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趙明月很能理解于有芬的想法,這個年代,誰不要臉呢,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傳出去被人玷污了,這一輩子都別想嫁個好人家了。 于有清終于冷靜下來,他在一旁說:“姐,今天這事真不能就這么算了。我們倆本來就這樣了,但是明月是為了幫你,也得罪了趙金云,這不是阻斷了明月的前程嗎?” 于有芬抬起頭看著趙明月,滿眼都是痛苦之色:“對不起,明月,我連累你了。” 趙明月?lián)u搖頭,她怕什么連累,要是怕,就不幫她出頭了,她只是不想于有芬再步當(dāng)年的后塵罷了。 于有芬擦了一把眼淚,咬咬牙說:“我去告他?” 趙明月?lián)u頭說:“這件事不用鬧大,讓人知道實(shí)情就可以。你告到上頭,革委會也還是會偏袒他的。我們把這事告訴大隊支書,讓他來評理,以后有什么事,他可能會幫我們出頭。”最關(guān)鍵的是,要等運(yùn)動一結(jié)束,就罷免掉趙金云的村主任頭銜,只要他不當(dāng)主任,以后就都好辦了。 于有芬看著趙明月:“告訴大隊支書?” “對。”趙明月清楚地記得,沈旭躍是七七年參加高考后回城的,那之前一直都在他們村擔(dān)任大隊支書。而運(yùn)動是今年十月份結(jié)束的,到時候革委會一解散,趙金云就失了勢,等重新選舉村干部的時候,只要把罷免趙金云這事提出來,絕對會一呼百應(yīng),趙金云就別想再當(dāng)主任了。沈旭躍現(xiàn)在或許幫不上什么忙,但是只需要他做個見證就行了。 于有芬有些為難,到底怎么跟沈旭躍說,畢竟也差不多算是同齡人,這種事實(shí)在難以啟齒。趙明月看出于有芬的為難,便說:“要不,我和有清去找沈書記說去?” 于有芬看著弟弟,于有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 趙明月和于有清找到了正在地里干活的沈旭躍,他看見趙明月有些意外:“有事?” 趙明月點(diǎn)了下頭:“沈書記,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沈旭躍看了她一眼,從地頭出來了,趙明月和于有清領(lǐng)著沈旭躍走了很遠(yuǎn)一段路,在一個空曠無人的地方停下了,之所以選擇空曠地方,是擔(dān)心隔墻有耳。 沈旭躍心里非常詫異,到底有什么事呢。趙明月看差不多了,跟于有清說:“有清,你把你jiejie的事和沈書記說一下吧。” 于有清低著頭,把自己見到的那一幕說了,說到后來還是忍不住眼睛發(fā)澀。沈旭躍沉默地聽完,眉頭擰了起來,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趙明月:“是你發(fā)現(xiàn)不對勁,才去看的?” 趙明月點(diǎn)點(diǎn)頭。 沈旭躍說:“趙主任說是工廠的領(lǐng)導(dǎo)來找于有芬面試,才讓她去的?” “對,我jiejie是這么說的?!庇谟星逭f。 沈旭躍想了一下說:“這件事性質(zhì)確實(shí)非常惡劣,但是我恐怕也無能為力。你們要知道,我只是個外來戶,群眾基礎(chǔ)和影響力都不如本地人。如果我出面主持公道,我擔(dān)心會弄巧成拙,被人倒打一耙?!鄙蛐褴S對趙金云的行為豈有不知道的,但是他也沒辦法,一來是女方被侮辱后不敢說,二來是趙金云背后有個革委會做后臺,輕易是扳不倒的。 趙明月點(diǎn)點(diǎn)頭:“我也考慮到這個問題了,所以我們沒有去報案,也沒打算將這件事公開。告訴你,只是希望有個人清楚事情經(jīng)過,知道我們是無辜的受害者,免得到時候被反咬一口?!?/br> 沈旭躍看著趙明月,嘆了口氣:“這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還有,這種事,一定要懂得自我保護(hù),尤其是你們姑娘家,不要落單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趙明月知道,沈旭躍在提醒自己要注意趙金云:“我知道的,沈書記,謝謝你。沒別的事了,那我們就回去上工了。” 沈旭躍擺擺手:“去吧?!?/br> 趙明月和于有清轉(zhuǎn)身走了,沈旭躍看著趙明月的背影,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趙明月這個女子,膽子可真是不一般大,連救人這種事都敢撞上去,正義感太強(qiáng)烈了。