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灣的姓氏很雜，但是趙姓卻占有絕對的主力，基本都是共一個祖宗的，所以也都是本家，現(xiàn)在趙金云當主任，有什么好事肯定會先顧及到自己的本家。

    趙明月皺著眉頭努力回想，是了，76年的時候，地區(qū)的紡織廠確實來村里招過工。就是因為這件事，導致于有芬背井離鄉(xiāng)，而最后還是趙保利去了紡織廠。想到這里，趙明月抬頭看著于有芬：“有芬姐，你很想做工人嗎？”

    于有芬看著趙明月，嘆了口氣：“要是能夠走出農(nóng)門，誰不愿意啊，這樣我們家也就不會那么窮了，我哥哥弟弟以后娶親都好辦了，我可以幫襯些。”

    趙明月很能理解她現(xiàn)在的心境，知道她急于改變家里的現(xiàn)狀，但是這件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只能給她家?guī)砀蟮臑碾y。趙明月想了想說：“有芬姐，其實我覺得，當工人也不一定真的好，未必就適合你?！?/br>
    于有芬絞著手指，咬著唇：“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有機會去工廠上班，現(xiàn)在機會離得這么近，我真的不想放過。我哥已經(jīng)二十七了，還沒有姑娘愿意嫁給他，我爹媽心里有多著急你不知道。我哥也越來越沉默，這該死的出身，真是把我們都害死了?！?/br>
    這還是趙明月頭一次聽見于有芬跟自己說這么知心的話，看樣子她是真想跳出農(nóng)門，趙明月猶豫了一下：“要是需要付出你無法想象的沉重代價，你也愿意嗎？”

    于有芬咬著下唇：“我豁出去了！”趙金云已經(jīng)跟她暗示過幾回了。

    趙明月知道內(nèi)向的人其實很不好打交道，他們一旦下定決心，那基本上都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我三哥呢？”

    于有芬慌亂地看了趙明月一眼，她以為他們掩藏得非常好，沒想到被趙明月看了出來：“我，我如果真的去地區(qū)了，確實有點對不起明朗?！?/br>
    趙明月嘆了口氣：“有芬姐，不要太單純了，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你就算是愿意作出犧牲，但是也未必能收到你想要的效果，而且有可能全盤皆輸。我的意見，你還是別想著去什么工廠了，我覺得你去不了?！?/br>
    “為什么？”于有芬咬著牙，趙金云說了，只要她肯答應，就一定保證她能去工廠。

    第十一章 救人

    趙明月皺起眉頭，想了想說：“有芬姐，你還記得王小蓮的事嗎？”

    于有芬猛地抬起頭看著趙明月，這事是他們公社人盡皆知的，王小蓮是跑馬山的一個姑娘，她和一個下鄉(xiāng)的知青談戀愛，并且還暗結(jié)珠胎，就在這時，那個知青突然回城去了。王小蓮發(fā)現(xiàn)懷了孕，便去找對方，沒想到人家只是跟她玩玩而已，一回去就和別人結(jié)了婚。

    王小蓮便走上了維權(quán)的道路，告對方耍流氓，欺騙感情，對方是被她告倒了。但是王小蓮這個臉丟得人盡皆知，家里的親戚朋友沒有一個肯接納她的。她是個受害者不假，但是這樣一個社會，有幾個人會對一個不自尊自愛的女人同情呢，更多的是鄙夷和嘲笑。王小蓮走投無路，最后竟自殺了，一尸兩命，叫人嘆息。

    于有芬咬著唇看著趙明月：“明月，你這是什么意思？”

    趙明月知道用王小蓮的例子來打比方不好，但是她作為一個知道于有芬命運的人，要怎么才能警示她，讓她不要走上那條錯誤的道路，要是意外，她可以幫助避免，但如果是于有芬自己選擇的道路，她怎樣才能幫助避免？趙明月也很為難啊?！坝蟹医?，我就是想說，做人窮一點沒有關系，但是一定要有志氣。選擇走什么路，一定要慎重，萬一踏錯了，一輩子都沒有后悔藥吃的。”

