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我不愛看你!”云浦氣沖沖地扭過頭。 “真不看?”曲陵南故意問。 “快滾快滾!” “虧得我千辛萬苦給你留下一株靈草,咦這玩意叫什么來著,哎呀我給忘了,云浦你幫我瞧瞧?!彼幻嬲f,一面自懷內(nèi)儲物袋中拿出一個玉盒,稍微開了個縫,登時清香縈鼻。 云浦一聞之下,再也忍不住,他畢生精研丹藥,于靈草一道最是熟悉,然好的靈草可遇而不可求,更何況曲陵南手中這株只記載于古籍中的東西。 他一撲過去,迫不及待搶走那玉盒,打開一看,綠光盈盈,靈氣四溢,云浦剎那之間,按捺不住渾身顫抖,他結(jié)結(jié)巴巴道:“這,這是,這是玄云草?” “我可不識得這叫啥,”曲陵南攤手無奈地道,“我只見它生的不凡,料來可以入藥,沒錯吧?” “豈止入藥,有這株草,老子能煉出上天下地,獨一無二的玄云丹!”云浦抬起頭,目光炯炯道,“我要完成我?guī)煾诞吷碓?,煉出舉世無雙,名垂千古的神級丹藥?!?/br> “???這么厲害啊,我忽然改變主意,不送你了?!鼻昴闲ξ販惿先プ鲃菀獖Z,云浦立馬老母雞護雞崽子一般牢牢護住,嘴里嘰嘰喳喳道:“喂喂你干嘛,東西送出門一概無討還的道理,你師傅難不成沒教你么?” “有這事?”曲陵南道,“可我瞧你連見我都不愿,那還給你東西作甚?白白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 “我屁股熱得緊,”云浦亂七八糟道,“你的臉才冷,呸呸,想拿回去,做夢?!?/br> 他二人鬧來鬧去嬉戲半日,經(jīng)年的隔閡逐漸消散,云浦童子忽然停了下來,目露悲傷看著她,低聲道:“你可知脫離瓊?cè)A意味著什么?” 曲陵南笑著搖搖頭:“當日我進瓊?cè)A也不曉得意味著什么,今日離開此處,亦無須多想?!?/br> 云浦忍不住又問:“真?zhèn)€一定要走?就算你師傅是有些不靠譜,可你還有太師傅師叔師兄啊……” 曲陵南打斷他道:“莫說這些了,你日后要來我們寨子做客,我還給你留著這些奇花異草?!?/br> 云浦嘆了口氣,道:”也罷,女大不中留,何況你從來就不是沒自己主意的?!?/br> 曲陵南沖他笑了笑,揮了揮手,又朝涵虛真君行了大禮,將藏了畢璩元神的四象歸元盞取出,雙手奉上道:“真君,畢璩道兄的元神在此。” 涵虛伸出手,那燈盞頃刻間飛回他手中,他與畢璩相處最多,情分自是不同,此時竟有些激動,轉(zhuǎn)頭便吩咐道:”快快,拿去畢璩的rou身處。” 他身后的傳經(jīng)堂長老接過,頷首領(lǐng)命,隨后縱身一躍,御劍飛去。 “畢璩道兄羅里吧嗦,恐怕一醒來又要訓我,我還是先走為妙,”曲陵南雙膝跪下,恭恭敬敬朝涵虛叩了三個頭,道:“真君,此間事已畢,再會。” 涵虛目露笑意,伸出手掌摩挲她的發(fā)頂,一股柔和的力道自上而下,將她五臟六腑都溫暖偎貼了一遍,道:“好孩子?!?/br> 曲陵南莫名其妙地眼圈一紅,但強行將心中的酸楚壓下,她抬頭咧嘴一笑,站了起來,轉(zhuǎn)身要走。 “等等?!焙撜婢?,“師徒一場,終歸有緣,孚琛,你送送她?!?/br> 曲陵南驀地抬頭,卻見孚琛目光深邃地看著她,她正要說不用了,卻聽孚琛朗聲道:“領(lǐng)命。” 他話音一落,便上前攜住她的胳膊裹挾著飛天而起,曲陵南根本無從抗拒,就已經(jīng)被他帶上碧天。 耳邊風聲獵獵,孚琛緊緊環(huán)抱著她,還當她是當日那個不懂御劍,不會飛行術(shù)的小姑娘般,生怕她掉下去似的。不知為何,曲陵南卻想起多年前,孚琛最是不耐帶她飛,每次都要她緊緊拽緊他的道袍,抱住他的胳膊,可往往還會被他半路上丟下去。 然而那時候她多么歡喜,只要挨緊師傅便怎樣都好。 那時他們二人,都以為這師徒會長長久久做下去,卻從未料過有朝一日緣分一斷,倆人便要各分東西。 “不教你飛行術(shù),不給你飛行法寶,你可曾怨過?”孚琛忽然問。 曲陵南搖搖頭,道:“不曾?!?/br> “我那么做乃是有意?!辨阼〉皖^道,“當日種種一切,皆是有意為之,我便是這般卑鄙虛偽,滿腹陰謀詭計之人,明知你無辜受累,卻仍然由一開始便算計于你,為私仇連心愛的徒兒都可轉(zhuǎn)手利用,這樣的我,你可曾恨過?” 曲陵南猛然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她正要反唇相譏,卻被孚琛眼中深深的悲傷與不舍所觸動,到了嘴邊的討伐,忽而化作一聲嘆息。 “隨便吧,”曲陵南避開他的視線道,“反正你以前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又不是你,左右不了你想法,沒啥好恨?!?/br> “可是我恨,”孚琛抱緊她,啞聲道,“我恨左律濫殺無辜,害我父母兄長性命;我恨天道不公,舐犢之情,反哺之心,頃刻間皆能化為烏有,滿腔怨怒,仇人卻偏生太過厲害,報仇雪恨簡直癡心妄想;我恨了許多年,恨師門一視同仁,并不以我天靈根便另眼相待,我要什么都得拼命努力,自己去爭;我還恨我?guī)煾?,明明曉得我身負血海深仇,卻偏偏只肯傳我不溫不火的瓊?cè)A功法,我習紫炎功,結(jié)金丹凝元嬰,全是靠一己之力,無人相助半分。我以為待有一日修為深不可測,與左律相并肩齊名,屆時與他決一生死,當能解這心頭之恨??墒碌脚R頭,我卻發(fā)現(xiàn)我仍然滿心恨意,我最恨的,竟然是我自己。” 曲陵南聽得惻然,搖頭道:“莫要說了。你說這些給我聽又有何用?” “是啊,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然若連你都不愿聽我肺腑之言,我便要被對自己的滔天怒意吞噬殆盡。南兒,為何我要到今日才明白,老天待我不薄,它分明將你給過我……” “別再說了!”曲陵南心中大慟,狠命一把推開他,于半空中輕飄飄打了個轉(zhuǎn),懸立風中,發(fā)鬢飄散,輕聲道:“孚琛,你看,我會自己飛?!?/br> 孚琛伸出手,痛苦地道:“不,讓我?guī)恪?/br> “用不著了,”曲陵南溫言道,“我已非昔日之我,你又何苦執(zhí)著于過往?” 孚琛深深凝視著她,目光凄厲,語氣卻溫柔:“真?zhèn)€要離開我么?” “我從未回來?!?/br> “好!”孚琛痛苦地閉上眼,又睜開,目光已是一派清明:“涇川曲陵南,當日落上古冰洞,我是否曾救過你性命?” 曲陵南一愣,隨即點頭道:“是?!?/br> “師徒相伴數(shù)年,我雖算計了你,可是否曾真心照料過你,于你有過哪怕一絲半毫的師徒情誼?” 曲陵南認真想了想,點頭道:“有。” “那么,”孚琛輕輕一笑,笑得無奈卻又堅決,“我能否有資格求你一事?” 曲陵南道:“只要不傷及無辜,毀我道心,你可吩咐?!?/br> “放心,我便是毀天滅地,亦舍不得再傷你分毫。”孚琛凝視著她,緩緩道,“當日我與太一圣君有約,若我修為臻至化神,則有資格與之決戰(zhàn),如今我已有此實力,不日將與之相邀。陵南,無論勝負,我都求你事后來看一眼?!?/br> 曲陵南咬緊嘴唇,問:“為什么?” 孚琛笑容加深,那笑中卻滿是苦澀:“此戰(zhàn)我并無把握,然我背負此執(zhí)念已日久年深,疲累不堪,是時候需做了斷。若我戰(zhàn)敗,我希望你來親手收我骸骨,滅我元神,省得我墮入魔道鬼修,累人累己;若我僥幸活下來……” 他頓了頓,帶著小心翼翼的期許,問:“若我僥幸活下來,能否重新與你相遇相識?這一次,我不是什么文始真君,我只是一個叫溫孚琛的人……” 曲陵南臉上傳來涼意,她用手一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流下淚來。她以手背用力擦淚,惡狠狠地道:”想得美,你死活與我無關(guān),我作甚要去看多你一眼?” ☆、第 119 章 一百一十九 “陵南……” 曲陵南猛然一甩手,運起五靈之力,頃刻間于半空中倒飛十余丈遠,她遠遠看著孚琛,口氣斬釘截鐵,然而卻帶著她自己亦能感覺到的色厲內(nèi)荏,這般說道:“涵虛真君今日已準我脫離瓊?cè)A!” “我既已離瓊?cè)A,往昔種種,便已是過眼煙云?!?/br> “既然是過眼云煙,我與你再無瓜葛,你愛與誰決戰(zhàn),勝負幾許,又干我何事?” “既已不關(guān)我事,麻煩莫要提這些事后囑托,我不愛辦?!?/br> “亦是,辦不了?!?/br> 她最后一句幾近耳語,也不知孚琛聽見沒有,只是滿腔傷感,無處著落,恨不得沖上去跟孚琛打上一架,可又分明曉得,縱使真打一架,那人也只會不還手,那打來又有何用? 這種狀況就如當日獲悉一腔柔情全喂了狗那般,憤怒之外,又有說不出的悲涼。 她無法可想,故而仍愿一走了之。 于是她便真?zhèn)€轉(zhuǎn)身就走。