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節(jié)
霹靂一閃,寒光徹體。 她渾身顫抖起來,自己都不知道顫抖的來由。 “砰?!崩钋锶萆眢w重重落地。 南齊軍中,容楚身子忽然一晃。 只是很輕微的一晃,隨即他身子向前微微一傾,以肘靠在馬頭上,不動了。 此時眾人都緊張地注視城頭上,無人在意此處異常,而太史闌,從昨天到今天,就沒掃過他一眼。 城頭上宗政惠聽見那一聲“砰?!敝挥X得心也似被重錘錘過,喉間腥甜,似有血。 她此時也顧不得去想什么,瘋狂過后,求生是第一欲望,她努力地向上爬,手指被粗糙的城墻麻石咯得生痛,墻磚斑駁有血。 忽然頭頂上雪光一閃,隨即當(dāng)?shù)匾豁懀摰犊吃谑种干?,五指劇痛?/br> 她尖叫一聲,再也攀不住城墻,落下! 最后一眼,看見喬雨潤撲過來的獰笑的臉,她胸前的刀已經(jīng)拔出,正血跡淋漓舉在手中,胸口一個血洞汩汩赤紅,將城頭草染紅。 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 這是她最后一個模糊的念頭。 “砰?!?/br> 一霎前的聲響再來,這回?fù)Q她撞擊大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看見一丈外是李秋容扭曲的尸體,至死,臉都向著她的方向。 …… 喬雨潤趴在城墻上,艱難地回首,想要找到那個關(guān)鍵時候踩了她裙子的人。 她看見韋雅,面色平靜地站在她身后。在她身邊,是面色更為平靜的李扶舟。 那冰封般的平靜,同時封住了她人生最后的光和熱。 …… 城上城下,寂靜無聲。 人人渾身僵木,提刀拿槍,卻不知接續(xù)動作。 剎那驚變,翻生到死,不過轉(zhuǎn)眼,城頭內(nèi)訌,首領(lǐng)死傷。 連那名義上最尊貴的女人,都身死城下,墜落塵埃。 人人忍不住在心底唏噓,生出滄海桑田,生命無常的寂寥。 景泰藍(lán)屏住了呼吸,看著那靜默扭曲的軀體。這個女人折騰了帝國,折騰了皇室,折騰了幼小無辜的他,折騰了他的父皇母妃,到最后,她折騰死了自己。 她一生追逐榮華尊貴,天下第一,到頭來她只做了第一獨(dú)夫,連唯一的忠誠者,都親手殺卻。 一地塵土,半生終結(jié)。她追逐華衣美服,錦繡珠玉,然后在泥塵中,骯臟地死去。 用力太過反自傷,世事莫不如此。 景泰藍(lán)緩緩閉上眼睛。 父皇,母妃。 大仇已報,終可瞑目。 …… 在心中默默禱告了半晌,他吁出一口長氣,歡快地睜開眼睛,道:“郡王,國公,我們可以攻擊了……咦?!?/br> 他怔怔地注視著靠著馬頭,微閉雙目,臉色忽然白到透明的容楚。 身邊一陣風(fēng)掠過,太史闌忽然搶了過來,她一眼看見容楚,臉色忽然也如雪。 此時周圍將官已經(jīng)發(fā)覺不對,都將狐疑的目光投來。太史闌緊緊盯著容楚,并沒有立即上前,先抬手做了一個手勢。 蘇亞立即下令親信將士變動陣型,將這一處地域遮住。 太史闌策馬靠近容楚,慢慢伸出手去,景泰藍(lán)緊張地盯著她的手,發(fā)現(xiàn)她指尖在微微顫抖。 他忽然覺得窒息。 太史闌的手一觸及容楚的頸項(xiàng),驀然一僵。 眾人變色。 容楚的身子一觸及她的手,忽然一傾,倒向她懷中。太史闌眼神茫然,下意識扶住。 隨即她渾身也顫抖起來,她抖得如此劇烈,似要把自己抖下馬去。 她……她……剛才好像沒有摸到脈動…… 再一看他臉色,眼眸緊閉,白到透明,她手指顫顫落在他唇上,隨即驟然滑落…… “麻麻……”景泰藍(lán)驚嚇之下,連稱呼都忘記,“公……公公……公……” 太史闌霍然仰起頭,渾身金甲巨顫。 這一刻她很想一個雷下來,劈死自己,或者將時光劈回原先軌道,好讓一切重來。 怎么回事?為什么會是這樣? 為什么她忽然摸不到他的呼吸? 為什么他會忽然……停止呼吸? 他為什么會這樣?他什么時候這樣的?他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為什么剛才她就不肯看他一眼?為什么? “麻麻……”景泰藍(lán)得不到她的回答,又看容楚不對勁,驚恐慌急,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冰涼的淚珠打在她手上,她一驚,稍稍回復(fù)幾分清明。 回頭看看城上,紅衣在淚眼中模糊,李扶舟在城頭冉冉,目光竟然一直盯著這方。 容楚毫無聲息靠在她肩頭,她只覺肩頭重若千鈞,她將臉拼命地湊過去,想要感覺一切可能的生命體征,而他那般安靜,長長的睫毛垂落,看起來也就是一場睡眠,可是沒有呼吸,沒有呼吸。 