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這是—— 苻紅浪神情一涼,猛然收了所有玩笑之意,將人打橫抱起,吩咐道:“換車,叫太醫(yī)過來接人。” …… 周圍的聲音如何,康絳雪都已經(jīng)聽不真切。 他只感覺整個人都掉進(jìn)了一片冷冽之地,無論是頭腦還是腹部都冒出一種細(xì)細(xì)密密的疼。 驚慌,恐懼,意識急速退去,眼前完全黑下去。 昏過去之前,小皇帝感到心臟里升出一股完全不受控制的難過,嘴巴一張一合,連自己都意識不到在這籠罩上來的絕望之中,他曾低低喊出了什么。 “盛靈玉……” 再有意識之時,康絳雪的身體不再是在別人的懷里,亦或是搖晃的馬車中,他躺在一席柔軟的涼被之上,隱隱嗅到空氣中淺淡的香氣,不像是熏香,而是某種自然的花香。 強(qiáng)使著力氣睜開眼睛,夜色已經(jīng)消散,天光大亮,眼前景象十分陌生,房梁,床帳,都不是小皇帝慣用的。 康絳雪瞳孔收縮,猛然意識到了什么。與此同時,在床邊,一連串的吸氣呼氣聲響起,有人連連驚喜道:“醒了。” 小皇帝的床邊跪著一片黑壓壓的人影,康絳雪匆匆掃了一眼,有男有女,那聲音正是從一個身邊放著藥箱子的中年人口中發(fā)出的。 是個大夫……大夫? 康絳雪肌rou緊繃,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腹部,眼神往下看,正好和一雙細(xì)長的眼睛撞個正著。 苻紅浪坐在他的床沿,不急不慌,眉宇間都是淡然和輕松,和床下其他人擔(dān)心害怕的神情對比十分鮮明。他恰到好處地出聲:“多虧了熒熒平日養(yǎng)得好,只是動了胎氣,沒什么大礙?!?/br> 說完瞇了眼,帶著笑道:“臣也不知熒熒反應(yīng)會這么大,都說懷孕的婦人情緒容易波動,倒是臣疏忽了,沒想過男子也會如此,竟忘了這一茬。” 康絳雪無視了苻紅浪說話的語調(diào),只讓動了胎氣和孩子沒事的信息相繼涌入腦海,抓著被子的手指依然用力,強(qiáng)烈的后怕揪緊了他的心臟。 差點……這個孩子差點就…… 小皇帝壓住胸口的悶痛,無聲地看了看周遭的環(huán)境。 房間里的構(gòu)造擺設(shè)風(fēng)格古樸,格局不小,不似宮中奢華,更像是外間的民宅,他現(xiàn)在到底被安置在哪? 苻紅浪將小皇帝蒼白的臉孔和無限的防備盡收眼中,心情rou眼可見地愉悅,隨手輕甩衣袖,向小皇帝宣告道:“孩子出生之前,熒熒便放心住在這里,盛靈玉給熒熒準(zhǔn)備的東西這里都有,必不會委屈了熒熒,熒熒盡可安心。丫鬟小廝大夫婆子是精挑細(xì)選來的,嘴巴緊,知道什么該藏在肚子里,定然會照顧好熒熒?!?/br> 苻紅浪每說一個字,地上跪著的伺候之人的頭便更低一分,個個汗流浹背。 彌漫在空氣里的恐懼氛圍織成了一張網(wǎng),身家性命都由苻紅浪一人cao控的認(rèn)知針一般深深扎在他們的皮rou中,也扎在小皇帝的身上。 康絳雪牙關(guān)咬緊,聲音嘶啞,清醒后兩句話的工夫,他已經(jīng)重新浸泡在苻紅浪的毒罐中難以逃脫:“你到底想干什么?” 苻紅浪反問道:“熒熒不知道嗎?若是不知道,何必走得這么偷偷摸摸?” 康絳雪:“你劫持皇帝,就不怕……” 話說到一半,小皇帝自己也覺得這種威脅有些可笑,話鋒一轉(zhuǎn),低聲道:“……孩子生下來,你要如何?” 苻紅浪露出了思索之態(tài),沉吟道:“嗯,要如何……”說完仍是反問,“熒熒猜猜?” 康絳雪沒有和苻紅浪拉扯的精力,沒有正面回應(yīng)的留白更讓他難以支撐,他側(cè)過頭,不再和苻紅浪說話。 苻紅浪微笑道:“是熒熒自己答應(yīng)了臣,怎么到了這光景,臣看起來格外地像惡人,難道是臣記錯了,這個孩子不是從一開始就是屬于臣的?” 