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關(guān)上了，許辰川想了想，磨蹭到沙發(fā)上坐下，一邊隨口問：“看什么呢？”他抬頭望向屏幕，小小地吃了一驚。畫面中的幾個西裝男正圍著一幅戈雅的戰(zhàn)爭版畫嚴肅地交流，其中一人口中滔滔不絕地冒出各種術(shù)語。

    “……這不會就是一筆千金吧？在重播？”

    “嗯，我也是剛翻到?！卑灼钫f。

    許辰川好奇地盯著這部國內(nèi)字幕組間的傳說之作，想象了一下當(dāng)年的白祁第一次翻譯它的情景?！澳膫€是你喜歡的那個角色？”

    白祁一頓，沒想到他連自己隨口提到的一句都還記得?！白筮吥莻€灰頭發(fā)穿襯衫的。”

    這當(dāng)口，那灰發(fā)男人笑嘻嘻地用一種做作莊嚴的語調(diào)說：“美在幸福中妊娠，在痛苦中分娩。我剛上初中的女兒也會畫點兒流血的玫瑰無病□□，因為人類天生就知道沒有毀滅就沒有美的誕生，我們天生向往悲劇……”

    “這整部劇說話都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許辰川刮目相看，“而你把它全翻了？”

    白祁輕笑了一聲：“念大學(xué)那會兒的我……跟現(xiàn)在不太一樣。”

    “懷念嗎？”

    “半點也不?！?/br>
    許辰川大笑。他見白祁坐在輪椅上視野偏高，就說：“你也到沙發(fā)上來吧，坐著舒服些?！?/br>
    白祁點點頭。許辰川正要起身去抱他，白祁這回卻拒絕了幫助，自己推著輪椅轉(zhuǎn)了個向，撐著沙發(fā)把身體挪了過去。許辰川在一旁見他動得實在辛苦，湊過去扶了一把。

    白祁坐穩(wěn)了身子，一手攬在許辰川肩上，另一手拖著不聽使喚的雙腿將之?dāng)[正了。然后他也沒放開許辰川，就那樣維持著摟著人的姿勢。

    兩人對視了幾秒，許辰川目光躲閃，白祁倒主動親了親他的嘴唇。

    “明天就回學(xué)校了？”白祁低低地問。

    “嗯……”

    白祁又吻住了他。唇舌糾纏，許辰川從剛才開始就有些魂不守舍，也就沒能捕捉到對方的那一絲反常的急切。

    電視里的男聲還在慷慨激昂：“野蠻、暴力、扭曲的尸體，戈雅是丑惡的大師，因為他所追求的藝術(shù)要靠最徹底的殘忍直白才能成全。如果你的心被恐懼、憤怒與悲傷撕裂，那傷口中淌出的即是新鮮純凈的美……”

    許辰川終于找到空檔猛吸了兩口空氣。白祁被他逗樂了，松開他說：“慢慢喘?！?/br>
    許辰川臉都被憋紅了，暗下決心要提高吻技，起碼得學(xué)會換氣。白祁卻好像挺中意他的笨拙似的，低下頭輕輕觸碰他的脖頸：“畢業(yè)之后，就回去工作了嗎？”

    “是這么打算的?！痹S辰川被那雙薄唇觸過的皮膚一片片地發(fā)燙，伸手摸到了白祁的后腦，指尖穿過他偏長的發(fā)絲間，“我會去找你……”

    白祁唔了一聲，泛著涼意的手指挑起了許辰川的下擺。

    “白祁，”許辰川順著話頭問，“你以后有什么計劃嗎？”

    仿佛有誰按了一下暫停，四周的一切都靜止了一瞬。白祁向后拉開一點距離，反問：“什么計劃？”

    許辰川聳聳肩，在腦中把可能的對話過了一遍，才不經(jīng)意似地說：“之前不是還打算去做復(fù)健的嗎?！?/br>
    他腦中的演練全白費了。

    白祁整個人在話音落下的時候僵了幾秒，而后露出了微笑。“我說過不去了。”

    許辰川瞳孔微縮。那笑意有幾分陌生的熟悉，好像突然回到了初見之時，卻比那時的感覺更冰冷。

    白祁渾身散發(fā)著此案已結(jié)的氣息，許辰川記起katie的話，硬著頭皮往下說：“我覺得吧，至少可以去試試，不試又怎么能徹底放棄希望呢？”

    白祁的表情就像聽了個笑話。

    剛才的溫情已經(jīng)沒了痕跡，電視里的聲音聒噪煩人，白祁抓起遙控器一把關(guān)了它。室內(nèi)頓時安靜得令人害怕，許辰川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我記得沒那么久遠之前，你曾說過不在意我的腿。”白祁慢慢地說，“所以現(xiàn)在是考慮清楚了嗎？”

    “不是那樣的！”許辰川被扎得一疼，脫口而出，“我當(dāng)然不在意，就算你去了之后毫無效果也沒關(guān)系，我是說——我只是想看你和那件事好好道個別，在心里把它放下就行了……我說不好，但你能聽懂的吧？”

    白祁的確聽懂了。

    正因為聽懂，才猶為悲哀。

    刺耳的剎車聲又一次撕開空氣回蕩在耳邊，連回著一道歇斯底里的聲音。

    你怎么不去死呀——白祁？

    ……

    許辰川等著一個回答，卻只等到沉默。白祁的眸色一點點地轉(zhuǎn)深，仿佛有光在熄滅似的。

    “當(dāng)然，如果碰巧能有點療效，那就再好不過了?！彼絼诘卦囍鲎詈笠淮蝿裾f，“我希望你過得好一點，只是這樣?！?/br>
    “我過得很好，不需要什么改變，也改變不了。如果你不能接受現(xiàn)狀——”白祁停了停。許辰川下意識地準(zhǔn)備迎接最傷人的語句，然而白祁什么都沒說。

    他說不出口。

    但他的潛臺詞已經(jīng)足夠明確，許辰川的心涼了半截。

    “白祁……我知道你有陰影，但是……”

    “你知道？”白祁重復(fù)道。

    許辰川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紀(jì)錄片中的女孩，哭著講述——這么多年，他們什么都不知道，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那你試過告訴他們嗎？

    ——我怕他們會厭惡我，趕走我。

    ——你不相信他們會無條件地愛你嗎？

    ——我不相信任何無條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