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紅藥道：“不，找到他，然后殺了他?！?/br>
    殺、殺了？？

    康絳雪不由愣住。

    人沒了不是不屑一顧而是心生恨意，可見只愛俗世財物的苻紅藥是妥妥地動上了真情，敢情他的擔心還真沒錯……這孩子說不定真是姬臨秀的。

    草，小皇帝開始糟心了。

    苻紅藥耽擱許久才走，車隊走遠后，海棠小聲感嘆：“身為太后，為了生個見不得人的私通之子而離宮，太不體面了?！?/br>
    康絳雪聞言頓住，神情變幻莫測。

    海棠奇怪道：“怎么了？”

    小皇帝復(fù)雜地轉(zhuǎn)過頭，艱難道：“……朕正打算跟你說，就這兩日，朕也要出宮了?！?/br>
    海棠：“……”

    康絳雪：“為了孩子，你懂吧？”

    海棠：“……”

    正是如此，昨日在盛靈玉的提議之下，康絳雪經(jīng)過一番思索，做了出宮產(chǎn)子的決定，盛靈玉安排他出宮，一直到平安產(chǎn)子之后小皇帝再回來露面。

    某種程度上，他和苻紅藥幾乎沒啥區(qū)別，只不過苻紅藥處于被動，他則處于主動，因此還真沒有什么臉去笑話苻紅藥不體面。

    說來一開始盛靈玉說要送小皇帝出宮，小皇帝其實也十分詫異，畢竟只“皇帝如何能幾個月不在宮中現(xiàn)身”這一點就能將一切想法駁回。

    然而，這些疑問在盛靈玉拿出一張小皇帝的人皮面具時徹底消散，只看到那張臉，許多問題都已經(jīng)迎刃而解。

    只要找個和小皇帝身形相似的人戴上這張面具，有替身在宮里，那小皇帝肚子大了不能見人以及找個沒人的地方安心生產(chǎn)的事都能得到妥善的解決。

    再者，康絳雪也是真的迫切想要躲開苻紅浪，綜此種種，如何能不答應(yīng)？何況盛靈玉已經(jīng)想到了這一步，連人皮面具都有了，可見籌備不是一日兩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按照盛靈玉的建議去做都是最好的。

    回到正陽宮后，小皇帝和平無奇也分享了這個結(jié)論。

    不出意外，平無奇和海棠兩個人都反應(yīng)頗大。

    因為宮中有替身在，怕引人懷疑，平無奇和海棠都不能陪著康絳雪一起走，而讓小皇帝孤身一人在外，只有盛靈玉能偶爾出去看幾眼，平無奇和海棠都強烈拒絕，誰都放不下心。

    “不同意不行不可以”和“陛下不能沒有我”的觀點被反復(fù)重申。

    一直到約定離去的那一日，海棠和平無奇才極為不滿地接受現(xiàn)實，以龜速為小皇帝收拾東西。

    宮里收拾行裝的當口，盛靈玉過來幫了把手。

    他嘴上說著要把小皇帝藏起來，其實大多數(shù)時間也得要被束縛在朝局和宮中，送走小皇帝之后亦無法頻繁探望，所以臨行之時的叮囑之意不比平平和海棠的少。

    盛靈玉給小玉梳著毛，低頭交代道：“宅子安置地極其隱秘，很難尋到，宅子中也備好了丫鬟太醫(yī)和穩(wěn)婆，現(xiàn)用的郎衛(wèi)要陪著替身留在宮中，陛下身邊的郎衛(wèi)微臣會換上一批。不過請陛下安心，郎衛(wèi)一定會確保陛下的安全，陛下什么都不用憂心，有任何需要周圍的人都會滿足，一切照常即可?！?/br>
    “還有，到最后關(guān)頭，微臣一定會想辦法將平掌事送到陛下身邊，現(xiàn)在只是暫且分別數(shù)日，陛下稍加忍耐?！?/br>
    康絳雪從盛靈玉的手里接過小玉，用力擼了幾把，并沒認真聽，他很突兀地開口詢問：“盛靈玉，你把朕送走以后，接下來行事是不是也跟著方便許多？”

    盛靈玉本在悉心安撫，聞言忽然怔住，康絳雪又問道：“玉郎，你想做權(quán)臣？”

    盛靈玉仍是無聲，康絳雪卻不等他的回答，自顧自道：“朕只是想說，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朕不會阻攔你，涉及朕的事，朕最后都不會怨你。”

