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節(jié)
“……聽說南齊上陽城下敗了一場……” “本來不該敗的,但是據(jù)說榮昌郡王在戰(zhàn)場上忽然暴斃……” “真的?” “應該是真的,之后就發(fā)生了瘟疫。你想想以南齊的兵力,以榮昌郡王和衛(wèi)國公的能力,這場戰(zhàn)爭沒有失敗的道理嘛……” “好端端的人怎么會暴斃?好端端的怎么會瘟疫?” “嗤。你忘記對敵的是五越?最詭異的民族。他們的統(tǒng)帥,那個江湖出身的武帝,可不是簡單角色,據(jù)說彈指殺人便可千萬……” 花尋歡的心,咚咚跳了起來。 容楚死了?怎么可能? 對面琳夫人忽然冷笑了一聲,喃喃道:“……突然暴斃?系魂之術吧……” “什么系魂之術?”花尋歡立即問。 她少年時即從中越出走,并沒有系統(tǒng)地學過五越的異術。 “咱們中越長老以上,才可以學的一門異術?!绷辗蛉藨袘械氐?,“不過已經(jīng)失傳了?!?/br> “為什么?” “這是死術?!绷辗蛉说?,“同歸于盡的做法。練這門功法者,需要全身經(jīng)脈盡毀,隨后以畢生功力成就毒丹,發(fā)功時周身血液帶毒,只要沾染一絲,就會令對方和他成為‘毒共體’,他弱則對方弱,他痛則對方痛,他死亡,則對方死亡。” “有沒有解的辦法?” 琳夫人抬眼看花尋歡,花尋歡醒悟自己顯得有點心急,忙笑了笑,道:“解也沒用了。人都死了?!?/br> “當然?!绷辗蛉死湫Γ爸邢祷曛g,必死無疑?!?/br> 花尋歡心中又是咯噔一聲。 “不知道是哪位長老施展的異術,居然滅了容楚?!彼D(zhuǎn)移話題。 “不是我中越現(xiàn)今的長老,他們現(xiàn)在都在境內(nèi)。”琳夫人語氣斬釘截鐵。她想了一下,臉有驚異之色,喃喃道:“莫非是秋長老?” “怎么?”花尋歡問。 “這是被逐出族中的長老,因為犯了色戒。”琳夫人解釋道,“他被逐出的時候你還小,所以沒有記憶。這位據(jù)說是和麗京一位夫人私通,犯了族中的戒。按照規(guī)矩,將他閹割了逐出族,之后這人去了哪里,我們也不知道。” “麗京的夫人?閹割?”花尋歡眼睛睜大——莫不是李秋容? “那老小子倒是好艷福。”琳夫人冷笑一聲,“也不明白麗京的夫人怎么看上他的,據(jù)說還是位出身極其高貴的夫人。也許,他使了什么手段罷?!?/br> 花尋歡默默,真相如何,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了。 “真的沒有法子可解么?”半晌她又忍不住道。 琳夫人瞟她一眼,忽然道:“你為什么肯來幫我?南齊對你不好么?” “我不是和你說過了?”花尋歡不悅,“他們對我好什么?不肯信我,降我職,我從云端跌入地獄,現(xiàn)在只是一個小兵?!?/br> 琳夫人笑了笑,憐憫地道:“你對他們忠心耿耿,他們倒辜負了你。你放心,你如今救了我回去,日后你就是中越的公主,榮華富貴就是你的。” 這話這幾天花尋歡已經(jīng)聽了很多次,臉上照樣露出歡喜神情,只是難免有點不耐煩之色。 “其實嘛,這系魂術,也不是完全沒法子可解……”琳夫人沒注意到她神態(tài),拉長聲調(diào)思索。 花尋歡這回忍住了沒問。 “其一是乾坤殿。乾坤殿雖然是李家搶去的地盤,但那里本就是南齊術法大能者的專修之地,又經(jīng)李家代代術法合一,可能有辦法解天下一切異術。否則李家憑什么敢馭使五越各族?” 琳夫人瞇起眼睛,“其二呢……就是咱們中越了,說到底這是中越的異術,要解也是咱們才是行家。不過這得回去才能解決……”說完氣喘吁吁地看花尋歡。 