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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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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怔的望著遠方延綿不絕的山脈,烏云遮住天光,黑壓壓的陰影由遠逼近,迫的人無法呼吸。

    君外舍而不鼎饋,非有內(nèi)憂,必有外患。

    這一次,內(nèi)憂外患雙雙而至,可澤州的守城軍卻是寥寥無幾了。

    ——本章完

    ☆、第六十章 (完整)

    重回大廳之時,我的影衛(wèi)頭領(lǐng)與軍中王千戶齊齊跪下身,懇請我趁梁軍還未兵臨城下之前,速速逃出澤州城去,將戰(zhàn)報送回都城。

    我道:“已著兩路飛騎趕回京中,三日內(nèi)朝廷必有所行動,就不必本公主親自跑這么一趟了吧。”

    阿上猛地站起:“公主,若再遲一步,只怕就來不及了……”

    王千戶也站起身,急的口不擇言:“探子報有近四十萬梁軍啊,可澤州城內(nèi)的守城軍不過五千人,公主,澤州……怕是守不住了,您又何苦留下來等死呢……”

    我默然片刻,看了他們一眼,“我走了,澤州城內(nèi)的五十萬百姓走得了么?”

    王千戶道:“公主,您是千金之軀,怎么可以有什么閃失,我們就是死……”

    我喝止道:“本公主乃是陛下派來澤州的督軍,大軍傾巢而出,軍中無將,本公主便是將,守住澤州城便是本公主的職責(zé),你們何曾見過一軍之將棄軍而逃的?”

    “公主——”

    我道:“阿上,命所有明鑒司影衛(wèi)換上軍服準(zhǔn)備守城!”

    明鑒司影衛(wèi)素來只有服從,阿上見我心意已決,便也不再勸言,當(dāng)即轉(zhuǎn)身而出。

    王千戶仍想開口說些什么,我問:“王平,梁軍來襲,你怕死么?”

    “屬下……不怕?!?/br>
    我道:“你都不怕,難道本公主還不如你一個小小的千戶?”

    這樣問話自然是在偷換概念。

    這世上除了活著不耐煩得哪有人會不怕死的?

    可王平卻答不上我的話。連他也無法說出一個足夠令我信服的理由叫我離開。

    梁國忽然襲境,絕不會是臨時起意,而他們趁大慶內(nèi)亂之時攻城,必已對我們的軍情了若指掌。

    澤州城,最終是要被攻破的,正如陸陵君他們區(qū)區(qū)不到十萬人的隊伍必然是會被聶然的精兵所覆,可是他不得不去戰(zhàn)到最后一刻,澤州也必須要守到最后一刻。

    任由五千散兵在惶恐中毫無章法的守城,與在有人引領(lǐng)之下的誓死共捍,結(jié)果是決然不同的。我知道,哪怕我都不需要去做什么,只要我愿留下來與他們共存亡,城池至少能多守半日。

    也許半日時間,既等不到各地的援軍趕到,也等不及宋郎生趕回力挽狂瀾,但至少,可以為他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去防御去增援去做好更多的準(zhǔn)備。

    當(dāng)我再度踏上城墻,自城垛處望著徐徐逼近的梁軍時,我想起父皇與我的最后一次談話,他忽然說:“在朕心中,你從來……都是朕的女兒……永遠都是?!?/br>
    我那時,并沒有說什么,如今,卻想要回答他一句。

    我未必能做一輩子的公主,可我是父皇的女兒,父皇的女兒,永遠不會做逃兵。

    這一個守城戰(zhàn)我們足足守了一日一夜。

    護城河早已被兩軍的尸首所填,熱油、滾石、箭陣永不間歇,卻沒能讓攀城的梁軍有絲毫退步。

    放眼望去,城下的梁軍尸殍遍野,可他們就像是殺之不盡般一輪又一輪攻伐而上,人命如螻蟻,殺戮永無止歇。

    梁軍的沖車檑木再度被推向城門,每震一聲,仿佛整個天地都隨之顫抖。

    城門即將要被攻破,可我們的兵力所剩無幾,能奮戰(zhàn)到這個地步,已是奇跡了。

    梁軍的主帥在城墻下遠遠遙望著我,昔日兩國交好聯(lián)邦之時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他知我在慶國的地位為何,必會著力將我生擒,若大慶的公主當(dāng)真落入他們之上,只會淪為受人擺布的人質(zhì),假使不能為他們所用,所將受到的折磨與羞辱,是不言而喻的。

    我又豈會給他們機會擒獲一個活著的襄儀公主。

    此時,阿上與其他幾位尚存性命的影衛(wèi)守在我的身邊,毅然道:“公主,我們誓死護你至最后一刻?!?/br>
    我撿起一柄劍來,同阿上道:“本宮不會使劍,不過裝裝樣子倒也無妨。”