    “沒關(guān)系，朕都沒關(guān)系?！?/br>
    “……”

    盛靈玉很久無聲，起身行禮出了殿門。

    這之后，康絳雪好久都沒見到盛靈玉，一直到他在夜里悄悄被送上馬車，海棠和平無奇偷偷來送行，盛靈玉才露了臉。

    海棠沒遇到這么久見不到小皇帝的情況，加之擔心男子生產(chǎn)之事，一個勁兒掉眼淚。

    平無奇明擺著雖然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但是我還是很不高興的態(tài)度，又是無奈又是擔心地囑咐：“陛下記清楚了，安胎藥要喝，每天都要散步，房間要通風(fēng)，但陛下不能吹風(fēng)，小腿的按摩要做，天熱也不能用冰，奴才雖不能跟去，但奴才會每天看陛下的消息監(jiān)督您?！?/br>
    說完一大串，平無奇忍不住長長地嘆息一聲，外露的慈母之心把之前苻紅藥的摸頭摸臉吊打得慘不忍睹。

    盛靈玉明日還要在宮中處理朝政，無法和小皇帝一起離開送他到目的地，但也沒有像平無奇和海棠那樣明顯地表露出不舍。

    他望著康絳雪，神情很冷靜，不知為何，身處人群之中，卻感覺格外地寂寥。

    好像隔著幾步的距離，小皇帝身處紅塵，他卻不在人間，安靜、沉默，近乎有些可憐。

    康絳雪本已不打算再和盛靈玉多加告別，見狀偏心弦一動。

    小皇帝猶豫一刻，終是叫他道：“過來?！?/br>
    盛靈玉走近，康絳雪輕聲道：“朕要走了?！?/br>
    盛靈玉應(yīng)道：“嗯?！?/br>
    康絳雪問道：“你……你要不要——”停了下，終還是繼續(xù)下去，“要不要摸一摸它？”

    盛靈玉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望著小皇帝的神情短暫地愣了下，下一刻，有什么東西在他的眼睛里迸發(fā)出光亮。

    盛靈玉沒去再確認一遍，仿佛怕康絳雪反悔一般快速探出手，觸碰到時，卻又是小心翼翼動作極輕。

    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康絳雪感覺到了盛靈玉掌心的溫度。

    有些涼。

    但很快他便意識到，原來并不是盛靈玉的體溫低，是他的身體在發(fā)燙。

    說不清那是一種怎么樣的感覺。

    自發(fā)現(xiàn)懷孕之后，康絳雪沒有和盛靈玉共享過這個孩子的成長，這個孩子在他的肚子里長大，不斷成形，以至于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胎動時，他都是和平無奇海棠一起歡呼感動，他沒想過，來自血緣和感情的接觸對他的影響會如此之大。

    被盛靈玉碰到的瞬間，自己的心跳聲好像從肚子里傳了出去，康絳雪心之所至，竟是比盛靈玉的反應(yīng)更甚，他無意識對盛靈玉敘說道：“這孩子很老實，沒怎么鬧人，也不知道是男還是女?！?/br>
    盛靈玉閉了閉眼睛，眉心皺在一起，像是匯聚了許多情緒，但不過一瞬，他又舒展開，露出了一點溫柔的笑意。

    盛靈玉道：“微臣覺得是女兒，一位像陛下的小公主?！?/br>
    ……

    因著這點接觸，離別之后，小皇帝一個人在車上心情依然很好，沒沾染多少分別的陰翳。

    雖然離開了皇宮，離開了平無奇和海棠，身邊只剩下一個能帶走的小玉，但他遠離了苻紅浪，難免萌生出一種對于未來的期待感。

    盛靈玉說這可能是個女兒，他凡事都說得準，說不定，將來真的就是個女兒。

    若是位公主，確實比皇子要離宮闈爭斗爾虞我詐遠一些，更加安全，這點也算令人歡喜，康絳雪甚至開始出神思考，等孩子平安生下之后，起個什么樣的名字才好。

    一路清閑，無聊之時，小皇帝掀起車簾和一旁的郎衛(wèi)搭了話。

    新補位的郎衛(wèi)是個小青年，比原來那個宮里的看著年輕了不少。小皇帝問他道：“朕原來身邊跟著十二個郎衛(wèi)，這回新來的像是足有幾十人，是不是太多了？”