花尋歡默了一默,明白這個精明的女人,又在尋求保證了。 送她安全回到中越,她才可能去找解藥,是這個意思吧? “咱們走吧?!彼b上干糧,再次任勞任怨地背起了琳夫人。 …… 軍中疫病蔓延得越來越快,這天早晨,連景泰藍都開始咳嗽。 軍中軍醫(yī)趕緊給皇帝灌下一大壺藥湯,再次把他的皇帳消毒,把生病士兵遷往更遠處。 每個人都在忙碌,每個忙碌的人,在經(jīng)過主帥大帳時,都不禁憂慮哀傷地瞧上一眼,再快步走開。 太史闌把自己和容楚關在大帳里,已經(jīng)幾天。這幾天里,她不見任何人,包括皇帝,包括聞訊急急趕來的邰世濤。 沒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大帳不點燈火,不掀門簾,沒有聲音,沒有動靜。沒有人敢于去打擾,甚至沒有人敢于去說一聲“大帥,郡王該下葬了?!?/br> 一開始眾人也在等著復活的奇跡,人們總是無法相信,那么強大的,絕慧的,天縱英才的榮昌郡王,在無數(shù)次朝爭戰(zhàn)場暗殺之中都屹立不動的名臣,會莫名其妙,這么輕易地死在一次呼吸之間。 內(nèi)心深處,他們覺得太史闌在等,他們也在等,懷著暗暗的希望,想著這也許是郡王的又一次奇謀。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再大膽會幻想的人,也不得不絕望地承認——世事,有時候就是這么不按常理,奇跡,沒道理每次都幸運降臨。 似乎現(xiàn)在只剩下了太史闌一個人,堅持著等待,或者說固執(zhí)地不愿相信。 她的理由是容楚心口還有一絲熱度。眾人無聲地在墻角嘆息“她定然整日將郡王抱著,如何沒有一絲熱度?” 她的理由是容楚似乎對這樣的情況早有預知,所以他一定會自己找到醒來的辦法。 但時間似乎不肯印證她這樣的推論。 雖然沒有人知道她在干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沒干什么。晚間的燈火會將她的影子投射在帳篷上,人們可以看見,她盤膝打坐,緊緊握著容楚的手,似乎在將自己有限的那點真力傳給他。 南齊乃至天下都知道,太史闌是唯一一個不會武功的大帥。她經(jīng)脈不通,好容易調(diào)整好些之后,卻因為后期受創(chuàng)太重,終究毀了體質(zhì),之后再怎么練,也不過練就一點粗淺的內(nèi)氣。 好在她自有天生勝人之處,光輝不損,反因此更成傳奇。 然而此刻眾人瞧著她努力將那點稀薄真氣不知疲倦地輸送,想要喚醒自己的愛人,都覺心酸,忍不住要快步走開,不忍再看。 此刻,大帥心中一定蒼涼,像午夜孤身醒來,看見落在膝上的冷月光。 她一定痛恨自己的無能,不能練就雄厚的內(nèi)力,為挽回愛人生命多一份寄托和希望。 其實眾人都知,有內(nèi)力也救不了詭異異術,南齊軍中何嘗沒高手?但到了此刻,每一分缺失,都似乎是不能彌補的終生之憾。 暮色蒼茫,云天四合,人們仰望著陰霾的頭頂,看不見微光和云路,只覺得喘不過氣來。 …… “二娘?!被▽g看著前方村莊中越民族的標志,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身后琳夫人也長長舒出一口氣,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因為她已經(jīng)看見了出迎的隊伍。 她的腐爛已經(jīng)蔓延到了臉上,以至于那一笑嘴角險些裂到耳根,令人望之生怖。 迎接的人馬已經(jīng)到了面前,第一眼看見她,驚呼,第二眼看見花尋歡,又是一聲驚呼。 “族女!”領頭一個老者一臉喜色。 琳夫人怔了怔,斑駁的臉色陰沉下來。 