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她走到水渠邊的時候,竹竿被人撞了一下,失了重心,摔進了水渠,那個水渠非常深,足有一米半高,而且是秋天,溝渠里也沒有水,趙明月掉了下去,悲劇就這樣發(fā)生了。她當時就血流不止,孩子沒了,還差點連命都搭上了,送去縣城醫(yī)院搶救才化險為夷,養(yǎng)了好幾年才恢復元氣。 撞她的那個人就是成永剛剛進門不久的弟媳婦,汪秋蘭。汪秋蘭和她是同一個村的,據(jù)說一直瘋狂暗戀成永剛,做夢都想要嫁給成永剛,但是成永剛不喜歡她,不肯娶,汪秋蘭就想辦法嫁給了成永剛的弟弟成永強。汪秋蘭對趙明月一直羨慕嫉恨,看見趙明月懷了成永剛的孩子,妒火中燒,便給她來了這么一手。 出事后,汪秋蘭一直都狡辯說她不是故意的,但趙明月知道她是故意的,想要去告汪秋蘭。而成家人覺得家丑不可外揚,怕打官司丟人,就苦苦哀求趙明月不要再追究汪秋蘭的責任了,再者當時汪秋蘭也懷上了,成永強甚至還跑來跟趙明月下跪了。成永剛也親自寫信回來說,對于這件意外,他非常痛心,但是一家人不要太傷和氣了,孩子沒有了,以后還會有的。趙明月和著血淚忍氣吞聲,從那以后再也沒有和汪秋蘭有過半點瓜葛,也對婆家的人好感不起來。 趙明月也覺得自己還年輕,孩子會有的。幾年后,成永剛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到縣城的一家工廠做了治保主任,趙明月跟著到了縣城,夫妻才正式生活在一起。然而孩子并沒有如期而至,過了兩年,趙明月上醫(yī)院去檢查,被告知再也無法懷孕生孩子。趙明月恨得幾乎想去殺了汪秋蘭,成永剛也很難過,但他沒有提出離婚,趙明月知道他心里也并不好受,夫妻倆就那么不咸不淡地過著。 趙明月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賺錢上,她膽大心細,有很強的市場敏感度,還有一股子闖勁,生意越做越大,最后成就了一番非常令人艷羨的事業(yè),但是再成功的事業(yè)也填補不回來這一份缺失。 她現(xiàn)在回頭想一想,成永剛是個傳統(tǒng)的人,一直都想要個自己的孩子,跟自己離婚應該是遲早的事。他最初幾年不和自己離婚,大概是因為覺得愧疚,后來不和自己離婚,大概是自己有錢了,不舍得離婚。她自己雖然跟成永剛沒多少感情,但是不能生育這件事一直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她完全沒心思去離婚,婚姻這東西,對她來說已經(jīng)可有可無了,沒想到這可有可無的東西卻成了一把利刃,最終將她殺死。 她更沒有想到,成永剛居然會和汪秋蘭私通,生了一個兒子。是了,成永強是個性格懦弱的男人,他和汪秋蘭一連生了四個女兒,卻不見一個兒子。成家想要孫子傳宗接代,為了生兒子想盡了一切辦法。趙明月沒有回過婆家,但也是聽說過的。又過了幾年,她聽說汪秋蘭終于生了個兒子,就是成慶,沒想到居然是成永剛的兒子,好一個肥水不流外人田。趙明月望著灶眼里紅通通的火苗,牙關緊咬,不住冷笑,恨不得將那對狗男女撕碎了來吃rou。 胡年春抬起頭望著女兒:“明月,你笑什么呢?” 趙明月回過神來,轉(zhuǎn)過臉來看著母親,笑了一下:“沒事,媽?!毕肽敲炊嘧鍪裁矗F(xiàn)在那一切都要抹掉了,什么遺憾都還沒有來得及發(fā)生,自己可以擁有一個嶄新的人生,讓那對狗男女去死吧。 鍋里的米飯散發(fā)出nongnong的香味,還有一股煮紅薯的味道,趙明月深深吸了口氣:“真香?!?