    能讓自己一劍斃命,便已足夠了。

    阿上瞠目結(jié)舌:“公主,你這是要……”

    “待梁軍破城,你們護我殺出重圍,到梁軍主帥跟前為止?!蔽覍κ杖雱η?,握柄在手,輕輕笑了笑道:“阿上,謝謝你們,能陪我走完這最后一程?!?/br>
    我已記不清那一程的刀光劍影與血雨腥風(fēng)是怎么樣一副慘烈的光景了,只是當(dāng)我們步步逼近帥旗,離梁軍主帥愈來愈近時,遠方天之盡頭,終于升起冉冉日光。

    胸前的玉墜在馬騎晃動之下鉆出領(lǐng)口,我低頭看了一眼,這是那時宋郎生在出征前為我親手所雕,仔細(xì)想了一想,這玉扇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禮物,只怕,也是最后一件了。

    他答應(yīng)過我,一定不會讓自己死在戰(zhàn)場上,一定會活著與我團聚。

    他做到了。

    可我曾答應(yīng)他的,會乖乖的等他回來,與他攜手天涯,卻是無法兌現(xiàn)了。

    我以為我會這樣光榮的死去,在后世流傳為佳話,從此美名遠揚,在歷史的長河中生生不息被人提及。

    可當(dāng)我近到梁軍主帥的跟前,意欲在他們包圍的箭陣之下從容的抹脖子而去之時,忽聽嗖的一聲,一只羽箭不偏不倚的刺入梁軍主帥的胸膛。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我震驚到忘了自殺的正確姿勢,莫非是梁軍的士兵手滑失誤?還是澤州城內(nèi)深藏不露有如此神箭手我竟毫不知情?

    周圍所有的人都怔了神,梁軍主帥搖搖欲墜,他捂著胸口當(dāng)即命人將我拿下,盡管我知道這種時候我更應(yīng)該抓緊時間好好自裁,可仍是禁不住好奇心朝來箭的方向回頭一望,這一望便望見了一人一身銀甲長槍,策馬朝這邊風(fēng)馳電騁而來。

    足下大地隱隱顫動,那人身后帶著滾滾馬蹄飛踏之聲,層層涌來。

    我望著那面飄揚的旗幟,猶然發(fā)愣,那人已策馬近在跟前,長槍一橫——

    槍刃入甲,刺耳萬分,但聽哐當(dāng)一聲,梁軍主帥正欲朝我揮來的刀應(yīng)聲落地。那人手腕一轉(zhuǎn),將槍桿拔出,鮮血飛濺,就在梁軍主帥跌落馬下之時,他橫臂一攬,將我?guī)У剿鸟R背之上,圈在他的雙臂之中。

    然后,他對我說:“坐穩(wěn)了。”

    我以為我看錯了,以為我聽錯了,他的精兵不是正在攻往京城的途中么,怎么會突然現(xiàn)身于澤州。

    聶然,聶然,他怎么可能會來?

    梁軍終于反應(yīng)過來,幾方士兵朝此一擁而來,身側(cè)的聶家軍將我們緊緊護在中間,躺在地上的梁軍主帥沖聶然大聲吼道:“你們是慶國的叛軍,理當(dāng)共與我們共敵慶軍!何故要與我等為敵!”

    聶然冷笑道:“我們?nèi)绾文鞘俏覀兊氖拢∝M容外寇侵我國土,殺我子民?!”

    梁軍主帥怒指道:“你——你可知此乃你們的主帥聶光……”

    他話未說完,聶然橫臂揮槍,將梁軍主帥的話生生截斷在血波之中。

    與此同時,他揚鞭縱馬,在梁軍圍殲之中,破出了一條染血之路!

    這一路,有利刃無數(shù)次刺到跟前,有無數(shù)人的鮮血濺到身上,但所有席卷而來的攻勢,皆被他的長槍檔在身外。

    梁軍兵力之多,遠甚于聶家軍,這一番苦戰(zhàn),每一步的前進,皆是士兵們用自己的血rou之軀所換。

    聶然再度砍翻一人,我遙遙望見前方趕來的玄甲之士,帥旗之上偌大的“慶”字,正是陸陵君所率的精兵。我渾身一震,喃喃問他:“為什么……”

    為什么聶家軍會聯(lián)同慶軍前來擊退梁軍?

    為什么?

