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我委屈的抱著他,“反正,我不要再離開你了,我也不要再裝什么大義凜然,我就要你平平安安的。” 他柔聲道:“好,我答應(yīng)你。不過,你得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呆了會兒,“什么事兒?” 他嘆道:“你心中定是受了委屈,要不然,怎么一見到我便哭成了淚人兒?” 我止住哭泣,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輕輕道:“駙馬,我……父皇……臨終前,告訴了我一個秘密,他告訴了我,我的身世……” 不知是否錯覺,我感覺到他渾身微微一僵,再抬眼時,他又神色如常,“身世?” “嗯。”我點了點頭,“他告訴我……我并非是他與母后親生的女兒……” 我把那日父皇同我道明的慢慢的說了出來。 那些令我錐心的真相一直在我心中繚繞不散,我覺得自己就像找不到自己歸巢的鳥兒,漫無目的的在浩瀚的天空中飛,直待回到了宋郎生的身邊,我才能卸下所有的束縛與包袱,肆無忌憚的哭泣,毫無顧慮的告訴他我的難過和傷心。 他會在我哭的厲害的時候替我擦淚,會在我說不下去的時候拍拍我的背,仿佛是鳥兒的羽毛受了傷,雖然疼,但被輕舔著傷口,癢癢的,暖暖的,沒有什么比他更令我感到安心。 說到最后,我抽泣道:“所以……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連我的親娘都不認(rèn)我,現(xiàn)在,我就是一個人……” “誰說你是一個人了?”宋郎生點了點我的鼻子,如清風(fēng)般的嗓音拂過耳側(cè),“你是我的人?!?/br> 感到胸口有什么在劇烈的竄動,我用力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覺得不對,“你的娘子不是公主了,以后你也當(dāng)不成駙馬,你怎么就和沒事人似的……” 他笑了笑,“我的娘子是你就好,你是不是公主,于我而言有何分別?” 我低下頭,慢慢道:“可是,父皇說,太后不會饒過我,我也不愿與他們?yōu)閿?,我是……不能再回去了……?/br> 宋郎生道:“那就不回去了。” “???” 他把我固定在他的懷里,“此戰(zhàn)大勢已定,聶光氣數(shù)將盡,只待趁勝追擊,不日天下便可太平?!?/br> 他道:“待那時,我便攜你遠走高飛,再不被這些凡塵俗事所擾?!?/br> 第二更 這世上有一個人,與我心意相通,不必我開口,就知道我所期盼的是什么。 我怔怔的望著宋郎生,“逃跑的公主和逃跑的將軍,只怕我們遠走高飛之后,要顧慮的凡塵俗世就更多了。” 他笑了笑,“反正娶了你,就注定過不上什么太平日子?!?/br> 我瞟了他一眼,“誰,誰說的。你瞧,是你自己還顧忌什么天下太平,否則,我們立刻啟程離開,也不會有人找得到我們?!?/br> 他怔了一怔,“你想現(xiàn)在就與我私奔?那也甚好?!彼逼鹕碜樱思馀塾麓?,“你等著,我這就收拾包袱去?!?/br> 我連忙一把抱住他的腰不讓他動彈,“我們怎么可以在這節(jié)骨眼上不聲不響的走了?可不要亂了軍心再被聶光乘隙而入。” 宋郎生笑意盈盈的瞧著我,悠然道:“所以到底是誰顧忌什么天下太平?” 我松開手,別過頭去,“我不和你說了,肚子餓,我去吃飯?!?/br> 好消息總是接踵而至。 