四平八穩(wěn)與咄咄逼人。 霍無咎淡淡笑了笑。 “如您所見。”接著,他毫不避諱地抬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走到了婁鉞面前,抬手將他請到了上首的位置,繼而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婁鉞這才騰出了眼神,四下打量起這件包房。 房中的位置并不大,周遭站著幾人,都是高大挺拔的小伙子。這些人他不認(rèn)得,但站在霍無咎身后的那個人,他卻是認(rèn)識的。 魏楷,他昔年老友收養(yǎng)的孩子,是個極知恩圖報的。 這下,婁鉞隱約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眼睛泛起些淚花,連忙抬手擦去了:“我原還擔(dān)心,沒想到你這孩子這么有本事,竟能逃開龐紹的眼睛?!?/br> 霍無咎笑了笑,抬手讓魏楷給婁鉞倒了酒。 婁鉞一仰脖子,將杯中的酒喝了個干凈。 一杯酒下肚,他震驚訝異的心情才終于平復(fù)了幾分,不由得問道:“但是,你們是如何做到的?畢竟你們身在靖王府,那可是龐紹緊盯著的地方,難道說……” 說到這兒,他驚訝地看著霍無咎,后頭的話有些說不出口了。 霍無咎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點(diǎn)頭:“就是靖王?!?/br> 魏楷在旁側(cè)解釋道:“將軍應(yīng)該也知道,靖王殿下與皇帝不睦已久。他們此番作為,不僅是在羞辱霍將軍,也是在折辱靖王殿下。若不是有他在,屬下也斷不可能有機(jī)會入王府,尋人借機(jī)治好將軍的雙腿的?!?/br> 婁鉞聞言點(diǎn)頭,自言自語道:“我就說,我應(yīng)該沒有看錯人……” 說到這兒,他皺眉不解道:“可是,那靖王不是斷袖嗎?” 霍無咎還沒開口,魏楷便嘴快地解釋道:“那自然是假的了。” 婁鉞長松了一口氣,又拿起桌上的酒杯,痛飲了一杯。 “蒼天有眼?!彼麌@道。 便聽霍無咎低下頭,沉聲笑了幾聲。 “如此,婁將軍就可以放心了?!彼f。 婁鉞連連點(diǎn)頭。 卻聽霍無咎話鋒一轉(zhuǎn)。 “但是。”他抬眼看向婁鉞,一雙漆黑的眼睛深極了?!澳m說是蒼天有眼,應(yīng)該也知道,這樣的事情,老天說什么是不管用的,全看人為?!?/br> 他單手按著桌面,身體微微前傾,看著婁鉞。 婁鉞看向他,一時說不出話了。 他知道霍無咎的意思。 片刻后,他垂下眼,長嘆了一口氣。 “我就知道,你今天在這里等我,不會是只為了向我報平安的。”他說?!澳阏f吧?!?/br> “我如今雖已能走,逃回鄴城也不是難事,但是我卻有些擔(dān)心的事,讓我必須留下來,走不了?!被魺o咎說道。“但是,我留下,也不是為了坐以待斃?!?/br> 說著,他一邊抬手給婁鉞倒酒,一邊緩緩說道:“這段時間,您應(yīng)該也看見了,南景眼下是什么狀況,您比我清楚?,F(xiàn)在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從鄴城起兵將它打下來,還是在南景就地把它打下來的區(qū)別,想必婁將軍,也得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了?!?/br>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抬眼看向婁鉞,說道:“我就直說了。如今我這里,萬事俱備,只想借婁將軍手下的五萬兵馬一用?!?/br> 說完這話,他將胳膊隨意地?fù)卧谧郎?,只看著婁鉞。而婁鉞一時也沒有出聲,房中陷入了一片寂靜。 片刻之后,婁鉞低聲開了口。 “無咎,早年我欠你一命,我都記得?!彼f。 當(dāng)年他身在陽關(guān),大雪封山,和手下的兵馬被困在山里動彈不得,眼看著糧草俱絕,要靠殺戰(zhàn)馬吃rou活命。那會兒霍無咎不過十來歲,還在長個子的一個少年,帶著一隊輕騎,進(jìn)山去將他救了出來。 這是他欠霍無咎的恩情,他知道。 卻見霍無咎搖了搖頭。 “我不想挾恩求報。”他淡淡道?!拔抑粏柲暇叭羝?,您又該去做什么?” 婁鉞沉默著沒有說話。 就聽霍無咎接著道:“替如今的南景殉國,可有點(diǎn)不值得。更何況,婁家meimei年不過二十吧?您又要她上哪里去呢。” 婁鉞的眼眶有些紅了。 霍無咎說的句句都是道理,他自從得勝歸來,每一日過得都不舒心,這些事,他不是沒想過。 但是…… 片刻后,他啞著嗓子:“但我做不出叛國的事,無咎,你該知道?!?/br> 霍無咎點(diǎn)頭。 “我知道?!彼f?!暗?,如果他們對不起你,要逼死你呢?” 婁鉞說不出話了。 從數(shù)年前定北侯被先帝逼反的時候,他就想過這樣的事。無疑,先帝對定北侯做的事讓人寒心極了,但他與定北侯雖是好友,卻是個局外人,定然做不出帶著手下的將士們起兵叛國、只為了自己一人的兄弟義氣的事來。 所以他忍著,只勸自己,那不過是定北侯與先帝個人的恩怨罷了,他不上戰(zhàn)場,不管這事,就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