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但是,這一年年下來,戰(zhàn)爭四起,民生凋敝,南景朝廷一年一年爛到了骨子里,自從龐紹掌權(quán),便更甚從前了。 他是武將,命定該忠君報國,但這君與國,使生靈涂炭,使百姓流離,已經(jīng)讓他原本的報國之心,反復動搖了。 但他卻偏偏又是這國家的捍衛(wèi)者,保護大景太平,是他的使命。 更何況…… 片刻后,他緩聲道:“但是,他們還沒這么做?!?/br> 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他口氣中的遲疑和動搖。 他看向霍無咎,眼神中竟生出了幾分不安。 卻見霍無咎沉默著看了他片刻,勾起一邊唇角,頗為輕松地笑了起來。 “這倒是?!彼f?!凹热蝗绱?,我也沒有再逼您的道理?!?/br> 婁鉞沒想到霍無咎竟會這么好說話,這么輕易地便放過了他。 他不由得開口道:“可是你……” “總有辦法?!被魺o咎說。“今日,將軍只管吃rou喝酒便是,我陪將軍不醉不歸,如何?” ——婁鉞這日回府,的確是醉醺醺的。 霍無咎手下的兵做事利落,將酒樓里都打點好了。再加上婁鉞本就是自己去尋酒喝的,他們二人會面的事,被藏得嚴嚴實實,沒有走漏半點風聲。 婁鉞回府后,卻滿是悵然若失。 “好孩子……庭彰養(yǎng)了個好孩子啊!”他嘴里念叨著,語氣卻是哽咽。“只是我婁某對不起他,對不起庭彰,也對不起他的這個孩子!” 庭彰是霍無咎父親的字。 婁婉君正在側(cè)指揮著侍女們照顧他。她知道自己父親酒量不大好,連自己都喝不過,今日更是酒氣熏天的,喝得走路都打擺子。 她聽著自己父親念叨,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問道:“你對不起誰?” 婁鉞搖了搖頭,閉著嘴半天不說話。 婁婉君笑了幾聲,擰了塊帕子,囫圇給他把臉擦干凈了。 便見婁鉞忽然又開了口。 “但是,他確是個好孩子?!彼粗鴬渫窬?,說?!叭裟馨涯阃懈督o他,爹就放心了?!?/br> 婁婉君一時語塞。 但是,她并沒把婁鉞這話放在心上。打從她及笄開始,她這爹就比閨閣少女還恨嫁,見著個五官齊整、略認些字、不缺胳膊少腿的,就要拿女婿的標準考量一番,因著他標準寬松,結(jié)果通常都是對半。 這么幾年下來,他給她許配的人家,夠編成一支先遣軍了。 婁婉君笑了一聲,將那帕子往盆里一擱。 “果然是醉得狠了,又開始到處認女婿了?!闭f著,她轉(zhuǎn)過身去,看向素日里跟在婁鉞身側(cè)伺候的兵,柳眉一挑。 “又讓將軍在外頭喝多,欠練了是吧?” 那兵有苦說不出,縮了縮脖子,訥訥陪笑。 —— 霍無咎這日倒是沒有喝醉。 他聞得出自己身上有酒味,不適合出門,回來后便讓魏楷去主屋,看看江隨舟是否有時間過來一趟。 此時已經(jīng)入了夜,沒多久,江隨舟便隨著魏楷來了。 他來時,霍無咎正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地翻桌上的書冊。 因著喝了酒,他的情緒多少有兩分外露,對那書冊不耐煩的情緒比往日更甚一籌。 他坐在輪椅上前后慢悠悠地地晃,將書冊翻得嘩啦嘩啦地想,聽著推門的聲音,便將那書往前頭一推,抬頭道。 “來了?” 江隨舟聞到了酒味。 “你今日去見婁鉞,喝酒了?”他在旁側(cè)的榻上坐下,問道。 霍無咎點了點頭,單手搖著輪椅往江隨舟的方向走,緊接著又覺得有些礙事,單腿一撐,便將輪椅逼停,站了起來,走到江隨舟的身側(cè),極其自然地坐了下來。 “沒喝多少?!彼f?!袄霞一锬昙o大了,酒量比前些年還差,就喝了這么一點,差點讓人給他抬回去?!?/br> 他臉上表情雖然不多,卻莫名有幾分眉飛色舞的感覺,與白日里見龐紹時那般深不可測的冷肅模樣截然不同。 江隨舟連忙問道:“那么就是成了?” 霍無咎搖了搖頭。 “他還嘴硬著呢?!彼??!安还茉趺磩?,就是死活不肯?!?/br> 江隨舟頓時有些急了。 拋開他旁的心思不說,他知道婁鉞對霍無咎來說有多重要。在霍無咎的計劃里,婁鉞的兵馬是極其重要的一環(huán),可以說,沒有婁鉞的兵,他的計策便根本無法實現(xiàn)。 “那怎么辦?”他看霍無咎眉心凝起的模樣,更加急了。 卻見霍無咎看了他片刻,笑了起來。 眉眼舒展,帶著無法忽視的愉悅,抬手在他背上摸貓兒似的順了兩下。 “別急。”他說?!斑@不是有你嗎?他現(xiàn)在嘴硬,不過是還沒被龐紹逼到絕路上。但你也清楚,眼下已經(jīng)有了苗頭,早晚的?!?/br> 他神情驟變,江隨舟立馬反應(yīng)過來,霍無咎剛才是在逗他。 ……惡劣得很。 他虛驚一場,多少有些不贊同,責備道:“你嚇唬我呢?” 他聲音很輕,即便皺著眉,也沒有多兇。輕飄飄的一句責備,反而讓霍無咎覺出甜來,只覺眼前這人即便皺著眉頭,也是招人喜歡的,極可愛的。 他抱著胳膊,往后頭的軟枕上一靠。分明一副大馬金刀的山大王模樣,卻像是在跟人耍賴一樣。 “沒有啊?!彼邶X清晰,目光清明,帶著兩分懶洋洋的笑,看向江隨舟,說道。 “我喝多了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我喝多了,要老婆親親抱抱才能起來;d 江隨舟:……躺著吧你。 第81章 霍無咎這幅模樣,哪里像是喝多了的樣子? 對上那雙帶著懶洋洋笑意的眼睛,江隨舟愣了愣,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起來。 “既喝多了,就早點兒歇吧。”他這般說著,便徑自要站起身。 卻沒想到被霍無咎拉住了。 他一抬手,便握住了江隨舟的胳膊,借著他的力起了身。 他分明是可以自己坐起來的,卻硬要拽著江隨舟,反倒將江隨舟拽得險些摔倒在榻上。 “你……” 江隨舟連忙伸手撐住坐榻上的桌沿,這才穩(wěn)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正要開口,便聽霍無咎在旁側(cè)道:“好了,總之你不用擔心?!?/br> 江隨舟轉(zhuǎn)過頭去看向他。 “不過,朝中的那些事,我手伸不了太長,估計龐紹真要對婁鉞做什么,我也無法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霍無咎說。 江隨舟點頭。 “這些你都放心?!彼f。“我自一早察覺開始,就一直讓人盯著。但凡有半點風吹草動,我立刻就知會給你。” 霍無咎應(yīng)聲:“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了?!?/br> 他眉眼帶著未褪盡的笑意,語氣也輕飄飄的,但江隨舟卻不知怎的,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種信任和認真。 他也篤定地點了點頭。 便見霍無咎往旁側(cè)的靠枕上一歪,道:“我倒是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br> “什么?” 江隨舟問道。 霍無咎單手隨意地翻弄著手邊的書冊,眼睛卻看著江隨舟。 “我聽說你父皇挺寵愛你的?!彼f?!霸趺醋尳春惝敾实哿??” 這可是問到點子上了。江隨舟雖不是靖王本人,可卻是專業(yè)的,估計有些事,靖王本人都沒他知道得清楚。 “父皇去得突然,沒留遺詔?!彼f?!八m不受寵,卻是父皇的嫡長子。父皇一死,我母妃便被暗中害死了,我無依無靠,自然比不得他有龐紹撐腰。” 霍無咎嘖了一聲。 “可惜認識你得遲了。”他道。 江隨舟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怎么,早了的話,你要擁兵讓我做皇帝嗎?”他說。 便見霍無咎眼睛一垂,似在想什么一般。不過下一刻,他便抬起眼來,單手撐著靠枕,靠近了江隨舟。 “這么一想,倒是也不晚?!彼f。 “什么?”江隨舟不解。 便見霍無咎盯著他,眸色雖深,卻目光灼灼。 “要真有那么一天,你想不想做皇帝?” 江隨舟自然不敢將霍無咎的話當成認真的。 在他的認知里,南景注定要滅國,此后幾百年的掌權(quán)者,都是姓霍的人。這是封建時代必然要經(jīng)歷的朝代更迭,也是他們所有人的歷史軌跡。 要真如霍無咎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