    于有芬的脖子根都紅了，她總覺得趙明月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打算，所以才跟自己說了這么多，幸虧她是個溫和的姑娘，沒有搶白趙明月，否則趙明月臉上也掛不住。

    趙明月說：“這件事，有芬姐你別管，你要是真的想活動一下，讓你爸媽出面，去找大隊干部，偷偷塞點好處什么的。你自己別去，我們姑娘家一定要愛惜自己。”

    于有芬的眼睛有點澀意，她點點頭：“好吧?！北M管她那么想跳出農(nóng)門，但是要自己被哪個惡心人的趙金云糟蹋，她也不是不害怕的。

    趙明月想了想，又壓低了聲音說：“有芬姐，我跟你透露個消息，你別亂說，自己心里有數(shù)就好?！?/br>
    于有芬看著趙明月：“什么？”

    趙明月壓低了聲音說：“我聽說上面正在開會，以后就再也不按成分出身論英雄了，招工考學都有我們的份?！?/br>
    于有芬睜大了眼，滿臉欣喜：“你說的是真的？”

    “我也是聽人說的，其實也能從報紙上看到有一些蛛絲馬跡，不過還沒有確定，但是你千萬不能告訴第二個人。幫我死守這個秘密，不然我倆都死定了?！壁w明月再三叮囑。

    于有芬猛地點頭：“誒，好。”她的家庭出身早就告訴她要守口如瓶，否則禍從口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雖然知道這個消息不一定是真實的，但是于有芬還是如打了一劑強心針，這么多年了，這個無形的緊緊扣住咽喉的枷鎖終于要松開了嗎？

    趙明月雖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消了于有芬為前程獻身的念頭，但是趙金云并不打算讓到嘴的肥rou飛了。他不止一次去找于有芬，甚至還有一次當著趙明月的面暗示于有芬：“有芬啊，上次不是說讓你來我辦公室交個材料的，結(jié)果也沒來，你不想去紡織廠上班啦？”

    于有芬咬著唇：“我已經(jīng)讓我爹交去了啊。”

    趙金云笑得露出了大金牙：“哦對，我想起來了，你那些材料有的還不完善，你爹也說不清楚，最好你自己再來看看?！?/br>
    于有芬看了一眼趙明月：“那我們現(xiàn)在去看看行不？”

    趙金云已經(jīng)可以確定是于有芬不愿意上道了：“現(xiàn)在我沒有時間，以后再說吧?！闭f完背著手走了。

    于有芬嘆了口氣說：“明月，我是不是肯定去不了？”

    趙明月說：“去不了也沒關系，不稀罕?！痹龠^個十幾年，工人都下崗了，誰還稀罕當工人。

    于有芬以為這事就算是黃了，但是過了兩天，趙金云來找她：“今天下午來大隊辦公室，紡織廠的領導要過來面試，你準備一下。”

    于有芬喜出望外：“真的嗎？要我爹媽都來嗎？”上面的領導要來面試，那就說明這事兒差不多板上釘釘了。

    趙金云看她一眼：“是你去工作，叫你爹媽干嘛？你自己收拾得漂亮一點，上大隊辦公室來就行了。”

    “誒，好，謝謝主任?！庇谟蟹腋吲d得整個人都飄飄然了，沒想到真會有餡兒餅砸到自己頭上來。

    下午于有芬請了假，回去收拾打扮去了。趙明月到席場之后，沒看見于有芬，心里有些詫異，一般來說，于有芬是極少曠工的，她比誰都在乎那點工分的，難道又去隊上工了？她隨口問了一聲記分員：“有芬姐今天下午沒來？”

    記分員說：“她說下午有事，請假了。”

    “什么事呢？”

    記分員說：“不知道，主任來找過她，她好像還挺高興的。”

    趙明月哦了一聲，心里卻狐疑起來，趙金云整什么幺蛾子，還是于有芬家里活動得有結(jié)果了？但是上輩子明明就是趙保利最后去的紡織廠，這難道還有變故的？

    趙明月想著趙金云這人的惡心處，不由得有些擔心，便告了假出來，準備去于有芬家里看看，快到于家的時候，看見于有清從家里出來，便喊住他：“有清，有芬姐呢？”