巨大的疼痛和驚恐,幾乎瞬間要將她壓裂,她眼前一黑,腑間劇痛,五臟六腑都似被瞬間絞緊,渾身汗若涌泉,忽然力氣全失,幾乎要和他一起栽落馬下。 近在咫尺,遠(yuǎn)在天涯。 這一刻她才明白這八個字的真正意思,似利刃狠狠在血rou中一遍遍絞過。 “麻麻……”孩子的哭音低低響在她耳側(cè)。 她渾身一震,咬牙,吸氣,睜眼,看見眾人驚惶的眼光。 不。 她不能倒,不能倒……最起碼此刻! 容楚忽然出事,她再倒,景泰藍(lán)這么小,一定會失了方寸,南齊必?cái)。?/br> 五越最后的殺手锏,五越敢于據(jù)城以待的底氣,就在這里! 他們在等她倒下……他在等她倒下。 不,不能! 他驟停呼吸,依然端坐不動,怕的就是忽然倒下,動搖軍心。 他是怎么做到的? 而她又怎么能就此倒下,拖曳著南齊軍隊(duì)墜落塵埃,辜負(fù)他一番苦心? 她模糊的目光,落在容楚腰間,那里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截銀色細(xì)鏈子。 就是這截連著馬鞍的銀色細(xì)鏈,在他驟停呼吸的那一刻,穩(wěn)住了他的身形。 太史闌看見這鏈子,像被狠狠抽了一鞭,灼熱的疼痛從指尖燒到心底,然而那般的裂痛里,卻又似生出血色的希望來。 她抬頭看城上。 城上不知何時,眾將退后,只留李扶舟一人,手據(jù)城垛。 他迎著她的目光,臉色一樣如雪,烏黑眉睫染城頭霜色,唇卻艷若深櫻。 是一尊失卻人間情感的,火中的神。 看她看過來,他目光似有波動,隨即嘴唇輕啟,輕輕說了幾個字。 墻頭上紅影如云過,再轉(zhuǎn)眼他已不見。 萬軍肅穆,疑惑而又不安地盯視著這密密遮擋的一角,感受這一刻沉默的巨大壓力,不知道這一霎,巨變陡生,南齊雙帥失其一,太史闌正在遭受一生里最大的恐懼和摧心之苦。 風(fēng)從黑壓壓的人群頭頂過,呼嘯若哭,平原在顫栗中靜默,一輪殘陽,血一般從天際瀉落。 太史闌收回目光,咬牙,齒間迸血,字字也染血。 “攻!城!” …… 景泰六年十月初五,南齊對五越的第二次攻城戰(zhàn),平局。 雖然容楚停止呼吸卻不倒,雖然太史闌絕望崩潰卻不倒,雖然南齊軍心未墮,但當(dāng)士兵攻入上陽城時,卻發(fā)現(xiàn)這是空城,只有一地尸首,滿城狼藉。 而當(dāng)時太史闌身處巨大悲慟之中,沒能及時進(jìn)入城內(nèi),只發(fā)了狂地命士兵全力攻擊,大軍全部呼嘯入城,到處搜尋敵人,深入城中內(nèi)部,直到太史闌聽聞入城異狀,發(fā)覺不對,當(dāng)即命令士兵立即出城。 第二日,士兵中開始出現(xiàn)疫病,短短數(shù)日,病者十中有一,南齊軍隊(duì)被迫撤出上陽城區(qū)域,正式進(jìn)入和五越的對峙僵持期。 …… 這一日,上陽山南麓的崎嶇山路上,一個女子背著一個人,在艱難地趕路。 她身上那個人,破爛的衣衫間露出滿身的瘡疤,那些瘡疤深紅青紫,邊緣交錯,像是被什么毒蟲毒獸咬嚙所致。 北地冬日,那人身上也散發(fā)出腐爛的臭氣,難得那背她的女子,絲毫不嫌棄的模樣。時不時還關(guān)切地問一聲:“你現(xiàn)在如何?” “尋歡……”受傷女子眼神里流露感激,氣喘吁吁地道,“多謝你不計(jì)前嫌,千里迢迢趕來救了我……” “二娘說的哪里話來,咱們雖然有些舊怨,但好歹是一家人,多年來弟弟和中越全族,都承蒙你照顧,如今你落難,我怎么能令你死在外頭?”花尋歡站直身體,抹一把汗,看向下方市鎮(zhèn),“穿過這個小鎮(zhèn),咱們就能回到中越地盤了,只是二娘你這身上……”她想了想,脫下自己的披風(fēng),蓋在了那女子身上。 中越的實(shí)際掌權(quán)者,以小妾之身奪中越權(quán)柄多年的琳夫人,虛弱地抬起眼皮,喃喃地道謝。 她聯(lián)合喬雨潤刺殺李扶舟,結(jié)果喬雨潤雙面間諜臨陣反水,她被李家武軍追殺,一路逃奔,中了不少毒傷,眼看必死,卻忽然被花尋歡所救。這個救命恩人讓她始料不及,但此時她也沒有更多的力氣去猜疑或者拒絕,無論如何,先把握住任何一絲機(jī)會活下去才是要緊。 花尋歡背起她,走入市鎮(zhèn),披風(fēng)擋住了傷痕和臭氣,沒什么人發(fā)現(xiàn)這對女子的異常。花尋歡走入一個冷清的茶館歇腳,買了點(diǎn)茶水和餅子慢慢吃著。 然后她就聽見了南齊士兵疫病的消息,心中不由一驚,一抬眼看見對面的琳夫人正緊緊盯著她。花尋歡立即收斂了心情,做若無其事狀,轉(zhuǎn)動著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