/br> 胡年春說:“明月,你用筷子插一插飯。” “誒!”趙明月站起來,將鍋邊的布條小心地移開,然后揭開沉重的木鍋蓋,鍋里冒出來濃白的水蒸氣,趙明月用筷子在飯鍋里插了一些孔,這樣就不會煮出夾生飯來。 胡年春又說:“明月,再燒兩把就好了?!?/br> “嗯?!?/br> 趙明月燒好火,然后過來幫母親擇菜,菜是自己家種的莧菜,苗還很細,要一根根摘掉根,趙明月蹲在母親身邊擇菜。胡年春說:“搬張小板凳來坐。” 趙明月?lián)u頭:“不用,蹲著沒事?!?/br> 胡年春說:“你不是老說頭暈嗎,別蹲著,來,你坐我的凳子,我去拿。”說著將自己屁股底下的板凳塞到女兒屁股下頭,趙明月連忙跳起來:“媽,不用,我自己去?!壁w明月起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有點頭暈,這是貧血的表現(xiàn),這癥狀她都有多少年沒出現(xiàn)了,都忘了自己曾經(jīng)貧過血了。 胡年春看著女兒用手扶著額頭:“是不是又頭暈了?” 趙明月朝母親笑了一下:“起得太急了,我以后注意點,沒事?!?/br> “等這幾只母雞下蛋了,我給你釀點糯米酒,每天給你酒糟沖雞蛋喝,聽說特別補血。” 趙明月?lián)u搖頭:“不用,媽,沒那么嬌貴?!奔依锏碾u蛋那全都要省下?lián)Q油鹽的,誰舍得自己吃啊。 第四章 家人 母女倆正在屋里擇菜,聽見外面有人說話:“順生在嗎?” 胡年春答:“哪個?主任啊。他不在家,還沒回來,有什么事?” 那人走進屋來,邊走邊說:“今天晚上大隊開會,一定要準時出席?!痹捳f得還很官腔。 “開什么會?”胡年春迎了出去。 那人并沒有停下來,徑直走到廚房門口,看了一眼坐在小板凳上的趙明月,說:“商量一下茶山怎么處理?!?/br> “哦,知道了,我讓老頭子過去?!?/br> 趙明月抬頭看了一眼,對方?jīng)_著她笑了一下,露出一顆亮閃閃的大金牙:“明月在家???” 趙明月想了一下,這人可不是他們村的主任,名叫趙金云的么,她面無表情地打了聲招呼:“主任叔?!?/br> 趙金云笑了起來,然后點頭:“告訴你爹,一定要記得來啊,不能缺席?!?/br> 胡年春趕緊說:“我知道了?!?/br> 趙金云轉(zhuǎn)過身,背著手走了。胡年春壓低了聲音跟趙明月說:“少跟他說話。”趙明月嗯了一聲,知道母親這話里的意思。她年輕的時候比較單純,被自己的父母兄長保護得比較好,不知道趙金云原來是個衣冠禽獸,他任職村主任時,利用職權不知道糟蹋過多少個年輕姑娘。后來她嫁了出去,才陸續(xù)從別人口中聽說起趙金云的事跡,想著自己居然逃過了這個禽獸的魔掌,看來還真不是一般幸運。 有一種人,總是最善于在最惡劣的局勢中把握機會,比如趙金云,這人只念過初小,但是他有一張能說會道、顛倒黑白的嘴,還有一副足夠黑的心腸。運動伊始,他便進了革委會,通過揭發(fā)其他人獲得了區(qū)革委會的信任,后來一步步爬上村主任的位置,這個在后世人們根本不顧一屑的芝麻官,但是卻掌握著這個時代多少人的前程和命運。他們是時代的小丑,讓人恨之入骨卻莫可奈何。 胡年春又跟女兒強調(diào)了一句:“聽見了沒有?” “媽,我知道。”趙明月點點頭,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那個趙明月,當年她沒吃過虧,現(xiàn)在就更不可能吃虧了,“晚上開會,我也跟著爹一起去看看?!?/br> 胡年春看了一眼女兒:“女孩子家家,去干什么?” 