    于有清有些羞澀地笑了一下：“我jiejie去大隊了，說是工廠的人來面試了?！憋@然也是很興奮的。

    “是嗎？去了多久了？”趙明月問。

    于有清說：“剛走了不久。”

    趙明月心里一動：“有清，我們也去大隊，偷偷看看面試是怎么回事?！?/br>
    于有清看著趙明月：“這樣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那些人也不認識我們。走吧。”趙明月說著拉著于有清的袖子，往大隊趕去。

    于有清第一次被姑娘家拉袖子，不由得臉都紅了，趙明月卻只顧著趕路，根本沒有注意到于有清的神情。好在一路上也沒遇到什么人，大家都去上工了。

    于有清嘴里還在念叨：“我還沒去記工呢，下午也沒請假?！?/br>
    “沒關系，一會兒就好了，偶爾遲個到?jīng)]事的?！壁w明月埋頭疾走。

    大隊院子里靜悄悄的，知青們也都出去了，干部們估計都去公社開會了，趙明月和于有清走到大隊辦公室，門從里面關著，沒有上鎖。趙明月側(cè)耳貼在門上聽了一會，里面并沒有人說話的聲音。

    趙明月探頭往窗戶縫隙里看，但是窗戶掩得很嚴實，就連上層的窗戶都關上了，根本看不見里面的情景，這種天關這么嚴干什么，趙明月皺起了眉頭。

    于有清壓低了聲音說：“趙明月，走吧，我姐可能不在這里。”

    趙明月直起腰，放大嗓門喊：“有芬姐！有芬姐！”

    屋子里突然傳來了啪的一聲響，有什么東西落在地上了。趙明月的心猛地一跳：“里面有人。有芬姐，你在里面嗎？在里面就吱聲?！?/br>
    趙明月聽見有人從鼻子里發(fā)出了嗯嗯聲，像是在掙扎。趙明月跟于有清說：“有清，你把門踹開。”

    “不好吧?！庇谟星鍙男∧懶∨率?，不敢做這種大逆不道、違規(guī)亂紀的事。

    “你聽我的，你不踹我踹?？禳c！”趙明月認定了于有芬是在里面了，抬起腿就去踹門。

    于有清看她這么激動，趕緊幫忙一腳把門踹開了。門倒下去的那一刻，趙明月沖了進去，趙金云正從辦公室里頭的休息室里出來，盡管衣衫還在身上，卻看得出非常凌亂，皮帶都沒系好。趙明月狠狠瞪了趙金云一眼，沖進休息室，看見于有芬衣衫不整，頭發(fā)凌亂，坐在地上嗚嗚地痛哭，床邊的地上還扔著布巾和繩子。

    趙明月趕緊撲過去：“有芬姐。我來晚了嗎？”

    于有芬搖搖頭：“明月，嗚嗚嗚嗚……”一把抱住趙明月，傷心地哭了起來。

    于有清看著jiejie的樣子，又看著趙金云在整理衣衫，不由得怒火中燒：“趙金云，我日你祖宗！”說著提起拳頭就砸過去。

    趙金云趕忙逃開：“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敢打人！”

    于有清雖然瘦，但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小伙子，身手敏捷，他撲上去，飛快就抓住了正在躲閃的趙金云，提起拳頭就砸。四十幾歲的趙金云正值壯年，雖然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也不是吃素的，兩個人很快就扭打成了一團。

    趙明月將于有芬安撫住，用手指替她將頭發(fā)大致梳了一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有芬姐，他沒占到你的便宜吧？”

    “沒有，幸虧你來得及時。他騙我說有人來面試，其實并沒有?！庇谟蟹铱薜贸槌橐模f話也斷斷續(xù)續(xù)的。

    趙明月抱著她：“別怕，有芬姐，沒事就好?！?/br>
    外頭趙金云被于有清揍得鬼哭狼嚎的：“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趙明月回過神來，趕緊和于有芬走到外間辦公室里，于有清氣紅了眼，將趙金云壓在地上，舉起拳頭死命打趙金云：“狗雜種，讓你欺負人，我打死你，打死你！”長久以來的壓抑在這一刻爆發(fā)了，消瘦的于有清此刻的拳頭似有千鈞之力，一下一下砸在趙金云身上。