就在宋郎生醒來的第二日,昏迷已久的征南大將軍霍川也醒了,對三軍而言,兩位大將的回歸比朝廷來了二十萬援軍更令人振奮。如今叛軍兵力大損,而我軍兵力充沛,幾位將軍商定之下,意欲趁叛軍還沒來得及養(yǎng)兵蓄銳就全力出兵,趁勝追擊,將余黨一舉拿下。 勝利仿佛就在跟前,軍營處處時時都能感受到士兵們的高漲士氣,喔,他們聽聞連我這個身份尊貴的皇親國戚都被皇帝派來與將士們共敵叛軍,每每見著我時都畢恭畢敬的朝我施禮,我倒是不知自己在軍中還有這樣的威信,宋郎生卻淡淡地道:“這還不都拜你那好友陸陵君所賜,他時常在軍中對你夸夸其談,久而久之,那些士兵們卻也是信以為真了?!?/br> 我道:“什么叫信以為真,我可是有真本事的好不好?!?/br> 說起陸陵君,自宋郎生得聞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我之后,就很不經(jīng)意的讓校場上正在練兵的陸小參將去練扎馬步,練到他回來為止。一個多時辰之后,當(dāng)宋郎生說要帶我去澤州一家不錯的面館吃面時,我忍不住提醒他陸陵君還在校場呢,他這才想起來陸陵君的存在,再去圍觀時,陸兄已扎的滿頭大汗,他望著宋郎生咬牙切齒地道:“公報私仇……” 宋郎生悠然道:“驚擾公主鳳體,罰你一個時辰的馬步算是手下留情了,軍令如山,你可有何不滿?” 陸陵君一聽,抬頭瞧了我一眼,喜不自禁問道:“這么說,是不是我再扎一個時辰,便能再驚擾公主鳳體一次了?” 我:“……” 宋郎生:“本來是想來叫停的,看來沒這個必要了。阿棠,走吧,去吃面?!?/br> 陸陵君:“……” 見宋郎生已走遠幾步,我悄悄退回去,拍了拍陸陵君的肩道:“別生氣,我晚上回來偷偷帶酒給你,你再隨便蹲一會兒好了,不用理他?!?/br> 這時宋郎生不耐煩的回過頭來看我,我若無其事的追了上去,環(huán)住他的手道:“來了來了?!?/br> 他斜眼瞄我,“怎么,還對他依依不舍?” “你這個人,心眼怎么這么小,他當(dāng)我朋友才那么大大咧咧的,要真的對我有什么非分之想,避嫌都來不及呢,而且陸兄他可是可造之材……” 宋郎生道:“正因他是可造之材,卻不知收斂,在眾目睽睽下還隨自己的性情而為,若再不管管,他日惹出大禍,才叫為時已晚?!?/br> 我點了點頭,笑道:“原來你是為他好,并不是吃醋啊……” 宋郎生平平道:“我從未吃過醋。” 我:“……” 軍營的夜,沒有城中百姓的多姿多彩與繁華,有的常常是星空皓月下的篝火與言談歡笑,將士們肆無忌憚的豪飲吃rou。喔,豪飲是沒有了,明日大軍就要出兵攻伐叛軍,大戰(zhàn)在即,軍中禁酒。不過陸陵君倒偷喝一點倒是無妨,此次征戰(zhàn)他并未隨行,宋郎生安排了十萬精兵守城,讓他留下坐鎮(zhèn)。 不能上陣殺敵,這對陸陵君而言比不讓他喝酒吃rou更難過,其他將士們都在篝火旁玩摔跤比劍,他一人一反常態(tài),悶悶不樂靠在樹旁對星空發(fā)呆,我揣著小酒壺坐到他身旁,悄悄遞給他,“吶,我沒食言罷?” 他順手接過,開蓋聞了一下,“上品呀?” “那是,我買的,能差嘛?” 他微微一笑,將酒壺放在一邊,嘆了嘆道:“白兄,你說,宋將軍他們是不是很不看好我???” “要是不看好你,何必讓你守城?你也不想想看,這次是誰陪你一起留守的?”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是我啊,宋郎生讓你留下來保護我,實則是相信你的能力?!?