康絳雪忍不住諷刺:“屬于你?就因為那破約定?” 苻紅浪一點都不在乎小皇帝對于過去約定的翻臉不認(rèn)賬,只搖頭道:“約定不過是話術(shù),不重要,重要的是熒熒搞錯了一件事?!?/br> “熒熒莫不是以為,這孩子是你和盛靈玉的?” 康絳雪幾乎茫然,難以理解這一荒誕的提問:“當(dāng)然是我和他的。” 苻紅浪自問自答,笑盈盈打斷道:“不,可不能這么算。熒熒要清楚,這個孩子之所以存在,不是因為你想要,也不是因為盛靈玉想要,而是因為臣想要。因為臣允許,這個孩子才出現(xiàn),所以盛公子算不得什么。非要說,這個孩子也應(yīng)該是熒熒和臣的,只有你和我對于這個孩子而言方稱得上無可替代?!?/br> 詭辯,荒謬!康絳雪眼角抽動,空前怒道:“放屁!” 苻紅浪被罵了,一點都不生氣,反而在愣怔之后忍不住地笑起來。 和苻紅浪這樣的人再多言語亦沒有絲毫作用,小皇帝索性合眼,胸口一上一下地喘息。 地下跪著的大夫見狀小聲提醒:“大人……這位貴人不久前剛動了胎氣,還是不要太動怒,調(diào)整心情,小心休息才好?!?/br> 遇到男子懷孕,情況亙古未有,想來這大夫亦極為惶然,說起話來聲音一直在顫抖。 苻紅浪點頭道:“有理,那熒熒好生休息,臣明日再來看你,畢竟接下來熒熒一直都會在這里,我們兩人的空閑日子還長著呢?!?/br> 那話音里有笑意,令人十分反感,康絳雪滿心厭惡,只當(dāng)作沒聽到。 苻紅浪自己得了趣,從不在意別人如何想,大步行到門口,忽聽小皇帝喚道:“苻紅浪?!?/br> 苻紅浪道:“怎么?” 小皇帝微頓,聲音黯然:“郎衛(wèi)是朕的,不能曝尸荒野?!?/br> 所以,叫住他,叫他替一群無名之人收尸?苻紅浪側(cè)頭,想了想,笑道:“好,那就埋在門外,給熒熒出行墊腳。” 眼見著小皇帝喘息加重,苻紅浪踏出大門,遠(yuǎn)遠(yuǎn)傳來聲音道:“玩笑而已,哄你心情好些還來不及?!?/br> …… 苻紅浪走后,康絳雪在天光中長久未動。 丫鬟仆從視他緊連自身性命,既不敢出聲打擾,也不敢有絲毫輕慢,不錯眼地盯著他。 那一道一道可憐又可恨的視線令人煩躁,小皇帝偏偏發(fā)不得怒,他難受極了,又急躁又憤怒,穿越而來,康絳雪還是第一次這樣長久地難以冷靜。 只要他一分神,眼前便會浮現(xiàn)小郎衛(wèi)被穿顱而過的慘狀和烙印在腦中極為清晰的一地尸體的畫面。 一夜過去,盛靈玉可已經(jīng)發(fā)覺他被抓了? 若知道,盛靈玉現(xiàn)在情況如何? 他是不是急瘋了? 康絳雪焦慮至極,片刻不得安,一日過去,焦慮亦沒見絲毫減少。 在此之前,康絳雪懷胎已將近五月,情況大好,從不見什么孕吐之癥,然而這回不知是不是積攢了太久的孕癥被他的焦慮觸發(fā)了,翌日,小皇帝開始了強(qiáng)烈且相當(dāng)頻繁的嘔吐。 孕吐帶來的痛苦漫長又磨人,在此之外,康絳雪的身體又發(fā)了紅疹,紅疹野草一樣席卷瘋長而出,在腰腹上蔓延了一大片,甚是瘆人。 這一下,小皇帝的周遭兵荒馬亂,十余個人輪番照顧,個個急得臉色發(fā)青。 康絳雪無意牽連他們,但身上的痛苦實在壓得他無力翻身,又吐了一番,被兩個丫鬟求著喝粥。 苻紅浪來時,在門口觀賞了一陣小皇帝的痛苦之態(tài)。所謂術(shù)業(yè)有專攻,他擅毒不擅醫(yī),叫人吐出內(nèi)臟的法子有的是,幫著治嘔吐的法子卻沒有。 他這人喜好不多,其實很喜歡看人備受折磨之態(tài),但小皇帝稍微有些特殊,如今也正在孕中,還得把孩子揣大,一直這么難受著真?zhèn)松硪膊怀伞\藜t浪看了一會兒,接過粥碗,自己攬了小皇帝進(jìn)懷,道:“熒熒,張嘴?!?/br> 康絳雪貼著苻紅浪的胸膛,眉頭擰得快打結(jié),恍若見了惡鬼,本來能喝兩口也不想喝了,他嫌惡道:“走開,別挨著我。” 