五越繼承人向來不分男女,花尋歡少年時個性開朗,武功出眾,待人心誠,在族中人緣極好。她當年為了弱弟破門而出,留下所有親信護衛(wèi)護持弟弟,族中長老都心中有數(shù),贊她誠孝友愛,如今見她忽然回來,頓時連琳夫人的重傷都忘記了。 花尋歡倒是淡淡的,將琳夫人送回去,情況簡單一說,族中長老有的皺眉有的憤怒,花尋歡看在眼里,頓時明白,中越族內(nèi),立場依舊是不一致的。 她也不參與族中議事,站在門口,慢慢打量族長府的一花一木。 闊別多年,今日重來,再見著已經(jīng)不是昔日花草。 一路的仆傭們,很多人用驚喜詫異交織的眼光,偷偷打量她,她一一報以微笑。 她并沒有要求第一時間見弟弟。反而等著琳夫人和長老議事完畢,親自扶她入后院治傷。 琳夫人的毒傷,其實已經(jīng)救無可救,大夫搖頭嘆氣走開,琳夫人在床上怔怔躺著。 花尋歡走了進來。 琳夫人敏銳地注意到,她的護衛(wèi)并沒有阻攔這位名正言順的族長大小姐。 這令她心中咯噔一聲,勉強支起身子,警惕地注視著她。 “你總是這個樣子。”花尋歡不屑地注視著她,“你防了我一輩子,如今都快死了,還防什么?” 琳夫人沉默,半晌道:“你找我要解藥?” “嗯?!被▽g目光在屋內(nèi)掠過,“你說我送你回來,就給我解藥,另外,我還要能解決南齊士兵疫病的解藥,別說你沒有,中越最擅毒?!?/br> “騙你的話,你也當真!到底是當初沒好好學!”琳夫人忽然笑起來,“系魂之術,在沒完全發(fā)作之前,是有可能改變,但一旦施術者死亡,那么,回天無力,必死無疑!” 花尋歡臉色一變,隨即冷笑,“是嗎?” 她忽然跳起來,三步兩步就奔上了榻,一把當胸抓起琳夫人衣服,喝道:“解藥!” “沒有!”琳夫人怒得臉上肌rou扭曲,腐爛的皮膚灰質(zhì)唰唰地往下掉,“你敢挾持我!來人!來人!” 一隊護衛(wèi)沖了進來,看見榻上這一對的造型,齊齊怔住。 “滾出去!”花尋歡頭也不回。 “殺了這以下犯上的賤人!”琳夫人大叫,“她不是族女……她是逐出族門的叛徒……你們猶豫什么!” “滾出去!我不說第三次!”花尋歡大喝,一把拔出腰間的刀,狠狠向前一捅。 撲哧一聲,鮮血飛濺,琳夫人肩上頓時出現(xiàn)了一個對穿的血洞,可以看見對面的墻壁。 刀出的一刻,花尋歡忽然也打個顫,覺得自己肩上也似乎一痛。 琳夫人的怒罵變成慘叫,聲音凄厲,整座府中卻靜悄悄的。 “你們……你們……”琳夫人眼神拼命尋找自己那些親信護衛(wèi),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人竟然都已經(jīng)無聲無息退了下去。 “呸!”花尋歡一口唾沫吐在她臉上,“找什么找!你以為你這么多年,真的已經(jīng)把持了府內(nèi),把持了中越?你也不想想,會趨炎附勢投靠你一個妾的,能是什么忠誠可靠的人?這些人如今眼看你必死,我或者弟弟必定繼承族長位,憑什么還替你賣命?”她舉著血淋淋的刀,毫不猶豫又是一刀挺出,“解藥!” 慘叫聲似沖破屋頂,鮮血潑在臉上,花尋歡隨意抹一把,想起當年,一個頭磕在家門,額頭上也曾血跡淋漓。 她覺得肩膀上好像更痛了。 “沒有……沒有……”琳夫人的語氣已經(jīng)軟了,“真的沒有……我……我只想騙你送我回來……尋歡,別折磨我,我……我也練了……” “噗嗤——”大腿上又一個對穿的洞,看見白骨。 當年她被二娘于飄雪的冬日逐出,臨門一箭,也曾箭射腿骨,至今逢上陰寒之日,依舊隱隱作痛。 花尋歡覺得腿又開始痛起來,她怔了怔,抬起頭來。 她手中還舉著刀,刀尖上鮮血淋漓滴下,她低頭看看自己完好的腿,再看看在血泊中抽搐的琳夫人。 “你……”她有點艱難地吐字,“你也練了……系魂術!”