/br> 陸陵君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仿佛疑似有那么一點點道理……” 我道:“此次攻敵朝軍占據(jù)先機,只要不出大的差池,勝,是必然的,但守城不同,澤州與潼關(guān)是大慶最重要的一道防線,守好它,才能保障我們立于不敗之地,你瞧,連這也不懂虧你還打了這么久的戰(zhàn)呢?!?/br> 陸陵君想了一想,神情立即開闊了起來,“白兄,幸好你告訴我,否則我就得恨死駙馬了?!?/br> 我隨口胡謅之言他也能盡信,看來宋郎生說的不錯,他還需多加歷練,方能挑起重任。我托著腮看著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便問了他:“陸兄,征戰(zhàn)這么久,你可知聶然有否親自率兵打過戰(zhàn)?” “似乎沒有聽聞……他不是前朝皇嗣嘛,尊貴之軀聶光怎會舍得讓他露面?要是不小心被砍斷一只手一只腳的,不就功虧一簣了嘛?”陸陵君微微偏頭,“你怎么問起他來了?” 我道:“沒什么,就是覺得奇怪,按理說……他要樹立威嚴(yán)才能事半功倍嘛,這樣消極的作戰(zhàn)態(tài)度,根本就沒有一點造反精神不是?” 陸陵君斜睨,“這話我怎么聽著有點怪怪的?你這么關(guān)心他,你家駙馬知道么?” 我踩著他的鞋尖,“誰關(guān)心他拉?我只是關(guān)心戰(zhàn)況,關(guān)注敵情。不過,我問你的話你可不許告訴……” 背后傳來一聲淡淡不著力的聲音,“不告訴誰?” 我拍了拍陸陵君的肩道:“今夜與陸兄暢談人生理想,收獲頗多,我還得再去消化一番,告辭了……”話畢我立刻一溜煙往前跑,剛踏出一步就被一只手拎住領(lǐng)口拉入懷中,我面不改色的回過頭望著宋郎生道:“駙馬,你怎么在此?真巧啊?!?/br> 宋郎生微微一笑,“你說呢?” 這時陸陵君已在須臾間消失不見,我干笑咳了咳,“我還以為你還在和霍將軍他們商討出征事宜呢……” 他瞪著我半晌,見我耷著腦袋,無奈嘆道:“你啊你,我還真不放心把你一個丟在澤州……” 我一喜:“那是肯帶我上戰(zhàn)場了?” “……你想得美?!?/br> 我攤了攤手,“守個城一萬個士兵都綽綽有余了,你留了十萬人,就算來了五十萬敵軍攻城玩車輪戰(zhàn),最快也得十日八日才能把城池拿下……難道聶光還能憑空生出新的一批軍隊來?你啊,就是瞎想,再說了,我是誰啊,論熟讀軍法兵書,我可不比一般的將軍差,有我在,澤州城定能固然金湯,你就放心好了?!?/br> 他攬過我的肩膀,道:“若真有什么意外,你立刻命人將你連夜送離,我不要澤州固若金湯,我只要你平安無事?!?/br> 我搖著他的手臂,“好啦,我答應(yīng)你,一定好好的,你也要答應(yīng)我哦?!?/br>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垂眸望著我,“待我歸來之時,便同你攜手天涯?!?/br> 大軍再度出征之時,我與陸陵君排排站在城墻上遠遠遙望,旌旗如飛,陸陵君見我戀戀不舍,忍不住問我,為何明明不舍不忍,卻對他不阻不留。 我靠在墻上,用手擋住刺眼的艷陽,“有時候,人活著,不能總是為了一己私欲而活,不是么?” 十日后,澤州收到前方軍報。霍川與宋郎生各率一路大軍攻伐湖廣,連日兵馬交鋒巧計周旋,突破敵軍防線抵達貴陽,雙方連日血戰(zhàn),終于大敗聶家大軍,取回貴州,俘敵五萬八千人許。 