    聶然顧不得回答我,護在我們周圍的精騎越來越少,他的每一分注意力都在擊敵之上,可饒是他的手腳都受了傷,梁軍的攻勢不減,他都沒有讓一箭一矢傷到我分毫。

    我從來沒有想過,將我?guī)С鲞@場紛亂廝殺之中的人,會是聶然。

    我不明白,我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這一支聶家軍,是他們最后一路精銳之師,是他們復(fù)國最后的希望,可聶然卻率軍前來與梁國廝殺,他究竟知不知道,他選擇了這一戰(zhàn),究竟是一場什么樣的戰(zhàn)爭。

    離戰(zhàn)圈越來越遠,原本緊跟在我們身旁的聶家護軍為了截斷殺路讓聶然先走,卻再也沒有追趕上來。

    馬兒頭也不回的竄入樹林,跑了許久許久,久到再也聽不清遠方的殺戮慘嚎之聲,天地蒼茫,荒道崎嶇,這條路長得像是沒有盡頭,我不知道聶然將要把我?guī)ツ膬骸?/br>
    然而,就在下一刻,聶然拉住了韁繩,將我?guī)铝笋R。

    他渾身上下染遍了血,已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他平靜地將一個銅牌遞至我跟前,道:“穿過這片樹林便是松江,江邊有幾戶農(nóng)戶,你將此物給他們看,他們自會收留你,待風(fēng)波平息,再離開不遲。”

    我沒有接,他掰開我的手指,將銅牌塞入我的掌心,見他欲要轉(zhuǎn)身,我開口道:“你傷的很重……”

    “無妨?!?/br>
    說完話他翻身上馬,再次往樹林外而去,我心中茫然一片,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然后,看到他撲倒在馬背上。

    馬兒也受了傷,跑不了太快,我火急火燎的奔趕至前,揪住馬韁繩,這才讓馬兒停了下來。

    聶然已然昏厥過去,他的面色蒼白如紙,鮮血一滴一滴沿著馬鞍滴落在地。哪怕已到了強弩之末,他還想趕往戰(zhàn)場,去與他的部下并肩作戰(zhàn)。

    我摸了摸馬兒的鬃毛,牽著韁繩一步步的往松江踱去,夕陽的馀輝照在樹梢上,路且長,暮色茫茫。

    夜霧,隨風(fēng)輕涌,宛如薄紗,不敢揭開,不敢面對。

    屋內(nèi)的燭火燃到近半,村里的大夫替聶然包扎好傷口這才緩緩踱出門來,同我道:“公子失血過多,所幸未傷及五臟六腑,需得靜心休養(yǎng),老夫已開好的方子放在桌上,五貼藥分十日服用,不日便能痊愈。”

    我點了點頭。

    與我所料不差,這個小小的村落與聶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故而村民一見到聶然就關(guān)切備至的替他去尋大夫,他們并不知曉我的身份,只當(dāng)我是與聶然一路的,并為我們騰出兩間村屋供我們休息,卻沒敢多問什么。

    我緩緩步入房中,此時我們都換上了一身干凈的棉麻布衣,回想起一日的驚心動魄,不覺得有些恍惚。

    我拾起桌上的玉簫,將簫身浸在銅盆中清洗掉血污。這支玉簫當(dāng)年是我送給煦方的,可我沒有想到的是,到了戰(zhàn)場上,聶然還把它帶在身邊。

    我挪了床邊的木椅坐下。

    聶然緊閉著雙眼,眉頭微蹙,似因傷口牽痛而難以安眠,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額,覺得guntang,轉(zhuǎn)身替他打一盆涼水來,卻突然被他握住手腕。我呆了一呆,但見他的眉睫微微一動,然后慢慢睜開了眼,清啞的嗓音飄散在夜風(fēng)中:“和風(fēng)……”

    我渾身一僵,他叫我什么?

    他見我愣著不知所措,有些疑惑的望了望四周,凝視著我的眼淌著柔軟的溫度,“我們這是在哪兒?”

    我震驚的望著他,茫然答道:“我們……這是……在江旁……”

    “江?”他有些迷糊的眨了眨眼,“我們不是要去綏陽么?”

    屋外傳來陣陣蟋蟀聲,那一剎那,我忽然意識到眼前的聶然是燒糊涂了,直把自己置身于一年多前與我同往綏陽的途中,他還以為我是和風(fēng),以為他是那個要帶和風(fēng)遠走高飛的煦方。

    一陣風(fēng)將屋中的燭火熄滅,瞬間漆黑一片。

    我倉皇的抽出他的手,“我,我去點蠟燭。”

    打火石就像失了靈,一次次敲撞,都擊不起火花。我顫抖著雙手,試圖讓自己急促的呼吸緩和下來,等到再度點燃燭火,回過身時,才發(fā)覺,他再度睡著了。

    我一步一步緩緩踱到床邊,輕輕推了推他:“……煦……方?”

    他沒有回應(yīng)。

    我撫著自己沉甸甸的心,呆呆看了他良久良久,久到連我自己滑下眼淚都未曾發(fā)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