只是過剛易折,尤其是這個年代,誰能夠保護(hù)她的這份善良和正義呢。 趙金云挨了打,在家躺了兩天,然后又大搖大擺地出現(xiàn)了,他看著趙明月和于有芬的眼神,就跟毒蛇一樣冰冷惡毒。 趙明月心里有些打鼓,趙金云吃了這么大的虧,肯定要找地方報復(fù)回來的。沒過幾天,公社就要開大會了,而且是批|斗大會。 到了運(yùn)動后期,這種批|斗大會已經(jīng)非常少了,每次開這種大會,都是將那些地富分子拎上臺,將他們祖宗的各大罪狀、以及他們本人的罪狀都列舉出來,有脾氣暴躁的社員,還會往臺上扔?xùn)|西砸人。 這一次,于有清也被點(diǎn)名叫上了臺,原因就是他反|革|命,居然敢對革命干部動手。于有清從前總是看著自己父親被叫上臺挨批,這次自己居然被點(diǎn)名上臺,不由得有些懵。趙金云走過去,狠狠給了于有清兩個耳刮子。 于有清被打得耳朵嗡嗡作響,他真想撲上去,跟趙金云拼命,但他還是忍住了,手指甲都掐進(jìn)了rou里,他知道要是還手了,估計今天就從臺上下不來了。 于有芬在臺下淚眼婆娑地看著自己的弟弟挨打,于有義氣得攥緊了拳頭,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才不往臺上沖。 趙明月看著趙金云和于有清,咬緊了牙關(guān),趙金云果然開始報復(fù)了,今天的一切,以后要成倍奉還給他。 于有清的爹就在臺上,看見兒子被打,連忙拉著兒子跟趙金云點(diǎn)頭哈腰賠禮道歉,這種時候不能不識時務(wù),否則就要吃大虧。于有清年紀(jì)不大,還不到十八歲,在大部分人眼里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所以革委會的人也沒有太過為難他。趙金云趾高氣揚(yáng)地看了一眼于有清,意思是你想跟我斗,實(shí)在是太嫩了點(diǎn)。 回去的路上,于有清兩個臉頰腫得老高,他爹看得直抹眼淚,兒子為什么受委屈,他們家的人自然全都知道,但是其中的緣由他們卻沒法說出來,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趙明月和于有芬走在后頭,于有芬的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趙明月一邊走,一邊安慰她。正走著,有人叫趙明月的名字:“趙明月!趙明月同志,請等一下?!?/br> 趙明月回頭一看,成永剛推著一輛九成新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車站在自己身后,頭發(fā)梳得溜光,穿著挺括的白色短袖襯衫,藍(lán)色的褲子,腳上蹬一雙新解放鞋,打扮得就跟相親似的,正望著自己微笑。 趙明月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來了。 第十三章 拒絕 趙明月沒有想到,成永剛會在公共場合叫住自己。她想裝作不認(rèn)識,但是自己剛剛回頭了,再裝不認(rèn)識就太假了,她只好用手指著自己問:“你叫我?” 成永剛臉上一瞬間非常受傷,趙明月居然不認(rèn)識自己,好歹也是隔壁村的啊,很多時候還在一起活動過啊,看電影、開會、集體活動什么的,雖然他們之間沒有直接交流過,自己的存在感就那么弱嗎?但是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了:“不認(rèn)識嗎?我是成家村的,我叫成永剛?!?/br> 趙明月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原來是你啊。” 于有芬看見他們倆聊上了,趕緊跟趙明月說了一聲,追趕前面的父兄去了,給他們留下單獨(dú)的空間,趙明月想喊住都來不及,真是太體諒人的姑娘了。 成永剛自認(rèn)為很帥氣地笑了笑:“你走路來的嗎,坐我的自行車好嗎?” 這個年代,自行車就相當(dāng)于后來的桑塔納,也是非常有檔次的東西了,難怪成永剛會推著一輛新車來跟自己說話。 趙明月?lián)u搖頭:“不用了,謝謝,我走回去就好了,也不遠(yuǎn)?!闭f不遠(yuǎn),也有七八里地,走得快也要一個小時。 成永剛被趙明月拒絕,臉上有些掛不住,但還是很有禮貌地說:“那我陪你走走吧?!?