趙明月不做聲,她記得1976年時,村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將村里的一整座茶園全都挖掉了,用來改做梯田。他們這里是著名的茶鄉(xiāng),祖祖輩輩都采茶制茶,雖然之前是屬于私人的,建國后就成了公有財產(chǎn),制茶也曾蓬勃發(fā)展過一段時間,后來到了□□時期,為了追求糧食產(chǎn)量,不少茶園被清掉,改成了耕地,茶葉生產(chǎn)規(guī)模大幅縮水。從那以后就沒有恢復過來,到了運動期間,茶葉生產(chǎn)規(guī)模更是大幅縮水,他們村的上千畝茶園基本也被荒廢掉了。茶園便成了一個廢園,除了村里人自己摘點回來炮制茶葉,根本無人去打理問津。 76年,村里通過了一個決定,將所有的茶樹砍掉,連根拔起,修整成梯田,用來種糧食。運動結(jié)束后,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復蘇,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國內(nèi)的茶業(yè)重新蓬勃發(fā)展起來,趙明月最初的生意中,就有販賣茶業(yè)一項。原本在本地茶葉生產(chǎn)中一直走在前列的月亮灣村卻失去了先機,經(jīng)濟一直落后于本鄉(xiāng)鎮(zhèn)的其它村。 后來趙明月功成名就衣錦還鄉(xiāng),看見那退耕還林后的茶山坡,簡直可以用滿目瘡痍來形容。村里的經(jīng)濟還是她重新投資茶園之后才慢慢擺脫貧窮的困境。趙明月對這些事印象極為深刻,所以她想盡力挽救一回,使悲劇不再發(fā)生。更重要的是,去開會,還能見見那個人,時間太久,她幾乎都快忘記那個人年輕時的樣子了。 母女倆弄好飯菜,等了好一會兒,趙順生和趙明朗才回來。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胡年春將趙明朗手里的魚簍接過來,將小魚倒進木盆里,就要去收拾。 趙順生說:“先吃飯,晚點再弄?!?/br> “你們先吃,我趁著天沒黑收拾好,免得點燈。”胡年春頭也不抬地說。 趙明月自從父親進門來,就一直緊抿著唇,一眨不眨地看著依舊高大健康的父親,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就要忍不住哭出來。上輩子母親去世后,趙明月想把父親接過去跟自己生活,但是父親以習慣農(nóng)村生活為由,拒絕了她的提議。其實她知道,父親是怕她不好做,她嫁到成家,沒有一兒半女,卻還要贍養(yǎng)老父,成家人會說閑話,所以他堅持獨自一個人過活,失了伴的孤雁晚年非常凄涼,年近古稀的老人開始學著洗衣漿衫,煮飯做菜,獨自生活了近十年。 趙順生洗了手,轉(zhuǎn)過頭去看趙明月:“明月今天怎么了?”女兒跟父親一向最親近,每次他到家都是第一個奔上來迎接的,今天卻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趙明月吸吸鼻子,別過臉:“爹,你先吃飯,我去幫娘收拾魚?!?/br> 趙順生說:“那我和明朗先去洗個澡,晚點回來一起吃飯?!?/br> 暮□□臨,一家人終于坐在一起吃飯了,因為沒全黑,為了省油,沒有點燈。趙明月習慣了明亮的電燈,還有點不適應這種昏暗,不過勝在年輕,眼力好,就著微弱的光線也吃得津津有味。 “明月,你怎么光吃紅薯,去盛飯啊?!焙甏赫f。 趙明月?lián)u頭:“我覺得紅薯好吃,我喜歡吃這個。”隊里每年分的糧食有限,家里總需要摻雜些雜糧才能夠吃,每年差不多要吃上幾個月的紅薯摻米飯,每次吃飯的時候,母親會自動自覺地吃紅薯,盡量將米飯留給父親和他們吃。