    趙明月趕緊跑過去，拉住了于有清：“有清，別打了，小心出人命，為這樣的人不值得！”

    于有清停下動作，赤紅的雙眼終于有了神智，看著趙明月，然后長吁了口氣，松開了趙金云。

    第十二章 報復

    趙金云從地上掙扎起來，像兔子一樣溜得飛快。趙明月扶著于有芬：“有芬姐，我們走吧?！?/br>
    于有芬還在抽抽噎噎，于有清喘著粗氣看著jiejie和趙明月，趙明月回頭叫他：“有清，走啊?！?/br>
    于有清木木的問：“去哪兒？”

    趙明月說：“先回去再說?！?/br>
    三個人繞著人跡稀少的小路回到了于家，于有芬回到自己房間，撲在床上放聲大哭起來。

    于有清攥著拳頭站在堂屋中央，頭頂都要冒出煙來，他咬牙切齒的：“趙金云這個狗|雜|種，他媽的欺人太甚了，我非要弄死他不可！”

    趙明月勸了幾句于有芬，回頭對于有清說：“有清，你別犯傻，冷靜一點，你弄死他對你有什么好處？你覺得你這條命就只值那條爛命的錢？”

    于有清紅著眼睛，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淚，咬著下唇：“可是那狗|日的欺人太甚了，就因為我們家成分低嗎？我爺爺以前還救過他爹的命，這個恩將仇報的畜生，簡直不是人！”

    趙明月看著幾臨崩潰邊沿的于有清，知道這孩子壓抑得太久了，她放緩了聲音說：“成分不會成為你永遠的枷鎖，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忍耐，忍過了，以后才能有好日子過?！?/br>
    于有清咬牙切齒：“人家都欺負我們到這份上了，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趙明月嚴厲地說：“忍無可忍也要忍?！?/br>
    于有清深吸了幾口氣，終于冷靜下來：“現(xiàn)在要怎么辦？”

    趙明月不做聲，現(xiàn)在的情況非常復雜，如果公開去聲討，于有芬占不到半點優(yōu)勢，因為她家的成分，社會輿論都不會偏向他們，趙金云甚至還可以大言不慚地說，自己這是在幫助改造地富分子，也可以反咬一口，說于有芬為了想要招工，而主動要求獻身。

    但這事被他們撞破了，趙金云肯定懷恨在心，遲早要找機會報復的，以后做什么事都會為難他們。尤其是考大學，趙金云要是在這里卡一道，他們的前途就都被阻斷了，一定不能讓這個卑鄙小人得逞。

    趙明月等于有芬平靜一些，才說：“有芬姐，我有話跟你說?！?/br>
    于有芬停止了哭泣，但是并未說話，大概是在等她說話。趙明月深吸了口氣，說：“有芬姐，我覺得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我們得找個人評理去?！?/br>
    于有芬猛地轉(zhuǎn)頭，抓緊了趙明月的衣袖：“明月，不要，別告訴別人?！边@實在是太丟人了，要是傳了出去，這以后要怎么做人。

    趙明月說：“有芬姐，趙金云就是抓住我們這種心態(tài)，知道我們膽小怕事，怕丟人，所以才這么肆無忌憚做這種惡心事。你要是就這么算了，他以后還會牢牢地坐在那個位置上，掐著所有人的脖子，你想上學、招工，就永遠都不可能了?！边@個年代，這種事實在是太多了。

    “那我以后怎么辦？”于有芬哭得成了個淚人兒。

    趙明月說：“你難道就這么打落牙齒和血吞了？我們要想法子把趙金云給弄下來，不然以后還有人來招工，你和有清就別想有機會了?！?/br>
    于有芬眨了一下眼睛，看著趙明月，她心里當然是恨的，但是她更恨自己軟弱無能，被趙金云利用了弱點，差點鉆了空子。于有芬吸了一下鼻子：“你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