聶光茍延饞喘,且戰(zhàn)且退,平叛大軍士氣高漲,勢如破竹,一路南下。 陸陵君笑說:“看來公主與駙馬重見之日近在眼前了?!?/br> 得聞捷報,本是該喜不自禁,可饒是如此,我心中仍有些許不安,聶光老jian巨猾,難道當(dāng)真不會留有后手?安全起見,我命明鑒司各處所細細查探,但凡有蛛絲馬跡皆要上報,卻不想,真的得到了一個可怕的情報。 有敵軍繞過太行山正于陵川集結(jié)成水師,意欲在出其不意間突破運河防線,倘若讓他們強渡長江,叛軍便極有可能直趨京城! 陸陵君臉色煞白的問我:“敵軍有多少水師?” 我閉了閉眼,揉著額道:“至少二十萬……可五軍營、三千營主軍都隨霍川南征了,即使現(xiàn)在要他們立即趕回,最快也要十日……單憑京城的羽林軍、虎賁隊要攔下敵軍,那就是一場血戰(zhàn)了……” 陸陵君怒極敲桌,“果然是陰險之徒!但是,聶光正敗走貴陽,那叛軍水師的統(tǒng)帥又是何人?” 我嘆了一口氣,將密函擺在桌上,“聶然。” 這半年多來聶光率大軍一次次攻伐北上,逼得朝廷出動大部分兵馬與之抗衡。這是聶光的第一步棋,若能勝自是極好,若最后敗了,他們至少把我軍最為精銳的部隊遠遠的引開皇城。 而下一步,就是讓蟄伏多時的聶然率軍進攻,他們截斷水路樞紐,讓消息延遲滯后,等到京城聞到風(fēng)訊,只怕聶然大軍已步步逼近,再著各指揮使司調(diào)派地方軍,已是兇險萬分了。 這支軍隊才是敵軍整輪計劃中最重要的一步棋! 狂風(fēng)掀開門窗,我踱至窗邊,眺望遠山沉沉,那山路綿綿,宛如一生漫長,我想了許久,回頭看向陸陵君,“離陵川最近的之地,就是澤州與朔陽了,為今能阻住聶然的唯一計策,便是在霍川大軍往回趕之前,阻斷他們的去路……” 陸陵君倏然抬頭,他聽懂了我的話意,“今日北風(fēng)大作,他們無法渡河……若連夜兼程,應(yīng)當(dāng)能趁天亮前趕往陵川,我即刻……” “陸兄……”我的眼慢慢模糊起來,“我們只有十萬兵馬,而敵方卻有二十萬……此一去,只有全軍覆沒,沒有生路……” “嗯。”他已轉(zhuǎn)身持起桌上的劍,然后單膝跪身,“屬下,定不辱使命,為皇上與公主奪下更多時日,將叛黨一舉殲滅!” 我心中如被千針?biāo)?,十指緊緊捏起,“陸陵君,其實,如果你……” “公主?!标懥昃阎匦抡酒鹕恚倚α诵?,“是你說的,人活著,不能總是為了一己私欲而活,難道不是么?” 是么? 我無從作答。 只是當(dāng)陸陵君領(lǐng)兵離城后,我一遍一遍的反復(fù)問自己,難道君王的性命是命,這十萬玄鐵軍的性命就不是命了么?當(dāng)將士們?yōu)榱耸刈o疆土理所當(dāng)然的獻出自己的性命時,居于上位者,可曾會為天下萬民犧牲自己? 蕭其棠啊蕭其棠,連你,在得知自己身世之時都想著摒棄一切責(zé)任,去過自己逍遙的日子,你又有什么資格去怨怪什么呢? 夜色濃得化不開,這一夜,無星無月,軍中無人安枕而眠。 第二日天未亮,外頭傳來了連綿的軍號之聲,如此突兀,令人不由亂了心神。 待我慌慌忙忙奔至城樓時,守城的士兵們也不約而同的往外跑去,我站在城墻之上,極目眺去,但見一騎快馬飛奔而至,遠遠的隔著護城河嘶喊道:“中軍營探孫平報!安陽方向有大隊人馬向澤州而來!似是梁國鐵騎!” 城墻上有人慌了,“梁國?梁國與我們不是友誼之邦么?梁國的大軍怎么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