/br> 趙明月擺手:“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慢慢走。” 成永剛就有點(diǎn)想不明白了,自己哪里比人差了,趙明月怎么就正眼也不瞧自己一眼呢,他不死心地說:“我陪你走走吧,比一個人走路要有意思一些?!?/br> 趙明月沒有做聲,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頭的于有芬兄妹幾個,離得也不太遠(yuǎn),準(zhǔn)備趕上去,她實(shí)在不愿意和成永剛浪費(fèi)時間,怕待久一點(diǎn)就開始想掐他了:“如果沒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br> 成永剛趕緊出聲:“等等,我就是想問問,你為什么拒絕我?” 趙明月看也不看一眼成永剛:“我們不合適?!?/br> 成永剛說:“我們還沒跟處過呢,你怎么就知道不合適了?” 趙明月說:“我不愿意?!闭f完大步往前走。 成永剛趕緊追上來:“等等,我還想跟你說句話?!?/br> 趙明月停下腳步。 成永剛說:“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趙明月覺得這事是自己的私事,跟成永剛沒有關(guān)系,況且此時她心里說不上有人,便說:“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喜歡你。再見。”說完就趕緊轉(zhuǎn)身跑了,一邊跑一邊在后悔,說什么再見,永遠(yuǎn)不見才好。 成永剛在后面不甘心地說:“你不相處怎么知道不喜歡?” 趙明月心說,我就算是去喜歡一個樹根一塊石頭,也不可能喜歡你,我現(xiàn)在想弄死你的心都有,有多遠(yuǎn)給我滾多遠(yuǎn),別跑過來丟人現(xiàn)眼。下次再見到,別想我這么客氣。 成永剛得不到回應(yīng),有些憤恨地提起自行車龍頭在地上磕了一下,突然又想起這是新車,連忙低頭去看有沒有磕壞。再抬頭看趙明月時,已經(jīng)變成了一道窈窕的背影了。她為什么就不喜歡自己呢,論身高、長相、學(xué)歷、家庭條件、前途,自己哪一樣拿不出手?她居然正眼都沒瞅自己一眼,這實(shí)在是太打擊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心了。 汪秋蘭一直在后頭不遠(yuǎn)處跟著他們,看見趙明月把成永剛撇下了,心里既是高興又是氣憤,高興的是趙明月沒有答應(yīng)成永剛,氣憤的是她憑什么拒絕成永剛啊,她有什么資本啊,那么個家庭條件,有人愿意娶她就該燒高香了。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追上一臉沮喪的成永剛:“啊呀,好巧啊,是永剛啊?!?/br> 成永剛看了一眼汪秋蘭,知道她是月亮灣的,但是卻叫不出名字,那天晚上看電影的時候,他們還一起去一起回的,不能裝不認(rèn)識。她還那么親昵地叫自己的名字,這心思昭然若揭,便點(diǎn)了下頭:“你也還沒回去?” 汪秋蘭說:“剛剛走路踩在坑里了,不小心崴了一下腳,可不可以載我一程啊?” 成永剛看了一下她的腳,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處,但還是答應(yīng)下來了:“好吧。你上來吧。” 汪秋蘭笑瞇瞇的扶著自行車后座,卻因?yàn)閭€子矮腿短,28自行車有點(diǎn)高,上不去,她呵呵笑了一聲:“這單車好高啊。” 成永剛伸出胳膊,扶著她的一只手肘:“我扶你?!?/br> 汪秋蘭頓時心花怒放,扶著成永剛的胳膊爬上了車后座,她才不怕被人瞧見呢,越多人看見越好,到時候人們就會傳說他們兩個在處對象了。 成永剛也確實(shí)有點(diǎn)想借汪秋蘭來向趙明月示威,你不愿意和我好,還有好多人上趕著要跟我好呢。他踩著自行車,路過趙明月的時候,將車鈴鐺按得叮當(dāng)作響,引起了前面一眾人的注意,大家都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成永剛和汪秋蘭,給他們讓道。汪秋蘭坐在成永剛身后,斜眼瞟了一眼趙明月,嘴角掛著一絲得意的笑容,赤|裸裸地向她示威,就好像成永剛要娶她了一樣。 于有芬看著成永剛和汪秋蘭:“他們怎么回事?” 趙明月聳聳肩,撇嘴:“我怎么知道?!?/br> 于有芬說:“我聽說那個男的不是在跟你提親嗎,怎么又和汪秋蘭湊一起去了?” 