趙明月打小就吃膩了紅薯,所以后來無論世人怎么宣傳紅薯是極佳的抗癌食品,她都沒怎么提起過興致,今晚她卻覺得紅薯的味道格外香甜。 趙明朗看著meimei:“明月,今天咋轉(zhuǎn)性了啊,平時誰嫌棄紅薯難吃的?” 趙明月朝著三哥皺了下鼻子:“我今天喜歡吃了不行???” 趙明朗笑:“那行,喜歡吃就幫哥的也吃了吧?!?/br> 趙明月說:“三哥,你的飯也都我?guī)湍愠粤税??!?/br> “你這個鬼丫頭!” 趙明朗只比趙明月大了三歲,與她感情最為親厚,從小她就是三哥的小尾巴。這一切都等到他們各自結(jié)婚,中間多了另外兩個人,夾了另外兩個家庭,三嫂又是個特別精明的人,喜歡占小便宜,這才慢慢疏遠起來。尤其是趙明月自己沒有生育,卻又家大業(yè)大,她將幾個兄長的子女都安排在自己的公司做事,但是這些人并不肯踏踏實實做事,而是都削尖了腦袋在撈錢,算計著繼承權,不遺余力地互相使絆子掙表現(xiàn)。 趙明月很為這些侄兒侄女們頭痛,但是卻沒有辦法,中國的企業(yè)多少都存在這樣的問題,更何況她確實沒有一個明確的繼承人。一談錢就傷感情,她和幾個兄長之間的感情也是這么淡薄下來的。 趙明月更喜歡這種一無所有但是一家人卻和和美美的生活,人們處于艱難困苦的時候,感情會顯得特別濃,人與人之間沒有任何隔膜。世人常常說“同患難,共富貴”,事實上,多數(shù)時候,只有患難可以共,富貴一旦來臨,大家便各懷心思,忙于算計,之前那種同舟共濟齊心協(xié)力的狀態(tài)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爹,一會兒大隊開會,我也想跟著去看看?!壁w明月說。 趙順生說:“去就去唄。”趙順生并不重男輕女,他甚至有點重女輕男,畢竟只有這么個寶貝女兒,他的思想是很開明的,所以趙明月一直上學上到初中畢業(yè)。這時候讀高中都是靠推薦的,每個大隊只有兩個名額,趙明月家成分不算好,盡管成績很好,也輪不上她上高中,就只能回家務農(nóng)了。 “謝謝爹!”趙明月笑得甜甜的。 第五章 再見 吃完飯,天已經(jīng)全黑下來了。趙順生抽了一袋煙,這才出門,趙明月提著馬燈跟在后面給她爹照路。趙明朗本來不打算去的,看見爹和meimei出門,也跟著一起去了,開會一般每家去一個代表,趙順生去就可以了,但是今天趙明月跟著去了,趙明朗為了保證meimei的安全,便也去了。 月亮灣大隊是由五個生產(chǎn)小組組成的,共有兩百多戶,一千二百余人口,是一個比較大的自然村。開會的地點是村子中心的大隊院子,平時大隊所有的大事都集中在這里舉行,包括開會、分糧、放電影等。 朦朧的夜色下,院場中央點著一堆篝火,趙明月看了看大隊的院子,還是記憶中的老樣子,品字形的三座房子,中間是大隊辦公室,東邊是知青們的宿舍,西邊是大隊的倉庫。墻上用白色的石灰刷著這個年代特有的標語“將無產(chǎn)階級革命進行到底”、“ 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知青們住的那排房子上則刷著“農(nóng)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 趙明月看了一眼知青的住房,將目光收回到會場上,院子里已經(jīng)擺上了板凳,大家正陸陸續(xù)續(xù)到場就坐,趙明月跟著她爹坐下了。她明亮的大眼睛掃視了一下主席臺,主席臺其實就是辦公室的走廊,比院場稍高一點,擺上兩張條桌,就是主席臺了。 