    小郎衛(wèi)和小皇帝說話有些緊張，一張嘴就露出些憨笑：“陛下放心，這才多少人？盛大人的郎衛(wèi)營里人數(shù)比這個多多了?！?/br>
    說著，小郎衛(wèi)聲音一卡，猛然閉嘴，康絳雪卻已經(jīng)從他這個說法里聽出了關(guān)鍵。

    他以往實在是想得太淺了，也是，動腦子想想就知道，盛靈玉為他準備的郎衛(wèi)怎么會只有區(qū)區(qū)十二個人？

    既然要養(yǎng)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但是，多少人才能剛好養(yǎng)成全隊精英又不在皇城中引人矚目？

    小皇帝想著便干脆問出口，換來小郎衛(wèi)后悔不已的支支吾吾：“這個，不在屬下的范圍之中，屬下不敢亂說?！?/br>
    小皇帝道：“跟朕都不能說？”

    小郎衛(wèi)急得快要咬舌頭：“這、屬下、屬下……反正就、就很多?！?/br>
    小皇帝：“上千了？”

    “……”

    “兩千？”

    “……”

    眼看著小郎衛(wèi)臉都快黑了，康絳雪終于大發(fā)善心不再詢問，這人老實厚道，小皇帝不想太為難他。

    不過不得不說，這位小郎衛(wèi)遠比過去那個一本正經(jīng)的郎衛(wèi)頭領(lǐng)可愛得多，接下來的生活應(yīng)該會比以前的有意思些。

    小皇帝的期待之感更濃，臉上也浮現(xiàn)了些許笑意，正想再說些什么，忽然察覺夜色之中冒出了火光。那火光不只是一點兩點，而是星星點點，來自四面八方，飛沖一樣包圍而來。

    康絳雪耳邊大震，身邊守護的小郎衛(wèi)猛然大喊：“有埋伏，列陣護駕?。　彪S后又催小皇帝，“陛下勿驚！在車里千萬別動！屬下一定會護送陛下安全脫身??！”

    周遭哄鬧起來，馬車快速行駛又緊接著停下來，康絳雪在車中聽到了兵器交接之聲。

    冷兵器之間的打斗聲音沉悶而血腥，小皇帝整個身體的肌rou都繃了起來。

    一股氣升在胸口，緊接著往下沖，康絳雪不由自主地按住腹部，隱隱覺得有些發(fā)痛。他撩起車簾，想查看情況，眼前忽然劃過一大片血色，剛才說話的小郎衛(wèi)砸在他的車門框前。

    有一只箭穿透了他的眼眶，也穿透了他的頭顱。

    眼前一片亂象，外來的星火和郎衛(wèi)們拼殺在一起，處處都是喊聲，然而忽然間，那些聲音都在小皇帝的耳邊消失不見了。

    康絳雪伸出手去探了探小郎衛(wèi)的鼻息，明知已經(jīng)不可能，還是去摸了摸。

    之后，小皇帝坐在車里許久都沒有動，他喊了“停下”，喊了很多次“住手”，都沒人應(yīng)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間的爭斗之聲停了下來，小皇帝聽到車外有一道腳步聲不輕不重地靠近，沒過多久，一只修長漂亮的手掀開了車簾，一個一身紅衣的男人帶著笑容幽幽出聲道：“沒和臣說一聲便要走，熒熒是不是太無情了？”

    康絳雪沒有應(yīng)聲，抬起頭，越過苻紅浪的肩膀，看到了滿地的尸體。

    幾十個，全是他的郎衛(wèi)。

    全都是他的郎衛(wèi)。

    康絳雪發(fā)不出聲音，苻紅浪卻不在意。

    他的眼神一點點掃過小皇帝的臉，道：“看你嚇成這樣?！彼允悄切τ哪?，“怎么？走之前沒想過會如此？”

    不需要小皇帝給什么回應(yīng)，苻紅浪又張開了手臂，心情甚好道：“也罷，這也沒什么不好，過來，車子臟了，臣抱熒熒下去。”

    第128章

    在這敞開的懷抱前，小皇帝一動不動，對呼喚調(diào)侃的話也恍若未聞。

    這種沉默放在苻紅浪和小皇帝之間，幾乎有點膽大包天、聞所未聞的意思。

    苻紅浪輕輕哼笑一聲，并不跟小皇帝計較，主動抓住小皇帝的手向前一拉，使他直接撞在自己懷里。

    空氣里響起了“唔”一聲，伴著些許夾雜著痛楚的低吟，苻紅浪這才感覺出某些微妙的情況。借著火光一看，小皇帝竟然臉色發(fā)白，嘴唇顫抖，滿額頭都是泛出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