苻紅浪將湯匙抵在小皇帝的嘴唇上:“熒熒若不喝,餓的可不是臣?!?/br> 康絳雪抿住嘴唇,扭臉道:“朕自己喝?!?/br> 苻紅浪笑道:“張嘴,或者今日一口都不喝?!?/br> “……” 孩子的安康要緊,康絳雪毫無反抗之力,只得張開嘴來。苻紅浪半生亦沒有做過這等活,做起來也覺得新鮮,待小皇帝吃了,便遞上第二勺。 康絳雪有心快點結(jié)束這種折磨,一喂一吃,竟利落地掃清了清粥一碗。 胃里暖了些,反胃感還不強(qiáng),康絳雪獲得了片刻的安穩(wěn)。苻紅浪擁著他,忽然扳他去看桌上的鏡子。 康絳雪瞧過去,只見那鏡中映出他和苻紅浪的姿態(tài),兩人在床頭一前一后依偎在一塊兒,看起來格外親密。 除此之外,他和苻紅浪在眉眼之中還有幾分寫在基因里的相似,不由使得那種親密摻上了一種禁忌感。 苻紅浪道:“這么看上去,熒熒與臣果真源自一脈?!?/br> 康絳雪懶得搭話。 苻紅浪又道:“那這孩子,說不定會長得像我?!?/br> 第129章 放、你、媽、的、屁。 康絳雪幾欲破口大罵,硬是在這處處受制于人的狀況中堪堪忍住,苻紅浪將小皇帝的不悅煩悶盡收眼底,饒有興趣地對一旁的丫鬟道:“藥?!?/br> 藥很快被遞上,接著便需要小皇帝配合,康絳雪僵持許久,遲遲不見苻紅浪有退卻之態(tài),只能撐著身體起來,轉(zhuǎn)開身體,由著苻紅浪解開了他的內(nèi)衫。 大片的皮膚隨之暴露出來,肌膚白嫩,透著千萬人小心供養(yǎng)才獨得一份的養(yǎng)尊處優(yōu),奈何紅痕遍布,猙獰可怖,雪一樣的打底只襯得情況更加凄慘。 圍觀的丫鬟被那密密麻麻的斑點晃得錯開了眼,苻紅浪倒沒有絲毫的不適。 他像是看慣了這種場景,又像是對小皇帝格外珍愛,手指沾了藥膏,極有耐心地替小皇帝涂抹起來。 苻紅浪邊擦邊道:“聽說有些婦人孕期也會出疹,十有八九最后都不見消退,終身留痕,不過熒熒不必?fù)?dān)心,臣用些心思,必能保住這一身雪皮子?!?/br> 康絳雪不欲理睬苻紅浪,只冷著臉不語,被苻紅浪觸碰的感覺如同寒流過境,明明是大熱天,他的背上卻全是寒芒。 苻紅浪得不到回應(yīng),反手戳了戳小皇帝的腰窩,康絳雪沒留神肌rou一繃,皮膚頓時大片大片地起戰(zhàn)栗。 這反應(yīng)大得很有意思,苻紅浪瞇起眼睛,笑道:“這般碰不得,怎么,盛家公子還沒有教會熒熒如何對他人的撫摸泰然處之?” 細(xì)聽話里,不乏夾著旖旎暗指的調(diào)侃之意,偏偏在苻紅浪的嘴里,說出來也透著一股稀松平常。 小皇帝咬緊牙關(guān),忍不住斥道:“別從你嘴里吐他的名字?!?/br> 苻紅浪也不氣:“盛靈玉的名字竟是連提都不能提了,沒想到在這種時候,熒熒還如此寶貝他?!?/br> 康絳雪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你什么意思?” 苻紅浪靠近一些,對上他的眼睛,蠱惑道:“熒熒到了臣的手里,難道自己沒有考慮過,聰明如盛靈玉,真的對臣的行動毫無預(yù)料?部署了那么久,和臣相比就真的棋差一著?” 誅心之語,分明在暗示些什么,康絳雪聞言卻沒有絲毫動搖,他對其他許多事情都內(nèi)心惶惶,唯獨對這一點深信不疑:“不必挑撥離間,那不可能?!?/br> 苻紅浪道:“怎么不可能?” 小皇帝道:“你不了解盛靈玉?!?/br> 苻紅浪笑道:“臣不了解盛靈玉?臣怎么覺得是熒熒不了解盛靈玉?” 這話戳中了康絳雪的死xue,小皇帝連瞳孔都跟著晃了晃,但他到底沒有被苻紅浪帶著走,垂下頭,低聲道:“也許我是沒有多么了解他,可有一點我還是清楚的……盛靈玉不會把我置于任何危險之中,任何時候都不會……” 苻紅浪似是對這話嗤之以鼻:“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