趙明月笑道:“你聽誰說的?沒有的事!都是不相干的人,隨他去,別理?!彼辉敢飧捎绖偝渡戏趾陵P(guān)系。 于有芬看著她,也沒做聲。 那邊成永剛和汪秋蘭騎著車,將一群步行的人甩得老遠(yuǎn),成永剛開始問汪秋蘭:“你和趙明月熟嗎?” 汪秋蘭頓了一下:“很熟啊。怎么了?” 成永剛想了想說:“她是不是有對象了?” 汪秋蘭摸著自己的辮子,從鼻子里輕笑了一聲:“那我就不知道了,跟她要好的男同志很多,就連我們村支書,都跟她關(guān)系匪淺。我不知道哪個是她的對象?!?/br> 成永剛吃了一驚:“你們村支書?沈旭躍?” “對呀。明月眼光高著呢,她想嫁到城里去,她才不想在農(nóng)村當(dāng)農(nóng)民呢。”汪秋蘭添油加醋。 成永剛皺起眉頭:“原來是這樣嗎?” 汪秋蘭說:“對呀。我雖然是她的好姐妹,但是也要說一句公道話,明月的脾氣真是不太好,她是個非常傲氣的人,不太合群,也跟大家玩不到一塊去,惹到她不高興了,她就會挖苦諷刺,非??瘫?,不留情面。不過外人一般都不知道這些,都知道她很漂亮能干,當(dāng)然這也是真的,這點(diǎn)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br> 汪秋蘭這一手玩得非常漂亮,并不一味地貶低趙明月,一邊踩一邊夸,這就顯得很真實(shí)了。成永剛聽了,默不作聲,不知道想什么去了。汪秋蘭在他身后偷偷地捂嘴偷樂,今天真是太開心了。 到了月亮灣的時候,成永剛將汪秋蘭放下了:“我就不送你進(jìn)村子了,你自己回去吧。” 汪秋蘭從車上下來,點(diǎn)頭道謝:“今天真是太感謝你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回來?!?/br> 成永剛淡淡道:“舉手之勞。” 汪秋蘭轉(zhuǎn)身走了一步,又停下來說:“其實(shí)我覺得趙明月不是個適合做老婆的人選,我覺得你大可不必把心思放在她一個人身上?!?/br> 成永剛喜歡趙明月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她還在上初中的時候起,不可能輕易被汪秋蘭一兩句話就挑撥得不喜歡了,他擰起眉頭:“你說的也許是真的,但是我覺得她不僅能干漂亮,還是個很有思想的人,我希望將來的配偶能夠是她這樣的女子。她的條件好,要求高也說得過去,我會努力朝她想要的那個條件努力的,將來我肯定也能到城里工作,成為一個城里人,不會讓她失望的。謝謝你今天跟我說了這么多?!闭f完連汪秋蘭的名字都沒問,就直接蹬上車走了。 氣得汪秋蘭一個勁地跺腳,然后一個不小心,就踩進(jìn)了一個泥坑里,結(jié)果這下真的把腳給崴了。汪秋蘭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痛得呲牙咧嘴的,氣得七竅生煙,將所有的賬全都記在了趙明月頭上。 第十四章 污蔑 于有清被批|斗,全村人都很驚奇,這孩子平時沉默寡言,很少在人前出大氣說大話,膽子一向很小,怎么可能會打趙金云呢,必定是趙金云惹得他忍無可忍了才動手的吧。只是這其中的原因,大家只能猜測了。 趙明朗問meimei:“有清到底怎么惹著趙金云了?還被抓到公社去批|斗。” 趙明月聳肩說:“我怎么知道?”這件事她打算替于有芬瞞下來,哪怕是自己的親哥,她也不能說,倒不是怕她哥對于有芬有偏見,而是擔(dān)心趙明朗知道實(shí)情后,會忍不住去把趙金云給拆了,到時候事情就大條了。趙明朗的脾氣可比于有清大多了。 趙明月知道,于有清雖然被趙金云報復(fù)過了,但這事肯定還沒有完,趙金云是不會放過自己的,她在安心地等著這一棒槌的到來。 這天晚上大隊又召開會議,繼續(xù)討論茶園的去留問題,趙明月當(dāng)然要去看個究竟。沈旭躍在會上將茶園去留的利害關(guān)系都詳細(xì)地分析了一遍,還提到了蓄水和水土流失問題,并強(qiáng)調(diào)說,“十年樹木”,培植一片茶林不容易,需要很長的時間,樹木砍掉容易,再種就難了。說完之后要求大家無記名投票表決。 社員一般都是沒什么文化的人,眼光有限,就跟墻頭草一樣,覺得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反正都是有道理的。這次沈旭躍將問題一分析出來,大家又都覺得,這茶園還是應(yīng)該留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