那兒亮著一盞馬燈,只有一個人在臺上就坐,趙明月看著那個低頭寫東西的身影,便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死命地看著,仿佛要確認是不是在夢中,她的食指曲起來,無意識地伸到嘴前,用牙齒咬住了,生怕自己的情緒失控。她沒想到,居然還能見到他,還是這么年輕的他。 趙金云這時拿著一個白色的搪瓷杯子過來了,身上披著一件的確卡中山裝,戴著一頂黃軍帽,把個領導派頭學得十足十,他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又揭開杯蓋,喝了一口茶,這才開始說話:“喂,大家都到齊了吧?到齊了,就開始開會。” 一直坐著的年輕人將黑色的鋼筆套上筆帽,抬起頭來環(huán)視了一下整個會場,眼神明亮,一句話也沒說。趙明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幸虧天色昏暗,沒有人注意到她這么直接大膽的眼神。 她沒留意到趙金云前頭說了些什么,最后聽見他說:“……我們村的糧食產(chǎn)量具體情況讓沈書記跟大家匯報一下?!?/br> 他旁邊的年輕人輕咳了一聲,然后開始說:“是這樣的,我們月亮灣大隊的總?cè)丝谑且磺Ф俣蝗耍Z食總產(chǎn)量是四十五萬九千零九十六斤,人均糧食產(chǎn)量是三百七十六斤,這其中還包括了上交糧在內(nèi)?!?/br> 趙金云接過話頭:“沈旭躍同志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我們村的人均產(chǎn)糧是三百七十六斤,但是分攤到各人頭上,還不到這個數(shù)目,大部分人家里糧食不夠吃。糧食為什么這么少,這原因是什么,想必大家都知道,那就是我們村的耕地面積太少,所以,我們要解決糧食短缺的問題,怎么解決糧食短缺的問題?那就應該擴大耕地面積。我們村委會通過商議,提議將茶園在今年內(nèi)徹底清除干凈,修建成梯田,以提高糧食產(chǎn)量?!?/br> 這個提議一說,場下的人全都交頭接耳起來。本來茶葉是他們月亮灣甚至整個縣的主產(chǎn),大|躍|進時期,接到上級通知,要盡一切可能提高糧食產(chǎn)量,減少茶葉產(chǎn)量,于是很多產(chǎn)茶大村將茶園鏟除,改為耕地。當時月亮灣的村主任和支書認為這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東西,不能全都清掉,竭盡全力保留下了最大的一片茶山,并爭取到每年為公家提供茶葉的份額,茶園才得以保存下來。 運動期間,整個茶葉需求量減少,月亮灣的茶葉量產(chǎn)額也被削減。沒有了茶葉收入,人們的生活全都依賴糧食,生活才日益困頓起來。走馬上任兩年的趙金云便將目光投向了茶山,他想鏟除茶園,以此換取糧食產(chǎn)量,以表現(xiàn)他的政績。 沈旭躍說:“大家有什么意見可以踴躍發(fā)言,這個決定雖然在村委會表決過了,但是我們依舊要集思廣益,集合大家的意見和智慧,看看有沒有更合理的辦法?!?/br> 大部分處于當時代的人,都會受到時代的局限,填飽肚子才是首要任務,當然不會考慮到持續(xù)發(fā)展的重要性,更不會提前預知到,運動馬上就要結(jié)束,再過幾年,就會分田產(chǎn)到戶,到時候人們愁的不是填肚子,而是缺錢花的問題了。 趙明月當然知道這個事情這樣處理不行,鏟掉茶園,這兩年內(nèi)可能讓人們能夠多分一口口糧,但是再過幾年,那就是他們村貧窮的根源了,因為世事從來都是破壞容易再立難。