她已經(jīng)學會御風術(shù),她懷里還有上古神器清河靈鏡,縱使器靈傷了元氣,然用來做飛行器卻是天下無雙。 她早已不是當日那個小姑娘。 可在心底她又知道,有些事,便是再過上十年百年,她仍然無法處理得當。 修為在心,然心卻會亂,亂象叢生,欲再尋沖淡平和又談何容易? 所以她會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孚琛。 那人藍袍翻飛,長發(fā)糾纏,一雙眼滿是深邃而不欲再言的遺憾憂傷,便是隔得再遠也能清晰傳達。 所以她會忍不住閉上眼,一運息瞬間疾飛,恨不得霎時間跑到天涯海角。 仿佛只要飛得夠快,就能忘得夠快。 可惜不能。 她不知自己飛了多久,只知道心中滿是說不出道不明的憤懣難過,便是自玄武大陸由南至北地飛幾個來回亦難消此恨,待潮起潮落,月盈月虧不知凡幾后,她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疲倦,就如內(nèi)心被掏空,五臟被重新捋過一般。 她身不由己地渴望停下,待真能停下之時,卻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已飛至涇川古寨上空。 從上往下俯視,郁郁蔥蔥的參天古樹環(huán)抱之中,涇川古寨宛若小小鳥巢,四方靈木青翠欲滴,靈氣充沛,令人醺然欲醉。 她緩緩下降,遠處十余名青年男女皆作寨中人裝扮,正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他們一般若鮮艷明媚的笑顏,一般如花燦爛的年紀。 曲陵南眼力甚佳,她一眼瞧見,那正中被圍攏著的少女,竟然是原來被孚琛囚在洞府之中的少女沐珺。 后面在瓊?cè)A派中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太過艱險,她顧不上這個meimei,卻不知她竟已回轉(zhuǎn)家園。 “南兒jiejie,你回來啦。”沐珺見到她眼睛一亮,自人群中朝她跑來,笑嘻嘻地道,“我正在跟他們講你本事可大了,囚我的瘋道君再厲害,可到底還是瞧你面子上不敢對我怎樣,又教我背瓊?cè)A經(jīng),又乖乖把我送回家……” 曲陵南愣了愣,問:“他把你送回來?” “是哇,”沐珺點頭道,“瘋道君與我講,jiejie要回寨子,讓我也回,其實我還沒背熟瓊?cè)A經(jīng),不太想匆匆忙忙走,可那道君此刻看著好好的,誰知道他下一刻發(fā)起瘋來會如何?我就想那還是趁他看起來好說話時趕緊溜吧。哦對了,jiejie,瘋道君讓我把這個給你?!?/br> 她從懷里掏出一物,托在手掌上,一團灰撲撲的緞帶,毫不起眼,只細看時有金邊流光淌過。 正是當日孚琛送她的發(fā)帶,后來她為救道微真君,匆忙間將之解下以代繩索,再后來她飛離瓊?cè)A,確實早已忘記了還遺下這么個物件。 哪知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東西又一次回到自己跟前。 “這,是發(fā)帶?”周圍一個女孩兒好奇地猜測。 “這等顏色怎會是發(fā)帶,一點都不鮮亮好看,要叫我說,定是腰帶無疑。” “哎呀那可要配什么顏色的裙子呀?南兒jiejie,灰色最是不起眼了,不若我替你在其上繡些粉花綠草,可使得?” “你不懂啦,灰底上繡些寶藍色花才叫鮮亮,也配得上南兒jiejie身上這身藍袍?!?/br> 她們一人一句,清脆婉轉(zhuǎn),宛若百靈鳥嘰喳歌唱。曲陵南卻只低頭瞧著那發(fā)帶,忽而覺得重愈千斤。 少女們爭執(zhí)不下,沐珺大聲道:“別吵了,那就是發(fā)帶啦,你們不要小瞧哦,這發(fā)帶可是件法寶,嗯,可變大變小,對吧jiejie?” 曲陵南默然無語,她將發(fā)帶縛在手腕處,一層一層,仿佛包扎看不見的傷口。隨后,她手一揚,淡淡地道:“都猜錯了,這是護腕。” “哦,真的是護腕么?” 少女們多淳樸,亦愛偏聽偏信,當下即有的睜大眼睛道:“怪不得瞧著不像這個也不像那個呢。” “那護腕還繡什么花呀,這樣就很好?!?/br> 曲陵南低頭看自己的手腕,啞聲道:“是啊,這樣就很好?!?/br> “真的么?”身后突然有一人突兀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