田產(chǎn)一分,人心一散,到時候誰還有那個號召力和財力物力,拉著大家將茶園重新再建起來呢。 但是趙明月也知道,這事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得私下里各個攻破,趙明月活了半輩子,深知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她不會在這個說一句都可能落下罪名的年代,站出來傻乎乎地說她反對。她反對有什么用,一個丫頭片子,別人只會當她愛出風頭罷了。 好在在場的并非所有人都同意這個意見,人們對茶園的感情要比趙金云對茶園的感情深厚得多,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茶園、采茶、制茶的工藝,就要隨著茶園的鏟除而消失,大家還是有些不舍的,盡管目前茶園給他們帶來的效益并不那么好。 當晚,還是有不少老人表態(tài),不太贊同這個決定,倒是年輕人贊同的比較多,因為他們幾乎沒有受過茶園的益處,對茶園也沒什么感情,而是覺得,茶園的存在,一直在讓他們餓肚子。 因為反對的聲音比較多,這天晚上的會議還是沒什么結(jié)果,說是還要再議。 散了會,趙明月跟趙明朗說:“哥,我還有點話想跟沈書記說,你陪我去吧。” 趙明朗有些意外地看著meimei:“你找書記干嘛?”沈旭躍雖然年輕,才24歲的年紀,但是已經(jīng)做了兩年村支書了,人長得俊,個子又高,待人又非常謙遜有禮,還是個下放來的知青,村里愛慕他的姑娘如過江之鯽,難不成meimei也喜歡他了? “你陪我去就得了?!壁w明月拉著趙明朗的胳膊,跟她爹說,“爹,馬燈給你,你先回去成不?我跟三哥晚點回來?!?/br> 趙順生看著女兒:“明月,你找支書啥事呢,這大晚上的。”一個沒結(jié)婚和大姑娘和一個沒結(jié)婚的小伙子,讓人看了說閑話。 趙明月說:“是正事。有我哥陪著呢,沒事的爹,放心吧。” 趙順生拗不過女兒,只好先回去了。 村民漸漸散去,只有主席臺前的幾個村干部還沒有離去,趙明月并不急著過去,想等趙金云走了再去。結(jié)果趙金云發(fā)現(xiàn)了他們兄妹:“呀,這不是順生家的明朗和明月兄妹嗎,你們怎么還沒走?” 沈旭躍抬起頭,朝趙明月看過來,篝火已經(jīng)暗淡,人的長相看不清楚,沈旭躍只看到了兩道身影,一道壯實,一道窈窕。 趙明月只好走過來:“我有點事想找沈書記說?!闭f完朝著沈旭躍靦腆地笑了一下。 趙金云轉(zhuǎn)過身看了一眼沈旭躍,然后打著哈哈笑:“你們年輕人有事去聊,我先走了?!迸R走的時候,目光還在趙明月臉上和身上流轉(zhuǎn)了一遍,趙明月只覺得那目光跟毒蛇一樣,讓人渾身不自在。趙明朗將她往自己身后拉了一下。 沈旭躍將已收好的筆和本子放下了,然后坐下來,抬起頭看著趙明月:“有事嗎?” 趙明月看著臉上掛著微笑的沈旭躍,深吸了口氣,讓自己情緒穩(wěn)定下來:“沈書記,我想問問你對將茶園改為梯田的看法,你也覺得應該鏟除來做耕地嗎?” 沈旭躍有些意外地看著趙明月,這個女孩他是認識的,但是他們卻從未打過交道,第一次留心的原因是因為她的名字有一個月字,跟自己的名字諧音,他沉吟了一下:“這幾年縣里分配下來的茶葉任務很少,收入很低,整個茶園幾乎都閑置了,導致這兩年大家分攤的收入也少了?!?/br> “我知道這個原因,我想知道沈書記覺得該不該改呢?”趙明月看著沈旭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